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不眠+番外 作者:子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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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书法也有极深的兴趣,集多位书法家的作品自然吸引了他,视线几乎黏上去,一步一挪。张起灵耐心好得吓人,也不做别的,跟着他挪,他大发感慨,他也能评价几句。吴邪这才意识到,书房里那个只有程序书籍的书架给他造成不小的误导——张起灵并不是那种脑子里只有数据的理科高材生,无论诗词、书法还是文物历史,他都能说出不少含金量高的东西来。
吴邪更加觉得,张起灵就像宇宙,他是异想天开的人类,每在他身上挖掘出一点东西便沾沾自喜,如获至宝——然而这一点东西事实上是那么微不足道。
中午两个人去吃锅贴。随后转向大明湖公园,坐船游湖,季节不对,荷花是看不到了,地毯一样铺开的荷叶苍翠欲滴。拣了个尴尬的季节,看不到满池荷花,也体会不了老舍笔下的济南的冬天。但吴邪情绪很好,亭台楼阁和水榭长廊无论如何也看不烦。
到南丰祠附近上岸,当然不能错过雨荷厅,相传乾隆和夏雨荷就是在这对上眼儿了。荷塘里不见荷花,美人倒是——吴邪扭头看一眼张起灵,绿茵茵的垂柳在他周身飘摇,他正盯着湖面,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眼神就知道,不可能和他一样想爱情故事去了。穿的是黑色短袖连帽衫,蓝色牛仔裤,此情此景,却偏给吴邪想出个词来——
恍若谪仙。
张起灵突然一转视线,吴邪被抓个正着。虽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还是有些尴尬,吴邪忙看向别处。张起灵指了指旁边,道:“进不进去?”
吴邪当然点头。
雨荷厅院子里,游人簇拥在一株高大的古树周围拍照。乳白色花瓣,一簇一簇挤在一起,你推我攮,把古树拼成只白色巨伞。吴邪也跟过去拍了两张,问张起灵是不是棠梨,说是,不过有另一个名字,叫杜梨,济南的名木之一。见吴邪有兴趣,又补充道:“‘杜梨’通‘杜丽’,这是夏家后人种的,用来纪念夏雨荷。”
吴邪笑了笑:“‘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跟这个有关?”
张起灵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叙述精简度,道:“那个夏家后人叫夏凤启,当官的。祭祖时候发现传说中乾隆给夏雨荷留的琴,修了这地方,又种了棵杜梨,称赞的是夏雨荷的高洁孤傲。”
夏女在唐无玉环,游龙千里求合欢。只因命薄无贵日,独留丽质在人间。
张起灵一提,倒让他多少想起了一点。
野史上夏雨荷曾从《孔雀东南飞》选句,落书锦帕,赠乾隆道: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可惜野史终归是野史。
后来张起灵开口不多了,跟着吴邪穿来走去。
吴邪惊异的是他竟然能把导游说的记下来,在他想来,这人跟团旅游估计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天。这么想着,张起灵忽然道:“随耳听的。”
也就是没刻意听,更没刻意记忆——还是记下来了,想来,造物者的天平很偏。
被洞穿想法,吴邪当然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跟团那次,你一个人?”
张起灵摇头。吴邪以为又要说有黑眼镜,却听他道:“陈文锦联络的,我刚工作时候。”
吴邪一惊,道:“她一起?”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可能吧。
看他脸色,张起灵笑了。这段路游人稀疏,他走过来贴近了些,手背有一下没一下蹭吴邪的手指。见他不说话,吴邪皱了皱眉,嘴巴翕张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
一直走出游廊,在大明湖沿岸步行,天空已经翻出紫色,由浅入深,紫色浓成橘红,从半空钻进水平面之下,两边是晕染开的近黑的深紫。人声渐渐弱下去,像煮沸的水关了火,慢慢冷却下来。两个人的影子烙在石板路上,连为一体。
吴邪一路没说话。
张起灵终于道:“她安排的,让我和霍玲一起报。”
吴邪又走了两步,把目光从影子上拔起来,扭头看张起灵:“霍玲?”
张起灵点头。
作为前辈,做这种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陈皮阿四和霍家也有交情,从霍玲对张起灵的态度看,她去找文锦的可能性太大了。——文锦不是多事的人,就连吴邪的事,除非吴一穷夫妇和她提,她也不会多事。
吴邪再看张起灵,果然白天都把之后的话预支了,现在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思量片刻,道:“陈总人很好。”
张起灵问:“晚饭吃什么?”
话题转得够烂。
吴邪也不能抓着不放,否则跟泼妇似的。只道:“我不了解,听你的。”
张起灵扭头看他一眼,点了下头,掏出手机。黄昏的光太柔和了,硬是让吴邪从他的眼中看到渗出的温柔来,泉水一样,嘶嘶地一股一股流出来,全数灌入吴邪心里,吴邪能听到水花溅起的脆响,更加贪婪地迎接——灌不满,永远也灌不满。
吴邪忍不住反省起来。
挑的餐馆离酒店不是太远,两人吃完以后没打车,干脆步行回去。中间一段不是商业街,行人三三两两,所有的聒噪像水垢一样沉淀下来,各种复杂的心情也如此。夜风凉飕飕地吹起来,往T恤里灌,把皮肤上一层从餐馆里积攒出的汗洗了去。
吴邪忽然道:“秦海婷算是基本稳定下来了。”
张起灵正在眺望前方,闻言,蓦地扭过头看他——送走秦妍以后,吴邪没再提过秦海婷,有没有再联络他不清楚,当然也不会过问。
吴邪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一句话来得突兀又简短,就像演奏时候突然拨错一根弦,在听众反应不及时又迅速接回正轨——却带了点刻意,在变相保证什么,好让张起灵安心。
又走了一段路,吴邪曲起手肘撞了撞张起灵紧贴着他的右臂。后者再次把视线转过来,吴邪笑了笑,道:“这样走着多没意思,说点故事。”
张起灵不假思索道:“你说。”
“老听我说不行啊,再说,总是我说,我肚子里的水也快倒干了。”吴邪抗议道。
张起灵沉吟片刻,还是妥协了。
“要听什么?”
吴邪道:“你能说什么?”略一停顿,试探着问,“说说你?”
“我?”
吴邪点头,“……方便的话。”
张起灵抿着唇,目光亮了又暗。吴邪舔了舔嘴唇,垂下眼睑盯着脚尖看——不知道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刚才太草率。
不料张起灵沉吟片刻后,突然开口了:“我爷爷是个军人,第一次到济南,就是跟着他来的。”
吴邪眼睛一亮:“难怪——那你父亲……”
张起灵眉心微微一皱,吴邪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继续滚出来。但不容他懊恼,他就坦言道:“我是遗孤。”
难怪只提过爷爷。
吴邪心口像给人扎了一针,抿了抿唇,正想说点别的,把不愉快的东西跳过去,张起灵却抬起手,把掌心覆到他脖颈上,指尖安抚性地刮了两下。再看他时,眼里带了些许笑意:“我是个意外,不被期待的。”略微停顿,“我父亲好玩,从来没想过来真的。是我母亲来真了。”
他忽然停顿,吴邪忍不住道:“那就不是意外。”——对你母亲来说不是。他纠正。
张起灵点点头,用短暂的停顿组织好语言,才继续说下去。
他母亲一厢情愿,把他生下来,以为那个男人多少肯定难以放下。但天性散漫的人怎么可能顺她的意。她太异想天开了。他父亲潇洒走人,留下她一个人照顾他,但时间太短了,那时候年纪又小,他对这个女人的记忆很模糊。他是三岁时候被送到张启山那里的,女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一张照片也没有。直到十三四岁,张启山才告诉他,他的父亲——那个女人念叨过的男人,很早就死于酗酒了——在他出生后不久。女人学历低,又没什么人脉,靠打零工养活他,后来听信旁人的话,给人背了毒——女人牵着他的手敲张启山的门,没有一句再见,却是诀别了。她跑了,但没过多久就落网了。
三言两语,张起灵概括了十几年的故事,语调平稳,如同一条向远方无限延伸的直线。他的手掌还贴在吴邪脖颈上,暖丝丝的。
吴邪点了支烟。
一小段沉默后,吴邪才张口说话,烟雾从口腔鼻腔里一齐翻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他道:“本来我以为,你太冷漠了。”
张起灵道:“本来?”
“秦海婷的事。”
张起灵淡淡一笑:“原来怨恨我了。”
吴邪眉心一蹙,道:“我的意思是……”
“加缪有一句话,你记不记得。”张起灵打断他。
“什么?”
“当同情心没有用的时候,人们要抛弃它。”
吴邪停下脚步,侧着身子和他对视。黑瞋的眼睛在街灯下还是没有什么光泽。
吴邪道:“即使是你母亲?”
张起灵淡淡道:“对于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同情没有任何意义。”
吴邪突然词穷。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这么多油墨算是烂死在肚子里了。每天和文字打交道,到头来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抚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明白这个人身上那种强烈的与世隔绝来自何处——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他只依靠自己。
吴邪掐了烟头,旁边恰好有只垃圾桶,他挪了一步投进去。迅速扫了一眼四周,一把捉住张起灵的手往路边一捧藤本植物下带,张起灵没施力,任他倾身压到墙壁上吻。繁盛的枝叶垂下来,把两人脊背以上部分遮挡完好。半晌,张起灵啧了一声,把他的舌推出去,银丝还牵在两人唇间,就猛一发力,钳住他肩膀一转身子,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唇又牵着银丝狠狠印回去,吴邪还没合上嘴,被给对方抓了契机——张起灵的舌强势地舔弄他牙龈,翻搅他的舌根,轻而易举攻下整座城池。
张起灵放开他时,两个人都有些喘,当然吴邪要更糟。张起灵抬起手指拨了拨他额前不到眉毛的头发,又把脸凑回来,用鼻尖抵住他粘满汗珠的鼻尖。
吴邪双手搂着他的腰,干脆合上眼睛缓气,等气息平稳下来,又一会儿,才晃着脑袋磨蹭他的鼻尖。张起灵一只手顺着他的背部一路抚摸,贴到后脑勺上,指尖埋入浓密的头发里,逆向揉乱,又一撮一撮顺回来,反复多次后,两人才同时停下。眼对眼沉默须臾,忽地,一起笑出来。
吴邪哑着嗓音道:“你不寄希望于别人,我也不同情你。”
张起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没说话。
吴邪一字一句道:“你是我媳妇,我他妈只会爱你。”
张起灵一抿嘴角,笑起来,停顿几秒才道:“媳妇?”不等吴邪答话,又道,“这个要说清楚。”
吴邪道:“名义上给爷风光一下,不行?”
张起灵道:“再说。”
吴邪啧了一声,眉心蹙起,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又吹来一股夜风,像欢愉时满脸潮红的少女呼出的芳气,甜腻到渗出糖泽来,头上树叶发出雨水冲洗般的刷刷声,轻微的,是恋人印到少女眉心上的吻。两个人依旧紧挨着,交换呼吸,却有种醉氧似的晕眩。
“这堵墙——”吴邪忽然道,“我想起浅水湾。”
张起灵看着他。
吴邪接着道:“那堵墙让范柳原想到天荒地老。”顿了顿,“有一天,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
有一天他们都化成灰,融进时间的长流里,被历史遗忘。但总还有点什么,总还剩点什么——那点渺小的东西亘古不变,证明他们存在过,相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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