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皱眉:“你要用他去动拓拔昊?把拓拔昊逼急了,真是有死无生啊。”
梅长苏道:“他走的时候已经跟我行过大礼。此次前去,已经做了准备。”
蔺晨惊讶:“谁?真百里奇还是假百里奇?”
梅长苏道:“真百里奇。”
蔺晨道:“你连他也收服了?”
梅长苏道:“当年他出使大梁求亲,已经是死路一条。当日北燕夺嫡之势,你也清楚。四皇子势败,六皇子正位。百里奇是四皇子家臣,哪有不被击杀之理?我绑架了百里奇,那是救他。他大抵也明白。”
蔺晨沉吟片刻:“好。我帮你。”
梅长苏微微笑了:“我知道。”
蔺晨慢慢叹气道:“你说我怎么这辈子就遇见你?每次都被你玩的团团转都不知道?”
梅长苏便笑道:“你不是是说物以类聚吗?蔺少阁主天纵奇才,连冰续丹都解的开,难道还不算反常吗?”
蔺晨又走了。
梅长苏站在窗前看松柏。还有梅花。
这梅花是庭生送来的。说元月一过,万物如霜,先生正可领略梅花吐蕊,凛风绽放,傲世天下。
黎纲进来的时候,看见宗主正看着那梅花默默含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黎纲散了散凉气才走到梅长苏跟前:“宗主。”
梅长苏慢慢道:“恩。”
黎纲道:“阿纪那边来信了。”
梅长苏又恩了一声,也没问信中写什么,只是说:“让他好好蛰伏一段时间。听百里奇动静,伺机而动。”
黎纲答应着是。又等了一段时间,却没听见宗主说话。正要疑问时,却听见梅长苏说:“他做的很好。”
黎纲一愣:“啊?”
梅长苏道:“你弟弟,和另一个孩子,都做的很好。趁拓拔昊贬降,整日烦难,无心琐事。一个偷信,一个送信,我让盟里布置在外围的人,才有机会伪造信件,送往大渝。本来我没有期待他能做的这么好。”
黎纲道:“谢宗主夸奖。”
梅长苏忽然加重了语气,道:“所以,更要小心。”
黎纲眼圈一红,知道梅长苏是替他关心黎纪,不由双膝跪下道:“当年我和甄平皆以孤儿之身投身赤焰军,多亏元帅和少帅收留。只是小小的十夫长,却能以心待之。我自己都不承望今生得遇亲人,又多亏宗主在执掌江左盟时,无意发现我父亲曾抛妻弃子,外娶纳妾,生有一儿。这才使我兄弟相见。此恩此德,我兄弟二人永志难忘。”
梅长苏把他扶起来,道:“黎大哥,当年听到你父亲的音讯我也替你担心了一把。可是黎大哥为人,让我放心。虽乃父早逝,黎大哥却待兄弟如同长兄如父,爱护甚重。此等宽阔豪情,我为之赞叹。”
黎纲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也许并不是我为人有德,只是经历过赤焰一案,所有人都重新活过。我对很多事,就像宗主一样,早就看开了。多日前宗主与萧公子言公子叙话,我正往暖阁中送炭,曾听见一二。萧公子问宗主难道对自己要求就不高吗,宗主说什么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惜。说什么大丈夫处世,心无杂念。一不违心,二不悖德,又有何憾?这话哄哄萧公子就行了,哄不了我们自己人。宗主这么多年,对自己是怎么要求的,有没有后悔,盟里兄弟是眼见着的。在宗主心里,即便赤焰冤名已雪,可这心理的痛,终究丝毫不减。就算污名已雪又怎样?就算立身正名又怎样?七万忠魂还是没了,父母手足还是没了,属于林殊的还是没了。却只能一语置之,言道又有何憾。宗主这话,一字一字都扎在属下心里。想到即便陛下就在一墙之外,宗主也只能避而不见,日日看这梅花松柏,属下就恨不得自己投身杀场为宗主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怎能因一己私欲吝惜一弟。”
黎纲这话,更是一句一句都扎到梅长苏心里。又酸又痛,脸上却不露出一丝异色。只含笑看着黎纲。黎纲更知道今日因黎纪之事,自己触动情肠,把话说多了。眼见着宗主不动声色,脸上却略显薄白,只好自悔属下失言,便退出去。刚走了一半,不及门边,却听见梅长苏在身后淡淡说道:“这几日把杜康酒温上吧。景琰,该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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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 十八
萧景琰在太后宫中遇见了莅阳大长公主。
今日是初一斋日,莅阳大长公主进宫陪伴太后跪经。经毕后移驾太后宫中,姐妹正在叙话,忽听内监报:陛下驾到。莅阳大长公主端庄从容,淡笑道:“想是陛下与太后有事相商,恕臣妹告退。”
太后亦温婉含笑,道:“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一家人久不叙旧,略坐坐罢。”
萧景琰进来时见莅阳姑母在座,母亲脸上笑容和暖,诸日来朝务疲乏在心间不由一散。走上前只向太后行了家礼,莅阳大长公主便也起身只回了家礼。萧景琰便坐下道:“母亲今日精神大好。”
太后微笑望着儿子:“自皇孙过世,你姑姑每逢斋日必来陪伴哀家跪经。皇帝要替哀家好好谢一谢大长公主才是。”
萧景琰笑道:“一般的谢礼姑母也看不上。如今谢弼已官至吏部尚书郎。虽无大过,亦无大功。资历尚短,不便升迁。反倒是景睿,何时入朝为官?”
莅阳大长公主徐徐微笑:“景睿这孩子陛下是知道的。他不想入仕,我也说不动他。就连这婚姻大事,我也是拗不过。如今连谢弼都有了孩子,景睿竟丝毫不在意。一年有半年的时间不在家,若非蒙大统领成亲之喜,只怕现在还在天泉山庄。这次回来大约是遇见了什么投契的旧友,竟至今未走。”
太后蔼然笑道:“说起来,景睿这执拗和重情的性子,倒有些像皇帝。”
萧景琰一笑置之。莅阳大长公主却神色戚戚,轻语道:“说起谁最像陛下,恐怕表兄弟中,不是景睿,倒是小殊。虽则幼时小殊盛气张扬陛下沉稳内敛,但这刚强自尊、坚韧不屈的傲骨,却最是相近。若晋阳姐姐在世,太后殿中此时正应天伦同乐。小殊与陛下情胜手足,以小殊兵家奇才,英雄年少,当可为陛下镇一国军威。”一语言毕,缓缓叹息。却见太后温婉望着自己,再看萧景琰,虽面色淡泊,却目光悠远低垂。
莅阳大长公主微微颔首道:“是我失言。”
萧景琰顿了顿,道:“姑母有何失言?若无赤焰之冤,若无林氏之丧,只怕我与小殊,此刻正为皇长兄辅佐江山社稷。或者从此归去,浪迹江湖,也不失为逍遥一世。”
莅阳大长公主虽则女声柔婉,却不失女中豪杰气度,正色道:“陛下何出此颓然之语?如今天下升平,百姓安康。两年来大梁气派焕然一新,民生繁荣,朝野清廉,无党争无权私无历朝陋弊。即便祁王在世,又焉知不是陛下更具君威?”
萧景琰沉默片刻,不想继续谈论下去,忽然转而问道:“听闻天泉山庄近日名声重振,威震江湖。姑母可知此事?”
莅阳大长公主道:“从未听景睿说过。”
萧景琰淡然笑道:“那便罢了。”
莅阳大长公主略思,微微说道:“天泉山庄卓鼎风虽誓言今生不涉朝局,全因当年谢玉之故。如今陛下躬勤政事,知人善任,仁厚爱民。卓鼎风虽然在野,也必倍感圣德。若陛下有意用之,我愿为陛下尽力一试,卓鼎风未尝不愿。”
萧景琰道:“算了。天泉山庄一事,朕心里有数。”说罢向太后道:“儿子今日告退,还要与蒙大统领商议些军政之事。”
太后听了,眉心一动,温婉笑道:“哀家知道,皇帝去吧。晨起时我备了些点心,叫人带过去。”说罢叫人将食盒拿来,仍旧是一模一样的两盒。萧景琰便行礼退出。交代高湛道:“今日初一,朝中并无大事,传令百官休整一日。若无急事,朕不见朝臣。”说毕,往禁军防伪署去了。
高湛面上毫无波动,只弯腰跟上。却在似有若无之间,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今日言豫津和萧景睿在黎宅足足谈论了两个时辰。梅长苏眼瞧着黎纲将言豫津和萧景睿亲自送出暖阁,才回过身轻轻靠在窗棱上。大抵这些日子终究劳了神思,竟得有些倦怠。
甄平自外边回来路过院中,看见言萧两位公子神色不同往日,面上均有些大气沉稳之色。若是平时说说笑笑着出来,甄平便知宗主只是跟他们讲论学问而已。今日两位公子越能稳的住心绪,甄平越知道宗主大抵又定了什么谋策。他朝黎纲略点了个眼神,黎纲大约也心中有数,礼数周全送两位公子出门,甄平便朝暖阁中来,一眼瞧见宗主还是在窗棱边坐着,神色宁静,如同往日淡看江湖纵横的宠辱不惊。
甄平走到梅长苏身边,垂首低语道:“宗主,可是有事交代?”
梅长苏远远望了望北向的天空,纵是天高日远,纵是锦绣京华,这严寒时节,天空也少有飞鸟往来。他微微想起记忆中那个看似文弱的女子,绣一手香囊,谈一手好曲。当年听闻自己亡故,只身前往大渝,意图以死士之志,伺机搅动大渝朝局,以安宗主亡魂。此女之心,坚若匪石。后来梅长苏在琅琊阁蔺少阁主手中捡回一条命,传令隐瞒此事。故而宫羽是一直不知道他死而复生的。
但目今江湖上传言纷纷,江左梅郎重现江湖翻云覆雨,宫羽也不可能不知道了。梅长苏淡淡冥思。他实在不想将自己所做的一切跟任何感情牵扯上。无论是景琰,霓凰,宫羽,甚至身边任何一个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偏偏梅长苏知道自己是个小节透了的人。他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即便自己是执掌天下第一大帮的江左盟宗主,他也管不了人心。
他淡淡叹息一声,向甄平缓缓道:“传书给宫羽,叫她见机行事吧。”
萧景琰一打开密道的机关,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其实他已经在外等了许久。久到他一直等着梅长苏诸事完毕,久到跟在身后提着食盒的蒙挚已告退回去以防万一。
梅长苏站在暖阁中,肩上围着雪白的披肩,一室温暖如春,正盈然微笑以对。
萧景琰的心在一瞬间有些微微颤动。他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对于小殊早已预料到自己会来,他甚至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甚至时间久了,连痛也不会痛一下了。
他走进暖阁,阁中飘着杜康的酒香。梅长苏亲手执起一杯温好的水酒,温言道:“密道阴寒,请陛下略饮暖身。”
萧景琰有些意外梅长苏并没有婉拒,更没有厉声严拒。但他知道小殊的性子,做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算盘。对彼此套路都太熟悉的两个人坦然相对,萧景琰连问都没有问一句。接过梅长苏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梅长苏回京后的第三次见面。梅长苏没有向萧景琰行大礼。他向身后侧了侧,萧景琰看见暖阁中设了一套棋盘。梅长苏淡笑道:“请陛下对弈一局。”
萧景琰没有拒绝。走到棋盘边坐下,随手执起一枚黑子点入盘中,低沉的嗓音响起:“先生今天似有雅兴。”
梅长苏莞尔。萧景琰没有叫他小殊。他能感觉到萧景琰对自己神鬼莫测的出招有些置气。萧景琰虽不知道他今天玩的什么把戏,但却知道他定是又有了什么伎俩。
若是两年前的景琰,必定会以言语刻薄。若是十六年前的景琰,则必定会凛然制止。然而如今已是帝王的景琰,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换了个称呼,貌似随口问了一句,先生似有雅兴。
梅长苏随意执白回了一子,淡然含笑:“多日不见,只是叙旧而已。”
萧景琰叹了口气。他明明知道小殊今日换了招数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他却无法拒绝。小殊也明明知道,自幼一起长大,无论是面对小殊还是梅长苏的伶牙俐齿,自己就一次也没胜过。
但,只要对面小殊,他还提防什么。
萧景琰松了浑身气势,执着黑子,目光看着盘中,道:“若有事,便直说吧。”
梅长苏也轻轻用白子点着棋盘,淡淡笑道:“陛下此来,应该是有事问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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