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丢了垃圾,周肃正说:“继续。”
丁嘉心想,寝室长真严厉呀!
到了中午,他们匆匆吃了午饭,丁嘉问要不要回去睡个午觉。周肃正十分诧异,这种时候居然还想午休:“睡什么睡,你好不容才找到一点感觉,一觉起来就忘光了。”
丁嘉心想,好学生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呀!于是在周肃正的羁押下,丁嘉又推起了自行车。
周肃正的建议是对的,下午的时候,丁嘉有了明显的进步,与自行车有了某种心灵感悟,找到了某个很奇妙的点——平衡。周肃正放手以后,丁嘉能独自骑上十多米了,不过还不太会转弯,碰到了弯只能硬生生跳下来,弃车逃跑。这自行车质量挺好,摔了这么多次依然任劳任怨,没有报废。
下午的时候,丁嘉又买了饮料,于是两人就直接在老太太的地盘上骑车,方便她收空瓶。
老太太的地盘十分荒芜,叫做柳树街,附近是几个洗衣店和缝纫店,路面是黄土,未经整修,高低不平。周肃正说:“这种路你要是骑会了,上山都没问题。”高中时,月考都做八校联考试卷,比高考难了几个级别,为的就是临场更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丁嘉心想也对,于是又开始练习了起来。这条路有一个好处,就是人少,不用避让谁。这一次丁嘉骑了很久,自行车仿佛被驯服了一般,温顺而听话,人车相通,不再需要他刻意去维持,就能靠着转轴运动前进,丁嘉心中暗暗表扬它,自行车不愧是自行车呀,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
柳树街就要到尽头,等丁嘉看见前方陡峭的下坡之后,吓得大叫起来——他还不知道要刹车,不会转弯,不会下车,他只能一边向前踩脚蹬子,一边大声喊叫:“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就要连人带车冲下陡坡了,丁嘉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景色也天旋地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车被人从后面拽住了,硬生生在黄土地上拖出一条痕迹。名副其实的人刹。
丁嘉快哭了,从车上下来,魂都在颤抖。果然是周肃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追上来,再死死拖住了向坡下冲的自行车。要知道这时候重力势能转化成动能,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拉住一车一胖胖啊!
洗衣房的一个阿姨走了出来,对丁嘉说:“你要学会用刹车,学会慢慢转龙头!”那阿姨自己就会骑车,指点起来的效果就是不同,丁嘉进步神速,很快掌握了一切自行车骑行的知识。
就这样,三个不会骑自行车的人,用他们的毅力和汗水,教一个呆胖学会了骑车。
回到寝室后,丁嘉激动地给他外公打电话:“姥爷,我会骑车了!……是真的,不骗您!……不是,不是三轮儿童车,是两个轮的,是真正的自行车,就是街上别人骑的那种……我室友教的!……唉,好好好,我叫他们一起来!”
丁嘉立即对云烟、周肃正说:“我姥爷喊你们过去吃晚饭!”然后又给陈雄打了一个电话,陈雄说不用等他了,他打完某贱人后直接去教师宿舍与他们会合。
教室宿舍就在校内,步行大概要二十几分钟(丁嘉的速度),骑自行车也快不了多少,但丁嘉坚持要骑车回去。如果不骑车,就如同考了状元不游街,不敲锣打鼓回故乡,简直就是锦衣夜行,太浪费了!
云烟抓紧着时间敷了个面膜,他感叹着说:“这世界没救了,连嘉嘉也有虚荣心!”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丁嘉对云烟和周肃正笑眯眯地说:“我用自行车带你们吧,你俩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
周肃正无语了,云烟飞了他一个白眼。
丁嘉每次回家都抄近路,上各种台阶,艰难穿过各种缝隙,毕竟学校还是挺大的。今天有所不同,于是在很多地方,都是三人抬着自行车走,花了更长的时间。丁嘉一边擦汗,一边自我安慰着说:“技多不压身。”
陈雄比他们先到,正在帮忙剥大蒜。几个青年人一进屋,冷清清的家中立即就热闹了起来,两位老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神色,还问起了刘迪明怎么没来,周肃正说:“他搬回本班寝室去了。”
外婆齐教授问:“怎么搬回去了?”
气氛一时尴尬,众人不知怎么开口,外公一边炒菜一边对她说:“你是不知道,现在学生拿奖学金都要靠投票,和自己班的人扎堆,是有好处的。小周成绩再好,关键时候不拉票,也是不行的。”
这倒是个实话,现在班上奖学金拿最高的,正是周肃正和刘迪明,这二人一个靠“智育”分,一个靠“德育”分,但若不是到了大二有8K的国家奖学金撑着,周肃正确实就输给了刘迪明。
齐教授叹了口气说:“唉,学校这么一搞,这些孩子都去搞关系了,谁还来专心搞学习?”
丁教授说:“社会的大趋势,没办法。会搞关系和搞学习一样,都是一种本事。每个人吃的饭都不一样。”
齐教授突然说:“小周,你手上有伤,怎么还剥蒜呢?”
听了这话,丁嘉心中一惊,他的手受伤了,是在什么时候呢?是上午拧不开瓶盖,还是下午在坡前拽住他和车的时候?还是说,更早的时候就受伤了,他却一直在忍着……而自己却春风得意车轮疾,全然没有发现他掌心的秘密。
周肃正若无其事地说:“不要紧。”
齐教授仔细查看了他的掌心,口吻十分心疼:“嗳哟,你这是先起了水泡,挑破之后又起的血泡。你看你掌心里都淤血了,这么久了还没消散!学校真抠门,干粗活要雇工人,怎么都让学生干?”
孙吾孙以及人之孙,齐教授立即戴上老花镜,拿来金属棒针、消毒水和棉签过来,针在燃气灶上消过毒后,一个个将那些血泡挑破,又点了消毒水,裹上一沉薄薄的纱布。
客厅里,陈雄和云烟正在看球赛,周肃正也被喝彩声吸引,走了过去。丁嘉将剥蒜后的手洗得干干净净,默默坐在了周肃正身边,手伸出又缩回,缩回又伸出,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将周肃正的一只手抓了过来。
见周肃正看得十分沉迷,浑然不觉,丁嘉这才小心看着他的掌心,没有包裹住纱布的地方,依然有些紫红的淤血,丁嘉用四只手指拖住他的手掌,大拇指抵住他的掌心,小心替他揉着。丁嘉心想,一会儿还得换坐到沙发另一边,才够得着他另一只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嘉一抬头,却见周肃正正盯着他,目光幽暗,意义不明。也不知看了多久了。丁嘉脸上一红,默默松开手,周肃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回了手去。恰在这时,广告结束了,周肃正又看电视去了。
这个广告时间,大概有三分钟吧。一想到周肃正一声不吭盯了自己三分钟,丁嘉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下去。这是在自己家,周肃正才没好意思发作吧!唉,以后这种惹人讨厌的举动,就不要再做了,哪怕是为了他好……
不过六个人,却烧了二十个菜,云烟口水直掉,虚情假意地说:“这么多,怎么能吃完啊!”
陈雄说:“能吃完,绝对能吃完!”
吃饭的时候,丁老爷子给四个人拿了啤酒,连丁嘉也捏着鼻子喝了一杯。丁老爷子问:“你怎么突然想起学自行车来了?”
丁嘉立即站了起来说:“如果你和姥姥活到一百岁,我们每个星期见一面,就还能再见1440次,我每次回家骑自行车就能节省十分钟,早十分钟见到你们,你就能多赚到1440个十分钟!”
这话一出,二老真是泪水涟涟,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嘉嘉真是个好孩子。丁嘉却不居功,指着陈雄说:“是他这么跟我说的。”
丁教授含着泪要和陈雄握手,陈雄一脸紧张,羞愧的要命,赶紧站起来伸过手来,双手握住。握手之后,陈雄又擦了一把汗,心想再不能对嘉嘉说这种话了,真是折煞他也……
二十盘菜中就有四个蛋类相关,鸭蛋炒韭黄,蒸鸡蛋糕,煎荷包蛋,西红柿炒鸡蛋……
陈雄吃饭风卷残云,比秦始皇吃六国还迅速,看着年轻人这么能吃,两位做饭的老人家非常高兴。云烟食粮如猫,吃东西挑挑拣拣,但是今天他胃口很好,居然吃了两碗。
周肃正吃相很斯文,丁嘉坐在他旁边,给他夹了一块炒鸭蛋。周肃正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场饭,丁嘉也是这样给刘迪明夹鸡蛋的。
“咳!”云烟掐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嘉嘉你很偏心嘛!”
丁嘉立即帮他夹了一块鸭蛋,又给陈雄夹了一块,红着脸说:“这菜就在你俩面前啊,我怕寝室长夹不到。”
周肃正忙说:“菜很多啊,我自己可以的。”
到最后,一桌菜吃得干干净净,四人吃得肚皮圆圆,天色已黑,周肃正和丁嘉很默契地谁都没提今晚本该去上的逻辑课。
吃完饭后,云烟和丁教授下了一盘象棋。齐教授让他们四处转转,别拘束。
这套教工宿舍有些年头了,四室两厅,是早年学校分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齐教授知道周肃正也是建筑系的,就让他去书房转转,里面有资料也有一些笔记,看他能不能用得上,反正不指望嘉嘉能看懂了。
藏书虽丰富,但大多在图书馆都能借到,周肃正挑了两本旧笔记,目光落在桌上的镜框上,那是一张少女单人彩照,上年头了,却十分鲜亮。这女生穿着斜纹大格背带裙,大约十八九岁,一头长发,长得十分漂亮,一双眼睛极大,隔着镜头也看到眉宇间的倔强。
周肃正没有发问,齐教授却轻轻说了一句:“这是嘉嘉的妈妈。”
言尽于此,周肃正的心情却沉重如山,几乎透不过气来。
今天晚上丁嘉就不回寝室了,另外三人打道回府。临行前,周肃正走进丁嘉的房间,沉默半天,才说:“我可能会搬出去住。”
丁嘉只觉得两耳一轰隆,似乎打了个闷雷,半天让他回不过神来:“为什么?”
为什么?
周肃正没有回答他,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自然的夜色中。
第六章(上)
丁嘉一整夜没睡安生。
次日清晨六点四十分,丁嘉便杀回学校。也许是上天体悯他心情急迫,竟让丁嘉找到了一条宽敞平直、弯道很少的路。说来奇妙,丁嘉从小到大在这个学校生活了近二十年,却还是第一次途径这样一条长安道。
这并非一条新近开辟的路,沿途树荫如盖,晨鸟啾啾,有人在遛狗,有人穿着运动衣迎面跑过。原本他自认为熟悉的世界,却藏着许多从未见过的秘密。然而她并不会隐瞒你一辈子,时机成熟,你就会看到她的诚意。这个世界珍宝遍地,但不属于你的,你看不见。直到有一天,你真正需要它,在心中大声呼唤,当她听到了你的渴切,蒙在你眼睛上的那双小手就会松开,让你看到宝物的存在。
从教师宿舍到东一栋男寝,丁嘉只用了九分钟。他一路上风风火火,惹得行人君子纷纷侧目,毕竟一只胖子风驰电掣地飚自行车也是挺少见的。
休息日的清晨,楼道里格外宁静。丁嘉冲进寝室的时候,周肃正已经出门了。看着上铺叠得方方正正如豆腐块一样的被子,丁嘉鼻腔中涌起一股酸意,他来得太迟了吗?明明昨天就知道了消息,为什么还要磨蹭一夜?这是对他拖延的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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