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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俩这么早就认识了？这让杨扬很不服气，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最早认识朴信中的。十年前，朴信中还不到十五岁，因为训练晒得黝黑，第一次去雅典参加奥运会，一点名气都没有，那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呀，所以难道不是我最早吗？杨扬想，怎么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盐浦？还跟他那样亲密，真是让人愤懑。

　　于是颁奖之后的合影，杨扬特意拉着朴信中过来，站在一起搂着他的肩膀拍照，而且为了配合朴信中的身高，他连腿都弯了下来。现场直播的解说都被他弄得词穷，憋了好久才说他俩是“亲兄弟一样的关系”，可惜正在收看直播的亿万观众并没有认可这对所谓的“亲兄弟”。

　　其实在接力比赛的颁奖中，运动员一般都是按照棒次来站位的，所以杨扬和朴信之间原本应该隔着四个人，而现在，这种规则被杨扬硬生生的打破了。四年前广州亚运会的4×200米接力颁奖，杨扬就曾撇下一众队友，揽着朴信中的肩膀单独拍照，那个时候还有张琳来笑话他；现在四年过去了，杨扬早已成了队里的“老大”，宁泽涛林永庆等队友也只好在肚子里暗暗吐槽他一下。

　　这天4×100米的比赛结束之后，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这次因为赢得痛快，杨扬再次自信心爆满，他十分霸气地向记者说道：“日本的国歌在以后的比赛中很难再听到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之后的几个项目中，他和宁泽涛包揽所有金牌，再也没有给日本队机会。而杨扬的这句话传到国内，却被个别媒体歪曲为杨扬说日本的国歌难听，这使杨扬再次受到一些国民的指责，说他作为公众人物素质太低；而另有一些民众则支持他，说日本的国歌就是难听，难听还不让说了？如此这般，两派为了一句根本不存在的话打起了口水仗。

　　9月25日，男子100米自由泳安排在这一天。上午的预赛中，朴信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决赛，宁泽涛、余贺新和盐浦慎理也都顺利晋级。

　　晚上的决赛，杨扬特意过来观战，但是他没有坐在看台上中国队的位置，反而躲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上次广州亚运会，朴信中的100米他就是躲着偷看，这次又是，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主要看的不是中国的选手，所以跟大家坐在一起的话会有些心虚吧。

　　7点24分，比赛正式开始，宁泽涛在第三泳道，朴信中第四泳道，盐浦慎理第七泳道。在这些对出发时长分秒必争的短距离选手中，朴信中的反应时间仍然最短，只有0.65秒，其次是宁泽涛，0.71秒。但是朴信中的反应时间虽短，到水中却并不领先，50米时他已经落后到第四位，这时处于第一位的是宁泽涛，他比第二名盐浦慎理已经领先了0.5秒。

　　转身之后，宁泽涛继续领先，优势进一步扩大。朴信中也追了上来，他作为中长距离选手在后半程很有优势，很快便超过了第三名余贺新，然后又赶超第二名盐浦慎理。最后，宁泽涛以47秒70的成绩夺冠，朴信中48秒75获得亚军，盐浦慎理获得第三名，余贺新第五名。

　　宁泽涛的这个成绩打破由他自己保持的亚洲纪录，这是亚洲人第一次在这个项目上突破48秒大关，排名这一年的世界第三位。他真是好样的！朴信中想，于是他拍了拍宁泽涛的手臂，第一时间祝贺他。然后他的关注点马上又回到自己身上，这时便忍不住慌张起来。100米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上届亚运会他在这个项目拿到金牌，是因为那时亚洲没有短距离高手。而现在宁泽涛横空出世，他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是这是他最后一个有希望夺金的项目，然而他却又输了，09年的噩梦仍然记忆犹新，他不知道这次该怎样去面对国人。

　　当然，这一点杨扬也想到了，他的park这次又没有拿到金牌，他该多难过啊，杨扬想。然而冠军是宁泽涛，而且成绩还这么好，这让他转而又欣慰起来，终于松开了比赛前很久就一直紧握的手，低头一看，手心里全是汗水。

　　宁泽涛他们在休息室等待领奖的时候，杨扬也过去了，一看这里还挺热闹，除了获奖的三个人之外，中国队的李小漾、林永庆和刚刚获得第五名的余贺新都在，正跟宁泽涛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中国队的队员们在队友有比赛的时候，只要没什么事，一般都会过来加油助威，这几个跟宁泽涛关系比较好的，就一直跟到休息室来了。而那边盐浦慎理旁边也有两个日本选手在说笑，只有朴信中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然而这时盐浦却正跟朴信中说得兴起，什么前几天我尝了一种新品寿司，好吃得不得了，下次你去日本了我带你一起去吃如何如何。朴信中见他到现在还老想着吃，身材也比一般的游泳选手要胖一些，但成绩却一直不错，也真是不容易。朴信中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杨扬进来休息室时刚好看到他这个笑，于是也跟着笑了，打招呼说：“hey，park！”

　　朴信中并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宁泽涛他们一看杨扬来了，纷纷过来打招呼，宁泽涛说：“哎呦扬哥，你手受伤了不好好休息还来看我比赛，真是让人怪感动的。”

　　“那啥，包子，我不是来看你的……”

　　“那就是来看小新(余贺新)的？”

　　“嗯…… 也不是。”

　　“扬哥，这就是你的不对的了，”宁泽涛说，“你看我们比赛就看呗，又不是不让看，干嘛还不好意思承认啊？是吧小新？”

　　“是啊是啊！”余贺新点点头。

　　“就是，看就看呗，还不敢承认。”林永庆和李小漾也跟着起哄。

　　“我，你们……”

　　杨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这样被梗住了。这时恰好颁奖的时间到了，工作人员来请获奖选手入场，朴信中走在最后面，他经过杨扬身边的时候，杨扬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悄悄说道：“park，我在小更衣室等你，一会儿去找我吧？”朴信中犹豫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走了。杨扬在后面看着他疲惫的背影，突然难过得不得了，就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他。

　　颁奖结束之后，就是新闻发布会，一位中国记者率先发难，她问朴信中如何看待韩国的短道速滑选手安贤洙出走俄罗斯的事，并问他会不会效仿安贤洙。这位记者的问题极其尖锐，她针对朴信中在韩国孤立无援的处境发问，在他的心上插了一把刀，一刀见血，而这样的问题如果一个回答不慎，就会将自己置于无比尴尬的境地。

　　但是对付媒体，朴信中老到而聪明，首先他否认了一些人关于他可能归化别国的猜测，消解了国内相关机构和民众可能存在的对立情绪；然后他又否认了自己和韩国泳联关系紧张的说法，还反复提及泳联是如何支持帮助自己，给足了泳联面子；最后，朴信中说：“在备战亚运会的过程中，泳联给了我很多的支持，我相信今后他们也会给我更多的帮助，大家都齐心协力的话，相信我能取得好的成绩。”通过这句话，他又委婉的表达出想要得到帮助的愿望。

 

　　☆、第20章

 

　　后来杨扬每次看到这个采访，都是既心疼又佩服，心疼他身处困境，同时又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回答得如此巧妙。这次亚运会，朴信中主要的对手是杨扬和萩野公介，在中国，正常情况下，杨扬除了日常训练之外，每年都要数次参加队里组织的高原集训和海外特训；而在日本，萩野公介更受重视，以至于他每一个细微的水下动作都被高速摄像机拍摄，然后由专人分析，提出改进意见；只有朴信中，他自费训练，没有任何保障，总是能有一条训练用的泳道就觉得非常庆幸了。

　　然而他真的从没想过要代表别的国家参赛，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成才，从小就身披太极旗出战，这么多年了，他对祖国、对国旗都很有感情。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心寒，但他从未怨怼自己的国家，反而在前段时间很盛行的冰桶挑战中，当冷水夹着寒冰倾倒下来时，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护着胸前的国旗。而刚才那位记者提到的安贤洙，是他一直以来非常敬佩的运动员，他很能理解他的做法，因为他们俩的处境是那样相似，再没有谁能像朴信中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所以他丝毫没有觉得安贤洙的出走卑劣，但同时他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坚守高尚，在他眼中，这只是个人选择的不同，就像吃水果时选苹果还是选桔子那样平常。

　　就在朴信中出席新闻发布会的时候，杨扬正在小更衣室等他，这个房间并不大，是为一些特殊人物准备的，所以平时没有什么人。杨扬一直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朴信中才终于如约而至，他还是那样标志性的微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杨扬看着他那一张笑脸，突然就难过起来。以前他最喜欢看他笑，觉得他一笑起来整个世界都亮了；而现在，他看着他的笑容却只有心疼，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在表达心情，而只是一个用来交流的表情。

　　“park，你累了就不要笑了，我又不是外人。”杨扬说。于是朴信中就真的不笑了，他顺势坐在身旁的一把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还真是挺累的。”杨扬半蹲半跪在他旁边，双臂伏在他椅子的扶手上，仰着头从侧面看他，柔声叫道：“park。”

　　“嗯？”

　　“后天是你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我去买。”

　　“我生日？……… 哦，还真是。”

　　“park，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在一起庆祝过生日，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明天我就去准备。”

　　“还是算了吧，明天我们都有比赛。”

　　“没关系，可以让我妈去买，她一直很喜欢你，肯定会帮忙的。你想要什么？快说。”

　　“我……”朴信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像是自言自语那样说道：“想要金牌啊，能有一块金牌的话就好了。”

　　杨扬听他这样说，眼睛里马上就酸了。今天的100米是朴信中最后一个有希望夺金的项目，然而他只得到了银牌，明天的1500米和4×100米混合接力，他都是不可能赢的，所以现在虽然比赛未完，但局势已定，在这届亚运会上，他将一块金牌都得不到。朴信中当然也想到了这些，在仁川亚运会之前，他还想着如果这次能取得好成绩，说不定就有企业肯赞助自己了，然而现在看来，以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朴信中默默地坐在那里出神，而杨扬也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朴信中站了起来，他说：“我该走了。”

　　“park，”杨扬也跟着站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跟我多呆一会儿？”

　　“没有啊，只是明天还有比赛…… 哎你怎么了？”

　　“哎呦，哎呦！腿麻，麻死我了……”

　　杨扬在那里龇牙咧嘴东倒西歪，好像马上就要站不住了。他刚才一直半蹲半跪着，现在突然站了起来，两条小腿以下犹如万蚁噬骨，简直难受死了，朴信中见他这个样子，下意识便来扶他。过了一会儿，杨扬才慢慢好转了，他站直身体，看了看朴信中，然后手臂一转，顺势就抱住了他。这时杨扬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住了，还轻轻挣扎了两下，但这次杨扬没有松手，他紧紧抱着他，在他头顶闷闷地说：“park，这两年我都要想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朴信中听了他的话，心想你若真的想我，又怎么会跟别人在一起？不过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低着头。

　　“park，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

　　“我不信。”

　　“随你。”

　　“park，宝贝，你……”

　　“咳咳……”朴信中一下子被他呛住了，“真肉麻，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他说。

　　这次杨扬没有说话，他感觉到朴信中的身体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僵硬了，于是他就专心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这时朴信中确实已经放松下来了，人在失意的时候总是难免脆弱，现在他根本无力抗拒这个令人向往的怀抱。他的头靠在杨扬肩上，看着眼前杨扬身上红黄色的中国队队服，突然觉得心中一片平和，就像是在大海中漂泊了两年的小船，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港湾，这个港湾还是那样舒适而宁静，可以让他休憩，给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