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青铭脸上依然笑意不减，永远都是那副轻浮散漫的样子，却异常沉默，一杯接一杯地替自己满上酒。

　　苗钰难得将心思从谢楚寒身上移开，按住付青铭倒酒的手，皱眉道：“够了。”

　　付青铭醉意朦胧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一声，道：“苗钰，你我相交数载，此去一别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当真不陪我喝个痛快？”

　　苗钰松开手，脸色阴沉，问：“你又要去找他？”

　　付青铭点了点头，将杯中添满的酒液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醉的缘故，他温润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哀伤意味，轻声道：“苗钰，我这些年始终对自己当初的心口不一感到后悔，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对他坦诚一些，也不会落得如此，令他失望而去，从此我追他躲，苦苦寻觅这么多年。”

　　他又道：“我负他太多，又如何能不去寻他？这一次他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劝人的话苗钰并不擅长，沉默了片刻他才缓慢而认真地道：“你若死了，我会去替你收尸兼报仇。”

　　付青铭笑了笑，摇了摇桌上的酒壶，道：“报仇就不必了，尸体自然也留在有他的地方，不过酒倒是没了，劳烦你去再打一些回来吧。”

　　苗钰不悦地看向付青铭，却碍于离别的气氛只好压抑怒火。他又看了看被付青铭强拉来喝酒，此刻正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谢楚寒，虽然有些不放心，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出去了。

　　谢楚寒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是以一直未曾言语。

　　苗钰走后，付青铭却转头看向他，微笑着道：“道长，既然让你看不顺眼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了，不如放松一下来跟我谈一谈吧。”

 

　　☆、第三十章

 

　　当苗钰打回酒进屋时，一下便察觉出气氛的不对。

　　谢楚寒面色沉郁坐在原处，手边是碎裂的羊脂玉杯，修长的手指被锋利的碎片割伤，伤口处正一缕缕不停向外冒着鲜血。

　　苗钰眉头一皱，急忙抓住谢楚寒的手为他止血。谢楚寒难得没有将手抽回，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坐在那里愣愣地由着苗钰替自己包扎。

　　谢楚寒这样温顺的态度却让苗钰感到一些不寻常，待包扎完了，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付青铭。

　　付青铭只是面带微笑，一脸的深不可测。好在谢楚寒很快就恢复过来，却始终显得神色不宁，苗钰心中虽有担忧，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自苗钰回来之后，谢楚寒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所以很快就喝醉了。

　　深夜，苗钰一脸嫌弃地将醉到不省人事的付青铭扛进他自己的屋里扔到床上，又重新坐回桌前看向同样醉倒趴在桌上的谢楚寒。

　　夜色宁静，一如伏在桌上沉沉睡着的纯阳道子沉静的面孔。

　　苗钰看得出了神，伸手抚了抚谢楚寒额前的乱发，不由想起付青铭又要去西域找陆夕，突然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你们中原人真的都是这么口是心非如此别扭吗？”

　　要不是当初付青铭心高气傲，不肯坦诚心意接受陆夕的感情，陆夕也不会感到心死离他而去，并发誓此生与他再不相见。

　　明知谢楚寒听不见，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有一天我也对你彻底失望，黯然离去，你会像青铭挽回陆夕那样来挽回我吗？”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原本安睡的谢楚寒忽然皱起眉来，纤长的眼睫不安地微微颤动两下。

　　苗钰叹息一声，凑过去抬起谢楚寒的脸深深地吻住了他。

　　一时间酒香扑鼻，相贴的唇齿间亦满是酒气。

　　却在这个时候，谢楚寒忽然睁开一双漆黑晶亮的眸子，于一片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定定看向苗钰。

　　谢楚寒目光像是清醒又像是茫然，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黑乌乌的瞳孔中映着一片橘黄的灯光。

　　苗钰愣了一下，心脏蓦地漏跳一拍，却没有将人放开，而是不躲不避直直地看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谢楚寒此时的目光像是三月里拂过树梢的春风，暖暖地掠在自己心头。

　　两人不知在一片寂静中对视了多久，苗钰没有说话，谢楚寒亦不会说。

　　良久之后，一阵稀里哗啦的东西落地之响，苗钰终于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把将谢楚寒推倒在地，将他双腕叠在一起拉到头顶上方牢牢固定住，欺身压上去，在他唇上更加肆虐地吻了起来。

　　第二天谢楚寒醒来时，一睁开眼就对上上方一双张扬轻快的暗紫色眸子。

　　苗钰见他醒来，先是一惊，接着抓住他突然抬起的手按在床上，神色淡定地低首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

　　谢楚寒盯着他越来越凑近的脸，眸光一寒，冷冷开口：“苗钰，你不要得寸进尺！”

　　苗钰这才停下动作，隔着短短一段距离看了他一会儿，一脸失望地松手翻了个身重新躺好，叹气道：“我猜到你醒来一定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想偷偷亲一下，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谢楚寒没有理会苗钰的胡言乱语，宿醉之后他头痛得厉害，脑中也嗡嗡作响似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来飞去扰得他难以思考。直到苗钰的胳膊从被子下面伸过来搭在他的腰上，腰间传来皮肤相贴的触感，才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被子底下是两条赤?裸相交的身体，凌乱的床单加上双腿间粘腻的不适感足以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荒唐- yín -?乱之事。

　　虽然苗钰没有做到最后，但是谢楚寒依然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的自己是怎样在苗钰的爱`抚下无助地颤抖，又是如何咬牙忍耐着逸到唇边的喘息□□与苗钰一起攀上欲?望的顶峰并在苗钰手中释放。

　　如果说曾经是因情蛊所迫被苗钰所逼，那么昨晚呢？

　　昨晚他是醉了，但是还不至于醉到推不开压在身上的苗钰。

　　何况他本来是并没有打算喝醉的。

　　只因为付青铭的一段话。

　　“手拿开！”

　　谢楚寒恼怒地拍开苗钰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想起身下床，刚坐起来又被苗钰用力拉回去躺下。

　　他面上怒意愈盛，心脏就跳得愈发厉害，思绪突然间又被拉回了昨晚苗钰出去的那一段时间。

　　月光如雪，映衬一室昏黄烛火，显出一番别样的韵味来。

　　付青铭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语气平淡地问，谢楚寒，你可知道你离开的四年里，苗钰是如何度过的？

　　他声音宁静，娓娓道来，平静中却自有一种让人感到心虚的震慑力。

　　他说，第一年，苗钰被凤凰蛊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地找到我，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救我”而是“他走了”。

　　他伤未好，在我这里住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突然离开，只因有人看到你只身一人向南屏山去了。他怕晚了一步就追不上你，到了南屏却没找到你，反而阴差阳错入了浩气盟。

　　第二年，他在战场上为了救一个模样像你的恶人谷纯阳弟子，险些死于乱箭之下，之后又被女干险之人以此为由诬陷，一时沦为浩气叛徒，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几无立足之地，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听我劝告先回苗疆避一段时间。

　　好在他去浩气盟只是为了找你，并非为了什么正义，所以他也不在乎被人误解。

　　我以为找了两年都找不到你，他会慢慢死心，就算不死心也该灰心，不会再那么执着。

　　可是我错了。

　　第三年他为了找你闹上纯阳宫，扬言你一日不露面他就杀一个纯阳宫弟子，并将他们的尸体练成毒尸为祸江湖。

　　他果真这么做了，纯阳宫上下一时拿他没有办法，最后云游在外的掌门闻讯匆匆忙忙赶回来，大怒之下将他以八卦剑阵锁在华山论剑台五天五夜。

　　那经脉寸寸冻结断裂之苦，那剑气入骨锥心之痛，谢楚寒，你可曾受过？

　　付青铭不等他答话又缓缓续道，他从华山论剑台好不容易捡一条命回来，却依旧好了伤疤忘了疼，恨不得翻天覆地地找你。

　　第四年总算好一点，他好歹有了你的消息。

　　也对，毕竟你在恶人谷中过得顺风顺水，后来又锋芒大盛，想没有你的消息也难。

　　再后面的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他说到这里见面前一身冷漠的纯阳道子却面色惨白，心中有些不忍，沉默了一阵，才谆谆善诱道：“苗钰性格强势，做事极端，固然因此伤害过你，却也受到了该受的惩罚。其实我看出你始终放不下苗钰，还不如坦诚一些，早日化解心结，总好过如今彼此折磨互相伤害。”

　　谢楚寒心中烦躁或思考问题时，就会习惯性地拧眉紧抿着唇。

　　苗钰见他忽然发起呆来，趁机在他脸颊上轻佻地吻了一下，果然见他反应之后回过神来怒视着自己。

　　“苗钰，马上从我身上滚下去！”谢楚寒咬牙道。

　　苗钰最不懂的就是见好就收，他搂着谢楚寒看他面上隐忍想要发怒又极力压抑的样子，不由好笑，却也没再有其他逾越动作，忍不住皱眉问道：“昨晚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

　　谢楚寒闻言目光危险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又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道：“是我愿赌服输。”

 

　　☆、第三十一章

 

　　谢楚寒被苗钰缠着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无可忍，黑着脸将人推开自己先起身下了床。

　　苗钰跟着坐起来，眼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背对自己动作僵硬地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等谢楚寒终于平平整整将衣服穿好时，苗钰便看见他乌发遮掩下柔软单薄的耳朵早已变成淡淡的粉红色。

　　谢楚寒面上无丝毫表情，在苗钰毫不遮掩的视线下将衣服穿完，推开门直接出了屋子，一颗心却是怦怦跳个不停。他在苗钰面前赤身裸?体已不是第一次，每次要么是羞怒难当要么是屈辱愤恨，哪有一次是如此强作镇定还要装得心平气和毫不在意的？

　　不过他既然答应留下三天，便也不再去细想这些，只是心中不时回忆起付青铭同自己所说的话，便觉心脏一阵阵悸痛难当，窒闷难受，竟如情蛊发作时一般。

　　他自然知道情蛊在自己中冰魄针之毒时就已经解除，可这阵阵心痛却来得突然且又莫名。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温柔又含着关切，同声而至的还有一只扶在肩膀上的手。

　　苗钰不知何时也梳洗完毕站到谢楚寒身后，看他面色苍白，不由担心道：“楚寒，你可是不舒服？”

　　他以为谢楚寒是昨日饮酒过度导致的脸色难看，想也不想便伸手搭在谢楚寒脉上欲一探究竟，未料谢楚寒却如被踩到尾巴的毛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向旁边退开一步。

　　谢楚寒转身看向苗钰，强自稳定心神，声音清冷如常，淡然道：“我无事。”

　　苗钰收回手，皱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却也没再强逼。

　　自从四年前苗钰强迫了谢楚寒又在他身上种下情蛊将他日日囚禁，他们之间相处哪一次不是剑拔弩张？关系更是紧张到如绷紧的弦一触即裂。谢楚寒对苗钰总是充满敌意憎恨，两人都像是浑身长满尖刺的野兽，互相拥抱又彼此伤害，回神时，不管是当时掌握主导权的苗钰还是被迫接受的谢楚寒最后均浑身是伤鲜血淋漓，何曾有过像现在这样平和的相处？

　　是以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一时间竟谁也无话。

　　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满院桃花被风吹落，飘飘扬扬满天都是。苗钰忽然伸出手抚上谢楚寒发间，谢楚寒心头一跳本能抬手格挡，却听苗钰低笑一声，一片淡粉色的桃花花瓣被他从谢楚寒发上拂下捏在两指之间。

　　谢楚寒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本以为依照苗钰的性子会定对自己戏弄两句。却见苗钰将手收回，神色如常，转身看向付青铭房间所在的方向，自问道：“不知青铭起了没，我去看看。”

　　苗钰离开后谢楚寒暗笑自己想太多，思衬着无事可做，便提了剑去昨日那棵树下消磨时间。

　　直到中午，树下如雪剑光才堪堪有停下的意思。谢楚寒收剑还入鞘中，在树下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