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让拓拔昊和燕帝都没想到的是,百里奇没有躲。
不仅没有躲,他更像是自己把胸口撞在了拓拔昊的剑尖上,与此同时,百里奇右手使出的剑招,却正是与拓拔昊如出一辙的一招,拓跋翰海剑的最终招式——大漠游龙。
两个人同时中剑。
同时口吐鲜血。
百里奇是以自杀的方式,换来了让拓拔昊死于剑下的致命一击。
拓拔昊想笑。未及笑出声,满口鲜血。他用剑刺着对方的胸口,对方也用剑刺着他。拓拔昊说:“百里奇,这招是江左梅郎教给你的吧。你被利用了。”
百里奇也笑了。这么多年拓拔昊还第一次看见这个粗蛮丑陋的百里奇笑。他听见百里奇用最后的力气说:“为了报仇,我心甘情愿被利用。”
说罢,两人皆倒地气绝。
燕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切。面上没有悲也没有喜。当内监进来收尸的时候,他只厌恶的皱皱眉,挥手道:“罢了。传令下去。四皇子着旧时家臣行刺于朕,多亏拓跋爱卿赶来护驾有功,不幸身死。朕已派人击杀叛贼百里奇,为拓跋爱卿报仇。至于七皇子,过几天就说得了疾病暴毙吧。”
说吧,懒懒起身欲摆驾回后宫。
身边的近身内监来请旨道:“陛下,后殿还有一个叫阿纪的,前来给陛下通风报信说拓拔昊谋反的那个。陛下看……怎么安排……”
燕帝不耐,摆摆手道:“一并处死。”
内监转身去了。不大一会又追上来,手呈一物,道:“陛下。那个阿纪说有这样东西奉于陛下,陛下一看便知。”
燕帝蹙眉一看,不禁将此物接过来拿在手里摩了摩。
犹记当年,他效仿刘备刘玄德,立于江左梅郎门前三天三夜,请赐夺嫡妙计,曾将此玉刻亲手交予梅长苏,许诺道:“将来无论何时先生用我,持此信物,本殿定当竭尽全力。”
燕帝站在细雨纷飞仍旧遮不住血腥扑鼻的深夜里,向内监道:“你去问问此人,他要什么。”
内监去了,不大一会回来说:“此人自言所要不多,只求陛下放那一百童男归国。另求赐百里奇可得全尸下葬。”
燕帝皱眉:“就只有这些么?”
内监道:“就只有这些。”
燕帝转身,叹了一口气道:“朕准了。叫他带话给安排这一切的人,从此朕与他两不相欠。不要再试图动摇北燕国本。”
说罢,步履从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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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 二十九
阿纪和另一个兄弟赶回金陵面见梅长苏时,已是四月。进了黎宅,连黎纲这个粗糙的汉子都忍不住泪蓄满眶,捧着弟弟的脸仔仔细细抚看,颤声道:“可有惊险?”
黎纪摇头笑道:“怎无惊险?只是有宗主所赐祥咒加身,得脱死劫。”说罢去拜见宗主。
梅长苏见他归来,心里也替黎纲高兴。却只略问道:“百里奇死时如何?”
黎纪不忍见宗主伤心,只道:“并无惨痛。”
梅长苏叹气点头。叫黎纪下去兄弟团聚,好好休息。
甄平这里只好劝道:“宗主,百里奇早知死路。若不是宗主以江左盟之力护他,他也活不过这四年,更奈何亲手屠戮拓拔昊为全家老小报仇。当时他跪在门前请宗主出策,自言愿死,并非宗主之过。宗主就别太伤心了。”
梅长苏叹道:“百里奇虽半路归附于我,我亦知他肯归附也并非出自本心,实属无奈之份居多。但一则他虽与我等异族,但却心实良善,二则他不因拓拔昊栽赃给我,便与我为敌,这是是非分明;三则知恩图报,知我在用人之际,便不急于报仇,自请去大渝面见柴明,这是有情有义。如此之人对面赴死,我心戚戚。”
过了几日,蒙挚来府探望时,黎纲忽然有事来报。
梅长苏知他有话要说,便道:“蒙大哥不是外人,你说吧。”
黎纲道:“天泉山庄卓庄主叫人传话过来,玄布一家老少尽已接到庄内。问宗主还有什么吩咐。”
梅长苏搓了搓手指,点头道:“倒也没什么吩咐。就跟他说燕事已定,叫他自去料理。”
蒙挚都傻眼了:“我说小殊,连卓鼎风都开始听你差遣了?你还是个人吗?还是妖怪?”
梅长苏无奈笑道:“哪就听我派遣了?卓庄主为人雅正,誓言不涉朝堂。只是听调不听宣罢了。”说完转头又问黎纲:“打听得景睿回来了么?”
黎纲看了眼蒙挚,低头道:“听来人说,并未回庄。说是亲自护送什么大伯父去个什么地方疗伤。”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布,里面是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半本书。隐隐约约只可见书皮上还残留着半个辞字。
梅长苏点点头,黎纲便退下了。
蒙挚瞪着眼:“什么大伯父?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景睿有什么大伯父?是谢玉这边的,还是卓鼎风那边的?还是,南楚晟王那边的?”
梅长苏只笑不答。
蒙挚道:“你别看我,景睿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也实在太多。唉,小殊,你是不是又用了什么计谋?你别老这样笑,你每次一这样笑我就觉得是有大事发生。”
梅长苏摇头笑道:“真的无事。这次真正是石沉大海,再无波澜了。”
萧景琰来的时候,梅长苏正在看书。
四月的天气,屋内仍置着火盆。萧景琰坐下便皱眉道:“听说你又犯了咳疾。”
梅长苏合上书道:“已痊愈多时了。”说罢,瞄一眼正好送茶进来的黎纲。
黎纲只觉得后颈一凉,把茶放下便低头退出去了。
梅长苏只好笑道:“他们也实在听风就是雨。”
萧景琰只是皱眉。看着梅长苏若无其事要将书收进匣中,萧景琰却问道:“什么书?”
梅长苏笑道:“闲书而已。”
可不知为什么,今日梅长苏越是从容言笑,萧景琰就越觉得梅长苏有所隐瞒。从咳疾到闲书,萧景琰都觉得有问题。自从春猎之后,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可是很多时候,偏偏是越有些距离,才越能想明白一些事。在梅长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江左地带却极其风调雨顺的整整两年里,萧景琰咀嚼过梅长苏在金陵自称苏某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然后他发现一件事。他总觉得自己够了解林殊,可是他还不够了解梅长苏。那个梅长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够他回去慢慢琢磨一阵子的。比如,春猎北坡上梅长苏为什么故意提起纪城。
萧景琰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是疼痛,还是麻木。但他却特别想弄清楚梅长苏每一个平静表情下的心情。
他看着他,然后轻轻伸出手:“把书给我看看。”
梅长苏显然很微妙的停了一下动作,然后脸上又是那样很平淡无波的坦然,把书交给萧景琰。
萧景琰认真翻了翻,还真就没什么特别。他仔细看了看书面,也很是普通,叫做《玲珑辞》。
萧景琰悻悻把书又还给梅长苏。梅长苏平静看了他半日,此刻终于莞尔:“检查完了?”
纵然是萧景琰脸上也不得不露出一丝羞恼:“还不是因为当日《翔地记》之事被你骗的凄惨。”
梅长苏悠悠倒茶:“我那把弓陛下还是摘了吧。”
萧景琰疑惑:“好好挂在养居殿里,为何要摘?”
梅长苏慢慢啜着茶道:“免得弓影落到杯子里,要惊到陛下。”
萧景琰这才反应过来,梅长苏这是笑他杯弓蛇影。坐在原地半天才无奈的发笑。他缓缓凝视梅长苏,看见梅长苏面上也有温温浅笑,只觉得胸中泛起暖意。梅长苏的脸虽然没有少时林殊那样棱角分明眸色飞扬,却是别有一股傲然温润。此刻坐在面前,素面白衣,又思及此人在江湖上的呼风唤雨,萧景琰总心里又疼痛又骄矜。
梅长苏却打断他的凝视,问了一个很正色的问题:“陛下是否想过给齐王改名字?”
萧景琰从容答道:“确实想过。”
梅长苏眼眉一挑:“哦?”
萧景琰道:“按皇室宗谱,萧氏景字辈下面是建字辈。先前景礼已有一子一女,长子取名萧建章,长女取名萧建蓉。故登基后我曾叫礼部拟旨把庭生的名字改成萧建庭。是庭生自己不愿意。自言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来出身如此,既不因此自轻自贱,亦不因此博人同情;即便成为皇帝义子,更不因此骄奢专横,又何用改之?”
梅长苏点头笑道:“庭生有此傲骨担当,甚好。”
萧景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梅长苏不答,却只是搓着手指道:“萧建庭,确实是个好名字。庭,宫堂也。有禄于国,立义于庭。建功立业,皆有可待。”
萧景琰明显看见了梅长苏的这个小动作,皱眉道:“小殊,你这是想圆祁王兄的心愿,还是你的?我的?”
梅长苏微笑道:“共同心愿,何分你我?还请陛下再助我一臂之力。”
萧景琰走后没两个时辰,蒙挚便风风火火赶来。
梅长苏还是在那看书。
蒙挚一屁股坐下道:“小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梅长苏挑眉一笑:“告诉你,然后等你跟我说你不愿意?”
蒙挚急道:“你这是说哪里话?只要你想做的事,我蒙挚何曾说过不愿意?”
梅长苏两手一摊,无辜道:“那还要告诉你干什么?”
蒙挚被噎得气结:“可是今天陛下突然把皇室宗碟私下交给我,告诉我带回家去放几天,还要小心行事。我真是被惊着了。”
梅长苏再次无辜:“有何不妥?”
若面前的人不是小殊,蒙挚打赌自己早把此人捆上打一顿。他无奈道:“你若要用,叫陛下直接带给你就是。或者我直接取来给你。为何还要放在我那几天?你嫂子看见了问我,我要怎么说?”
梅长苏道:“嫂子不会问你。”
蒙挚讶道:“你怎么知道?”
梅长苏只说了两个字:“《女诫》。”
蒙挚愣了足足有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我说小殊,我知道你是黎崇高徒,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可是没想到连《女诫》你都看。”
梅长苏好笑:“我怎么就不能看《女诫》了?我若成亲,也好管教内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蒙挚更讶道:“什么?!你要成亲?陛下知道么?”
梅长苏被气的哭笑不得:“我要成亲,关陛下何事?”
蒙挚被噎的哑口无言。想想也是,倒是自己把这两码事混淆不清。
梅长苏干脆不理他,自顾看书。
蒙挚便道:“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你向来足智多谋,只要你谋划的事没有不成的。可是我还是想多嘱咐一句,小殊,你知道为齐王正名有多大难度吗?这几年陛下简直想尽了办法。即便能伪造皇室玉碟,可你又以什么法子使之名正言顺送进宫中?此时此刻不论谁说出来,若没有个好立场好由头,立刻就会引来轩然大波。”
梅长苏淡淡说道:“蒙大哥放心。我自有贵人相助。”
蒙挚走后,梅长苏在庭中修剪花草。满院青葱,独一株寒梅傲世而立。梅花在松柏浓郁青翠的衬托下越发苍劲清香。
此时黎纲进来道:“宗主,大长公主府派人送来一封字帖。”
梅长苏淡淡道:“放着吧。”黎纲依言放下转身回去。
梅长苏拿着剪刀将松柏多余的枝叶逐条修剪,茂盛的细针叶纷纷落地。边修剪边端详,神色专注,直至自己觉得满意了才好。却没舍得动过一下梅花,只给这两盆中略浇浇水,才信步回阁中拆看大长公主的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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