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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众人稍感安心，无论是昔年性刚气傲大闹天宫的孤胆狂徒，还是如今镇守佛界的斗战胜佛，这一身光华的战神之姿，千万年来威名不减。龙王仿佛寻着了主心骨，匆匆上前，悲怆颤声道，“大圣，你可要为小龙做主！”

 

大圣点头道，“我去看看。”

 

众人一拥围上，纷纷道，“大圣，我们也去。”

 

“金翅雕是我释教护法，我先去瞧一瞧究竟，”大圣笑道，“大家且放宽心，再喝一会酒，我去去就来。”顿了顿又道，“八部天龙为我掠阵。”

 

玉龙重重点头，肃然道，“但凭师兄吩咐。”

 

二人并肩出了水晶宫，破开水浪，一路赶往海边。大圣道，“你现个真身，引那扁毛过来。”玉龙依言化作金鳞长龙，轻舒利爪，在海边只作闲望。不多时，一阵厉风袭来，一只金翅大鸟自天而降，长喙直取龙首。玉龙反应敏捷，一个回闪避开锋芒，长尾一甩，钻入海底。

 

那厢大圣立在半空云端，显出法天象地的身量，头如泰山，眼如日月，手中如意铁棒亦随之伸出万丈之长，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金光烁烁地竖在海中。只听那斗战佛威风凛凛地高声喝道，“大鹏金翅雕何在？”

 

海上巨鸟一声怪鸣，口吐人言道，“又是你这爱搅局的泼猴头。”说着双翼一挥，海风陡起，直卷起万重巨浪，突袭大圣。

 

风浪之势凌厉，大圣却昂首挺立，岿然不动。原来他昔年西行伏魔时，曾获灵吉菩萨相赠一颗定风丹，常年随身携带，故此诸般飓风俱不能奈何他。

 

大圣道，“你不在如来佛祖身边护法，来东海做什么？滥伤龙族性命，又是一番大罪业。”

 

金翅雕恨恨道，“我本就吃龙，在灵山茹素几千年，怎么受得了？趁如来近日在灵鹫洞里静思，溜下界来开荤。”

 

万顷碧波中，玉龙自海底跃出，显出八部天龙的法相，须垂玉线，口喷白电，金鳞周身瑞云万朵，盘旋缠绕上如意神铁，对金翅雕怒斥道，“你这业畜伤我兄弟性命，今番岂能饶你？趁早皈正，回灵山向佛祖请罪！”

 

金翅雕大笑，“你这小龙，还不够我腹中一餐之份，也敢出言教训我。”爪下生风，疾疾便来抓玉龙首级。

 

玉龙脑袋一偏，堪堪闪过，腾空翱翔，与金翅雕战在一处。只是这神鸟乃是龙族天生相克之敌，纵然玉龙神勇无畏，相持了十来回合，便已颇觉吃力。

 

大圣西行时与其交过手，知晓此雕功力深厚，玉龙绝无法与其相抗。只是师弟乍失亲人，须出一出心中恶气，方解郁结，便由他先行去斗。此时见玉龙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单手擎铁棒挡下神鸟双翼一击，道，“让我来会他。”

 

玉龙不服，“我们两个斗他一个，就算是倚多为胜，又有何不可？”

 

大圣将他拨到身后，道，“你已受伤。”又朗声对金翅雕道，“有狠招尽管使出来，让我领教领教你这些年在灵山修行的长进。”

 

金翅雕冷笑道，“猢狲，你也不是我对手。当年你若不是把如来搬来救场，你们师徒几个早被我一股脑儿吃下肚去。”说着一声长啸，扇开两翅便携狂风巨浪来卷大圣。

 

大圣艺高胆大，毫不畏惧，双手擎铁棒相迎。他本就是太乙金仙成佛，兼又悟性非凡，伶俐过人，千年来修为大是精进，比之大闹天宫时的法力更上一层境界。金翅雕前迎后架，凶悍相抵，双方战得翻江倒海，星月无光。

 

东海中的宾客神仙得了传信，俱都出海遥观。众人虽然心存相助大圣之念，却苦于双方斗得正酣，难有他人插手之隙。回想昔年观战显圣二郎力敌猴王时，个个跃跃欲试助小圣擒拿猴王；而今观战，却是要助那斗战佛美猴王得成此功果，真此一时彼一时也。

 

五 并肩偕战 佛道双英

 

那金翅雕见来者众多，也不恋战，转身扇了两扇，破云而去。大圣收了法天象地的神通，纵云紧随不舍。金翅雕双翼一扇便有九万里，大圣筋斗云虽快，一时也追赶不及。这一追一赶，须臾间已翻过不知多少山河国界。

 

大圣追了半晌，心中正暗自焦躁，但见前方有一阵狂风推着云雾而来，他火眼金睛一望，当即大喜，高声道，“显圣大哥，助我拦住此畜！”[注三]

 

云头上遥遥送来一声答应，“好！”

 

惊风浓雾踊跃之处，有一神君身姿俊伟，手执三尖两刃神锋，当途而立，利刃直指巨鸟，喝道，“哪里走？”

 

金翅雕猛地铩翅，掠至神君近前，怪声怪气地叫道，“又是个不识趣的后生！”伸头便要咬。

 

神君长锋直刺，怎料巨鸟周身羽翼竟有如金刚打造一般，刀枪不入。当下纵身一跃，取腰胯间的金弓，安上银弹，搭弩张弓，银弹纵狂风之势，急攻巨鸟眼目。

 

那金翅雕闪得灵敏，继而借势反击，力沉迅猛，双翼送出金光，竟逼得神君连退三步。

 

神君见识到巨鸟法力，不禁赞了一句，“好家伙！”

 

此时大圣驾云而至，也不多话，提棒照头就打。神君抢步上前，长枪所向，左挡右架，与大圣配合无间。愈是强敌当前，愈现英雄奋怒精神，猴王刚猛，神君英勇，以二敌一，渐渐占了上风。

 

金翅雕见状，当即口念咒语，身形愈伟，几乎遮天蔽日，暗压压地欺下来。大圣与神君亦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作万丈之躯。这个紧握如意神铁棒，目运金光万斗，咨牙俫嘴，身着金甲黄袍，有如泰山巅峰；那个手执三尖两刃枪，仪容清俊沉毅，不怒自威，一领鹅黄劲装，恰似擎天巨柱。一个铁棒飞腾如龙，一个利刃锐似虎狼，互为守备，招招取巨鸟要害，转瞬间便已战过百余回合。

 

这一番连绵恶斗，久持不下，双方俱是愈战愈骁勇，直杀得云海波浑，雾罩日月，佛光普照天界，寒气冲盈九霄。此交战之地距离南天门不远，早已惊动玉帝，他心中暗自叹道，这猴头成了佛，仍是没个消停，这回竟连我那甥儿也一道卷了进去。思忖片刻，便即遣出天兵神将，幔住空中，布下层层天罗地网，伺机助力。

 

金翅雕自恃法力，全不将这一干小兵小卒放在眼里。然而被这两个大神通的拖在此地，也非长久之计。想到这节，它转身虚晃一招，便欲脱身。大圣觑得真切，铁棒一挑，正中它腹部柔软罩门处，巨鸟一声哀号，登时攻势大乱。

 

神君并大圣正待上前，趁势夹击，却闻听远处高声喝喊道，“斗战胜佛、显圣真君且住！”一阵香风刮来，来者乃是西天大雷音寺如来座前八金刚，为首紫贤金刚道，“二位，我等领佛旨在此，特来将大鹏金翅护法带回灵山，听候佛老处置。”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口拇指大小的金色罩钟，掷往半空，小钟顷刻化成巨大之形，放出万道霞光，将金翅雕收入钟里。罩钟复又恢复成拇指一般大小，被金刚收去。

 

此时大圣与真君也各自收了神通，恢复本相，与八金刚一一见礼。大圣余怒未消，只道，“好，好，我也一道回灵山，听听如来怎生处置自己看管不力之罪。”

 

紫贤金刚道，“斗战佛且息冲冠之怒，东海十三太子乃是命里当有此劫。”一旁大神金刚将一只羊脂小瓶递给大圣，“八部天龙广力菩萨为金翅护法金光所伤，此为疗伤之药，服下后静养七七四十九日，可保痊愈。”

 

大圣接过药瓶，面色稍霁，唱了个喏道，“多谢。”

 

八金刚大事既了，当下辞别道，“如此我等便回去复命。”

 

大圣目送八金刚摄祥云香风远去，这才转身对身旁真君道，“不愧是显圣真君，多日不见，长枪依旧锋锐如初。”

 

真君道，“不愧是齐天大圣，总有这样难缠的劲敌。”二人相顾之下，一齐大笑。一别百余年，又经一场并肩激战之后，这才正经相见。

 

此时奉玉帝之命布下阵局的巨灵神将也上前厮见，三人彼此寒暄几句，叙了交情。交战既已化解，巨灵神也即告辞回天庭交旨不提。

 

真君收了神兵，理了理顶上三山飞凤帽，正了正腰间团花碧玉带，向大圣问道，“我拔刀助你打了这么个糊涂仗，做兄弟的是不是该分说明白？”

 

大圣便将东海之事一一说来。真君惊讶道，“幸好你在，否则席间无一个是他对手，定酿成大祸。他是灵山护法，龙族是司雨天神，若是弄得仙佛两界不睦，生了嫌隙，只怕难以收场。”

 

大圣深以为然，道，“这厮委实厉害，若不是有兄长助力，我也独木难支。”

 

真君笑道，“我前几日到玉泉山拜会恩师，今日驾云而归，赶巧遇上。方才打成那样，旁人还道你我一并大闹天宫了。”

 

二人又说笑一番，大圣道，“大哥，我师弟有伤在身，须得先走一步。过两日将哪吒叫来，我们兄弟一起喝酒。”

 

真君叹道，“那一个也是不省心的，前阵在赤峰山吃了些苦头，最近几月都在我灌江莲池中静养。待他痊愈，我捎信给你。”

 

大圣应下，与真君告辞互别，纵云赶回东海。龙宫喜事已歇，宾客散去，只余几个亲近的水族在东海龙王身边宽慰。

 

龙王早得了探子的报讯，得知金翅雕已被擒，龙族太平得保。见大圣归来，忙上前拱手致谢，感激涕零。然而思及惨死的孩儿，又不禁老泪纵横。

 

大圣拍他肩道，“老龙，众生有劫，各自缘法。那厮回到灵山，如来也一定会有重责，告慰你那孩儿。”

 

龙王默然点头，垂泪不止。

 

大圣又问道，“我那玉龙师弟呢？”

 

龙王拭了拭泪，强打精神道，“玉侄儿受伤晕厥过去了，在后面休息，我带大圣前去。”

 

大圣摆手道，“不必，我找得着路。老龙，心伤则身伤，你且节哀。”别过龙王，他一径往后院而去，半路上拦了一条红嘴鱼问明玉龙的方位，片刻已至其房门口。

 

房门半掩，窗户也开了一半，只见医官坐在床头把脉，挡去玉龙大半身体，瞧不真切。他那一众亲戚候在房外，又焦心，又不敢高声说话，急得直打转。有个别眼尖的瞧见大圣赶到，便纷纷迎上前去叙长问短。大圣此时也无暇寒暄言笑，只道，“众位不必发愁，我带来灵丹，包他伤势无碍。”

 

他脚步匆匆进入房内，医官闻声慌忙起身，将其让至床前细看。但见玉龙面如金纸，呼吸微弱，自大圣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他这般憔悴可怜，一时有些心疼，从怀中摸得了那羊脂小瓶，倒出一枚金丹，丹丸不过半个指甲大小，浑圆莹润，隐隐透着光亮。只片刻工夫，房内便已香气四溢。

 

大圣将药丸安入玉龙口中，金丹入口即化，不久便血脉和动，气息平稳。又过了半柱香时间，玉龙脸色稍有好转，只是迟迟不醒，有如沉睡一般。大圣皱眉道，“料想金刚不敢诓我，此药当是对症，怎么却不见灵验？”

 

那医官在旁思忖一阵，壮着胆子进言道，“金丹主内，须得一大法力者以清气度之，方能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