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对YURIKO说了您就是sai吗?”昨晚,夏目问他。
佐为点头。于是夏目很讶异为什么职业棋坛还能这么平静。至少,关于光的棋赛的报道一如往昔。
“我是不是sai,对于那孩子来说,并不重要。”佐为简短地说。
“您有跟别的棋手对局过了吗?”夏目在意地问。他一直念兹在兹的,不就是让佐为重归棋坛吗?
“还没有。”佐为轻声道,睫毛低垂,眼眸停留在榻上昏睡着的浅葱身上,“虽然有人邀请我对局。”
“是进藤君?”夏目马上问。
“不,是绪方十段。我拒绝了。”佐为说,“但我也承诺,以后若有机会,定与他对弈。”
“绪……方——”夏目一怔,喃喃自语道,“绪方……?”
夏目记得这个姓氏,有一股遥远而又熟悉的情感。他想起了经久不息的雨声。不同于跟光相遇时那一抹温暖的金光,夏目记起小城铅灰色的天空,那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眸。“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溅起水花的声音,他转过身,女孩踮起脚尖,用伞为他挡住漫天冰凉。
不同于进藤光的是,夏目推开了她。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怎么,你认识绪方先生?”佐为惊讶。
“不,她是个女生……好像是以前的同班同学。”夏目揉了揉额头,“我记不大清楚她的样子了。”但夏目也同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的眼神与记忆里的女孩惊人地相似,那就是藤崎明。
藤崎明谈论起光时的眼神,就和记忆中的“绪方”一模一样。
佐为听到夏目谈起藤崎明时毫不掩饰欣喜之色。佐为在光身边时果然见过她。夏目并不意外这一点,却忍不住想,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看不到自己,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带您去学校,见见藤崎学姐吧。”夏目试探地向佐为提出这一点。
佐为微笑着应许了:“嗯,我也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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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叶濑中学的尽善尽美,学校的围棋社成立得仓促而简陋。拿来当棋室的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室,除了藤崎明自己有比较正式的棋具之外,其他的棋盘都是一张纸,黑白棋子都是不规则的玻璃。
多轨和田沼此前并不是没有见过附在夏目身上的佐为,但是佐为真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们都无法抑制住惊讶,倒不如说,惊艳。佐为的容颜确实让人很难忘怀,紫发樱唇,白皙的肌肤,柳叶般柔媚的眉眼,狩衣织锦般铺陈而下。而他看到藤崎明的那一刻,眼里更添温柔与感怀的意味,如同从一卷流离的浮世绘中生生走出。
“藤崎学姐,这是藤原佐为。”接到明明茫然的眼神,夏目介绍道,犹自按捺下怪异感,“进藤君有向你提到过的吧?他就是……sai。”
但明明眼里茫然不减:“sai?……光没有提起过啊。”
“咳,学姐,sai可是很有名的网络棋神啊。”多轨提醒道。
“可是光真的没有提起过……很抱歉,藤原先生。”藤崎有点窘迫,“真是失礼了。”
“sai是进藤君的老师。”田沼说。
明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我不记得光有——?!”
明明的陌生和佐为的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目感到内心无端地黯然。佐为却清浅一笑:“光向我提起过你。”
“是噢?”明明的神情从难以置信转为欣喜,又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光提起过我,真的吗?”
“当然。明明,你曾陪光去围棋教室,约他参加叶濑中学的祭典,帮他成立围棋社——”佐为将光与明明相处的细节娓娓道来。声音款款,极尽温柔,如同一湖莲开似雪。秋日的风萦绕在他们身边,像从遥远的过去吹来。
夏目、田沼和多轨都听得痴了。只见明明露出明媚的笑容,仿佛释怀了什么:“原来他都记得!”
“没有谁能忘记。”佐为莞尔,“明明,我们下一局吧。”
“咦,我吗?”明明慌忙摆手,仿佛咬着了舌头,“不行,我、我很烂的……比光差远了。”
“没关系的,明明。”
还不等明明答应,多轨已经讨好地把棋盘和玻璃棋子推到两人面前。佐为抬手拈起一子,衣襟飞扬如流云,夏目在这一刻捕捉到佐为脸上难以抑制的震惊,以及极致的狂喜。他凝视着手上的棋子半晌,须臾,竟有泪水簌簌而下。
“佐为先生!”多轨和田沼同时惊叫。
夏目这才枉然想起,这好像是佐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触碰到棋子。
斟酌了一下明明的棋力,佐为在棋盘落下十颗让子。两人就这么下起棋来。多轨和田沼观局得认真,夏目却陡然间听见了凛冽的风声,伴随着一声清晰凄厉的控诉——“夏目玲子!把《友人帐》给我!!”
来不及等夏目反应过来,他看到一只巨大的妖怪逼近教室的窗户,而佐为就坐在窗边对局!
——完了!!!
哗啦一声巨响,窗户玻璃俱裂。玻璃碎片纷纷如雨倾泻,夏目在惊恐间只来得及就近推开藤崎明。电光火石间,只见一个纤细的黑影挡在佐为面前,用手中的伞柄堪堪挡住了妖怪的一击。
时间仿佛停止了。夏目只听得见心跳声。自己的,仿佛还有旁人的,激烈而混乱。
摇摇欲坠地挡在佐为面前的,居然是浅葱。呲——呲——伴随着木材断裂的声音,铜的伞居然就这么断成了两截!
浅葱怔怔地看着断伞,本就苍白的脸颊此刻面如死灰。“铜……”她的声音里带着呜咽。
从玻璃碎裂的一刻开始,多轨和田沼就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多轨拉起藤崎明先离开了,田沼留了下来,他像盲人一样地在佐为面前摸索:“浅葱,是你吗?”
夏目知道妖怪是来找自己的,他猛地抬手,将一个杯子朝妖怪掷去。那歇斯底里的妖怪果然注意到了夏目,便放过了浅葱和佐为,转而向夏目扑来。夏目转身欲逃,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忽而响起,在妖怪的咆哮声中越发慵懒,仿佛在幽幽地叙述:“非人之物,归于尘土。”
眼前电光一闪,血溅玻璃碎屑,刹那间却归于平静。耀眼的光点遥遥被风扑散,夏目看到川添真由,抱着虎次郎的棋盘,面无表情地站在方才那妖怪的身后。而那妖怪,早已消失不见。
“你……杀了它?”夏目怔然,同时难以忍受,为川添毫不留情的杀意,以及,这种熟悉而不堪的场面为何偏偏示于藤原佐为之前。
“不杀了它,死的就是你。”川添淡淡,“你没有听到它声音里对夏目玲子的怨毒?”
“它只是想要回名字而已——!”夏目只说得出这么一句,声音便迅疾地无力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与除妖师起争执。此刻在佐为面前,他却不想多说了。
佐为却定定地看向川添:“香子?!”
川添猛地转向佐为。神色之匪夷所思,夏目一时以为她也要对佐为动手,可她只哀哀笑出一声:“我可写不出《源氏物语》那种阴阳怪气的书。”
佐为却回不过神:“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人尚有相似,何况千年已逝。”川添轻轻地说,“我只是碰巧在东京认识夏目而已。”
夏目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看到川添怀里淌满了血的棋盘,心肺像被一只巨手捏着,喘不过气来。佐为叹道:“也是。”接着转向面前怀抱着两截断伞的浅葱,神色惊惧,然而更多的是欣慰,“浅葱,你没事吧?……你总算醒了。”
浅葱缓缓抬头,姣好的侧脸在日光里像一朵白莲。
她声如梦呓:“是啊,我总算醒了……佐为先生,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第55章 第五十二回 浅葱的告别
第五十二回
“浅葱,你大病初愈,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没等佐为开口,夏目就说。
浅葱一言不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手里铜的那把伞,伞骨几乎断得七零八落。这些都让夏目感到心惊而不祥。夏目记忆中的浅葱美得不可方物,和佐为不相上下的高洁大气,何尝这样失魂落魄。
该不会……想干出什么傻事来吧!
“贵志说得对,”佐为蹙起眉,“为何刚醒就要告别?”说着,他叹息一声,“浅葱……我还尚未报答你。”
浅葱和夏目闻言都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佐为一直以为是浅葱让他回来的。
“佐为先生,不用报答了。”浅葱幽幽一笑,“我会好起来的。”
“不,浅葱,让我偿还。”佐为凝视浅葱,“能够偿还,是幸运的。”
在浅葱的目光有刹那的闪烁。她垂下头,柔顺的水蓝色发丝如瀑倾泻,遮住雪白的脸,就像是蔚蓝湖泊里孤零零的一朵白莲。铜用那把大伞遮过她的头顶,付出了他的全部,却不知道她最后会因此而凋零。
浅葱想了想,终于说:“若说偿还,那么浅葱的愿望惟有一个——希望能在东京,听到佐为先生的笛声。”
少女话音柔缓,夏目却听出弦外之音:“浅葱,你接下来难道要去东京?”
回答的却是川添:“浅葱成为我的式神了。”
“什么,式神?!”夏目愠怒地喊出一声,他万万无法将浅葱与式神的身份联系起来。川添却打断他:“浅葱,我们走吧。”
“等一下,你们别走。”夏目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绕到川添和浅葱前面,径自拦住她们。
川添那双与佐为相似的蓝紫色眼睛里似悲似喜,与佐为的纯净分明截然不同。
应该庆幸吗?至少那里面没有的场的酷虐与名取的无动于衷。
夏目深深望向浅葱:“你是自愿成为式神的吗?”
浅葱点头。她竟微笑出来:“夏目君,我在壬生大人身边多年——你认为,这世上还有人类能强迫我么?”
夏目立时哑口无言。为什么他觉得这样更令人担心?
“浅葱,你当真不再弹琴了吗?”佐为在意地问。
浅葱攸地一颤,须臾,斩钉截铁地道:“不会。”
曾经的浅葱,是那么喜欢弹琴,就算身子腐朽、尚余一缕气息也对琴念念不忘。看着此刻浅葱完整的背影,夏目心中一恸,不晓得该怜悯谁。再看佐为,也是十分不忍,面有戚然之色。
“浅葱,”田沼似乎是听到浅葱要走,觉得自己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于是鼓起勇气,“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是你,那个看不见我的少年。”浅葱这才望向田沼,露出了苏醒之后的第一个舒心的笑容,尽管田沼看不见,但声音里流露出的温柔也让少年涨红了脸,“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呢?”
“这个。”田沼从制服口袋里摸出几个黄色的果子,是枇杷,“浅葱,虽然你不弹琵琶了,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好,我收下了。”浅葱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上接过枇杷,“谢谢你。”
凛凛风声响起,浅葱的身影消失了。四周,只有枯萎的莲香在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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