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车,陆小凤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辆马车大的惊人了,因为它实在是不像一辆马车,更像是一间屋子。车厢里有张又大又舒服的软榻,足够四个人并排躺着,还有几张垫子和一张桌子,一看就是苦心安排过的。
胡铁花问:“酒呢?”
姬冰雁伸手在软榻下边一按,软榻下就弹出一个抽屉来,里面摆了几只酒杯还有十几个酒瓶。
姬冰雁道:“这里面有十几种酒,茅台、竹叶青、女儿红、大曲还有羊乳酒,都有。”
胡铁花看得呆了,嘴里喃喃称道神奇。
陆小凤笑道:“作为一个酒鬼,这个车厢简直就是一辈子的梦想了。”
四个人喝了几杯酒,楚留香道:“如果有下酒菜就更好了。”
话还没说完,榻下又弹出个抽屉来,里面不但有江北的大虾米,金华的火腿,还有福州糟鱼、福州烧鹅、无锡肉骨头、长白山的梅花熊掌……总而言之,只要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下酒菜,这里面全都有。
几个人都在啧啧称奇,姬冰雁缓缓道:“人活着,就要享受,尤其是受过罪的人。有次我在沙漠里,肚子饿的想要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吃,所以现在无论在哪里,我都要准备好吃的和喝的。”
陆小凤在心底感叹道,只有真正懂得饥饿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贵。
几个人吃饱喝足,都在软榻下躺了下来。姬冰雁和胡铁花很快就睡着了,陆小凤睡在靠着马车壁的一边,他的身后就是楚留香,也不知道是否是香帅身上的郁金香味一直往他鼻子里钻的缘故,陆小凤怎么也睡不着,但是他又实在是不敢乱动,生怕吵到了别人。
楚留香低低的声音突然传到他的耳朵里:“陆小凤。”
陆小凤应了一声。
楚留香又问:“伤口,怎么样了?”
陆小凤知道他问的是手指上的伤口,前一天晚上他换布的时候就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基本上痊愈了,因此便没有再包扎上,只是手指上到底还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已经好了。”陆小凤低声道。
楚留香道:“那就好,总归是我造成的……”
陆小凤道:“香帅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
楚留香笑道:“是我的错,到时,等见了宋甜儿她们,我一定要让甜儿做一顿陆兄喜欢吃的饭菜。”
陆小凤点了点头,总算是睡下了。?
☆、大沙漠(3)
? 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已经到了沙漠边上的老龙湾。黑珍珠的马陆小凤一直带在身边,因此到了这地,姬冰雁便让他把马寄存在此处,只因为带着对方的马,实在是危险至极。更何况,黑珍珠到底是敌是友,他们现在还不甚清楚。
姬冰雁用比买酒还要贵的价钱换来了十几袋清水,又用比卖猪还要便宜的价格卖掉了几个人的马,然而那辆堪比屋子的马车,却被他一把火烧了。
若是将这几匹马带到沙漠之中,他们很快就会累死,姬冰雁比谁都要懂得这个道理。
他们在这个边镇休息了一阵,便要进入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中。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换掉了平时的装束,现在,他们的打扮已经和平常的商旅没有什么两样了。
进入沙漠的时候正值黄昏,太阳已经要落下,但是沙漠里升腾的热气还是让人热得想要脱光所有的衣服。但是没过多长时间,等太阳完全落下去,天色已经变暗了的时候,刺骨的寒意如同冬季的风,刀一般的刮在人的脸上。
驼队行走了好一段距离,等到寒气越发加重领队的小潘已经浑身发抖的时候,姬冰雁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在沙丘后面搭了帐篷,生起了火。
火上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菜,他们围着火吃了菜,又喝了酒,这才觉得舒服起来。
胡铁花看着坐得远远的大汉,问姬冰雁:“那位为我们赶车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姬冰雁道:“他叫石驼。”
领队的小潘一路上还和他们说了不少话,但是那个赶车的石驼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看上去神情倨傲而又自卑,面上冷漠的像是一块大海里的石头,在明亮的星空的照耀下,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更加明显。
姬冰雁也没有说起他,但是剩下几个人都对这个神秘人物感到好奇极了。
楚留香见过姬冰雁和他交流的样子,他们会面对面坐在一起,然后姬冰雁会在他的手心写字,然而即便如此,石驼还是什么也不说。
楚留香道:“难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么?”
姬冰雁道:“他不光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嘴巴也不会说话。”
胡铁花大吃一惊,道:“那你为什么要带着他?”
姬冰雁道:“只因为带着他,比带着其他人都要有用多了。他在沙漠里待得时间比我还长,知道的也比我更多,就算他又聋又哑又瞎,他也绝对是对我们有很大帮助的人。”
到了晚上,姬冰雁、胡铁花和楚留香三个人都回到帐篷中睡觉去了,石驼却只是用张毯子裹着睡在骆驼旁,仰视着天上的星光。
陆小凤却还没有睡下。
他虽然去过关外松花江,但是远入西北大沙漠这还是头一次,而且他实在是对石驼这个人感兴趣极了。
他走到石驼跟前,摸了摸石驼旁边的骆驼,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随后便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沙漠的夜晚寂静极了,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星空也清澈得多,甚至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银河从天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另外一头。
陆小凤突然叹了口气,在沙漠之中,星空之下,他觉得人类实在是渺小得很。
石驼的眼睛朝他看过来,陆小凤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是却总觉得他是看得到的。就像是花满楼,他就时常忘记对方是个盲人。
陆小凤小心翼翼地在他的手上写字,问他如何照顾骆驼。
要想和一个人交朋友,你总得了解他最喜欢的事情,石驼也许并不是喜欢照顾骆驼,但是陆小凤看得出来,他是把骆驼当做自己的朋友看待的。
石驼却没有理会他。
陆小凤锲而不舍,继续在他的手上写,告诉他多一个人照顾它们总是要好一些的。
石驼的身体动了动,随后他就坐起来,在陆小凤的手上写下了字。
陆小凤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手掌,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显然是长期握着什么兵器留下来的。他忍不住猜想石驼的来处,却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武林中的任何一个人对上号。
石驼在提到骆驼的时候显然心情就变得高昂了一些,陆小凤见他高兴,自己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石驼在给他写完之后,眼睛就会直直地看着他。他的双眼灰蒙蒙的,眼珠和眼白都已经无法分辨清楚,看上去十分可怖,但是陆小凤看着,却只感觉到了巨大的悲哀。
沙漠里到底存在什么样可怕的东西才让这个山一般的大汉变成了这副模样?
楚留香半夜起来的时候陆小凤正靠在骆驼腿上,他的身上盖着一张毛毯,人已经睡着了。石驼则躺在另一边,也已经睡着了。
楚留香走到陆小凤跟前,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楚留香的轻功,真正达到了踏沙无痕的境界。
陆小凤当然没有察觉到楚香帅的到来,他只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身上的毯子就滑落了大半。楚留香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毯子替他盖上,又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回去躺下。
可是等他走到半道,他又折了回来,把陆小凤抱了回去。
曾经暖洋洋照在他们身上的太阳,再不是那个温柔地给予他们光辉的太阳。这个太阳到了沙漠上,忽然变得又狠又毒,似乎要把整个沙漠都晒得燃烧起来。
胡铁花坐在骆驼上,他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喝酒了,甚至连话也没有多说一句,现在他只盼着太阳早点下山。一个酒徒连酒都不想喝的时候,肯定难过得要死。
没有风,整个沙漠都寂静的像是没了任何生命。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丝□□。□□之声虽然微弱,但是在死寂的沙漠上却清晰可闻。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道:“你们听到声音了没?”
除了石驼,其他人都不是聋子,当然都听到了。
“听声音是个快要死了的人。”胡铁花又说。
姬冰雁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胡铁花苦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是一个人垂死时的□□声我还是听得不少的。”
说着他就跳下了骆驼,道:“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姬冰雁道:“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胡铁花叫了起来,像是不认识姬冰雁一样看着他,道:“一个快死了的人……难道我们不去救他?”
楚留香和陆小凤都看着姬冰雁,眼里的意思显然和胡铁花一样。
姬冰雁缓缓道:“我早就说过了,在沙漠里每天都可能有几十个人死去,难道你还能每个人都救的过来?”
胡铁花大声道:“被我碰上了的,我就要救!”
姬冰雁道:“在这种地方,只有狠心的人才能活得下去,你快要死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你,如果他救了你,他自己就可能要渴死!”
陆小凤道:“可是我们的水不是有多的?”
姬冰雁看了看陆小凤,继续道:“沙漠上还有一种人,你救了他,等他恢复了力气,他就会杀了你,再抢走你的水和食物。”
楚留香插了句嘴,笑道:“凭我们几个人,又有什么人可以杀死我们?”
姬冰雁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楚留香微笑道:“要去大家一起去,成吗?”
他这话自然是对姬冰雁说的,姬冰雁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整支队伍,都转向左面沙丘的方向。
转过沙丘,他们就瞧见了两个人。
看见这两个人,他们的心都凉了。只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已经不能够称得上是人了,而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焦了的肉,他们□□裸地被人钉在地上,手腕、脚踝和额头上都绑着牛皮,牛皮本来是湿的,被太阳晒干之后就变得越来越紧,直到嵌入他们的肉里。
他们的嘴唇早已经皲裂,眼睛半合半张,眼珠和眼白也混沌一片,分不清楚,看起来就像是个灰蒙蒙的洞。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石驼的眼睛是如何瞎掉的——就和这两个人一样,是活生生晒瞎的。
石驼虽然看不见,但是却有种奇异的直觉,一到达这两个人附近,这个身体像小山一样的壮汉竟然浑身发抖起来。
陆小凤和胡铁花挑断他们身上的牛皮,又用毛毯把他们全身包裹起来,然后用丝巾沾了点水让他们一点点吮吸。
过了好久,他们总算是能够开口了:“水……水……”
胡铁花道:“朋友,这里的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多少。”
姬冰雁突然厉声道:“是谁把你们绑在这里的?”
垂死的人拼命摇头,道:“没,没有……是强盗……”
楚留香问:“强盗?在哪里?”
垂死的人挣扎着抬起了手,向远方指了指,末了又忍不住不停地用手抓着头发,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姬冰雁冷冷道:“据我所知,这附近并没有强盗,莫非你们在撒谎?”
两个人一起摇头,眼睛里已经落下泪来。
胡铁花大声道:“人家已经惨到这个地步你何苦还要逼他们?就算他们说了谎,他们全身上下连块布都没有,还能害了我们?”
姬冰雁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胡铁花转过头去看楚留香,道:“可以让他们喝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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