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衣服这种东西,虽然碍事,但穿久也就习惯了吧。”木对毫无遮挡地站在无咎面前,“所以我是骗你的,不止是衣服这件事,喜欢他这件事……”他笑得十分开心,“也是骗你的。”
“那你对他的爱意,柔情,统统都是装出来的?”无咎霎时觉得木对陌生起来,“为何?为何要骗他?为何要骗我?为何你既不喜欢,还要让他为你买凤冠霞帔?”
“因为我好奇凤冠霞帔是什么样子的啊。”
“胡说!”
“对,我就是胡说。”木对满不在乎地道,“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说。”
“因为啊。”木对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一直藏在眼底的怨毒蛇一般地爬出来,扭曲了他姣好的面庞,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他死。”
“好端端地,你为何要恨他到如此地步?”无咎不可置信,“木对,我看不懂你了。”
“哈,你看不懂我?是我看不懂你才对吧?”木对咬着唇,眼睛发红,“你我多少年的情谊,多少年的情意,我不过是沉睡了一段时间,你怎么就喜欢上了凡人了呢?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凡人,喜欢上别人了呢?”
无咎一腔怒气蓦地就泄掉了,“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他的?我喜欢你,和喜欢聂柏,不是一样的喜欢啊。我一直都把你当亲人,当……”
“你闭嘴!若不是他的出现,你就不会一直把我当亲人。”泪水从他眼中落下,一颗接一颗,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却又重新笑起来,“不不不,也得亏他出现,我才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多亏了他,多亏了他……”
“木对!”无咎嘴巴发干,“你,你化形成了男人,是因为……”
木对状似癫狂,“不,若不是他,你未必会喜欢上男人,或许你也会喜欢女人。”他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恶狠狠地道,“无论如何,现在没有他就好了,我要他死!我要他立刻死!”
无咎又惊又怒,“你休想!”
木对仰着头大笑,眼泪从眼角滑下,湿了他的鬓角,“休想?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怕是现在,他已成为死尸一个了吧?”
他一提,被怒气冲晕头脑的无咎才注意到不对劲来,木对竟是放聂柏的仇家进树林了!
他扭头便走,慌忙赶了回去。
赶得还算及时,他救下了聂柏,悉心照顾,寸步不离,终于等到对方醒了过来。
可他第一时间问的是,“木对呢?”
“你差点死了!”
聂柏沉默了一瞬,“请告诉我,木对呢?”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陷入险境?是因为……”
聂柏打断他,“请告诉我,木对呢?”
无咎忍着怒意,到底还是告知了木对的下落,又怕木对对他下狠手,暗地里悄悄跟着。
聂柏踉跄地去到木对跟前,捧着包袱,仿佛那是自己的心,“来,我把凤冠霞帔给你找来了。”
木对一脸惊喜,翻开来,“好漂亮!”
聂柏就笑了。
“可是太重了,我不喜欢。”
聂柏的笑容僵在脸上。
木对扬起手,凤冠霞帔掉在地上,大红的喜色沾了土,分外狼狈,“你,我也不喜欢,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的目光落到聂柏身后,某棵大树后头,隐匿着无咎的踪迹,“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聂柏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木对拍拍他的脸,“但我今天心情好,不杀了,你滚吧。”
聂柏没有滚,他天天找木对,木对不理他,他便做自己的事,但就是一直呆在他身边,仿佛在等他回心转意。
开始无咎还每天跟着,后来索性同木对落下狠话,若是他敢直接或间接动聂柏一根毫毛,自己就同他一刀两断。
木对做到了,他没有杀聂柏。
但他也食言了,因为他一刀刀地,凌迟了聂柏的心。
木对就是那样一个妖,不喜欢的人,有的是手段折磨,先给些甜头,让人欲罢不能,然后恶狠狠地给一巴掌,又用一个糖哄回来。
聂柏在阴晴不定的木对身边呆了多久,无咎已经忘了,那段时间他浸在抢来的酒里,醉生梦死。
期间竟因缘际会,喝到了一壶琼浆玉露,好东西竟藏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酒瓶里,被抢的小妖不识货,也只当是瓶好酒,所以抢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
喝了琼浆玉露的无咎,法力大涨,再也不用束缚在兰若寺周围,索性天天躲到城里的酒庄中,喝个饱。
后来难得有一次他回了树林,见到聂柏在收拾行李。
“唔,你干嘛?”他醉醺醺地问。
“我该离开了。”
“你要离开了?”
“嗯。”
想挽留,说出口的话却是,“离开好,离开才好,你早该离开了。”
聂柏叹了口气,行李其实不多,一下子就收好了,他本来还想悄悄离开,没想到消失几天的无咎恰好就回来了,“你……你们保重。”
“等等。”无咎拦住他,嘿嘿地笑,“相识一场,你要离开了,我总得送你什么礼物啊。”
“不用了。”
“要的,你若不收,我就不让你离开了。”他借着酒劲抱他,却被聂柏温柔而坚决地拉开,他不管,按住对方的手狠狠地抱住,“你等我,我要给你一份礼物,一份大大的礼物。不收就是不够……哥们!”
聂柏苦笑,“那好。”
无咎是正午出去的,一直到第二天正午才回来。
聂柏期间想偷偷离开,却发现自己走不出兰若寺大门,竟是被无咎强行留住了,再看到无咎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配合无间
法海也皱起了眉头,“你开杀戒了。”
无咎哈哈大笑,“对,我走的时候,身着白衣,待得回去,白衣成了红衣,至今想想,仍旧觉得舒心快意。”
他把聂柏的仇敌通通杀了。
这是他能送给聂柏最好的一份大礼。
聂柏再见到无咎,眉心皱起,过不了一会又舒展开来,从头到尾并不讶然,也不问他身上沾的血是谁的,只是平静地说:“我走了。”
“好,走吧。”
聂柏走了,由始至终木对都没有来。
无咎再见到木对是翌日清晨,他身着一件男子穿的长衫,像个清秀得过分的书生,也不像以往直接闯进兰若寺,而是站在门框边上,在本就打开的门上敲了三下。
无咎坐在地上,顺着当初聂柏的视线,看着窗外的林子。
原来是这般摸样,林子束缚在小小一方窗户之中,像是一幅戛然而止的水墨画——还未画尽,画纸便没了,戛然而止,和人与人、人与妖、妖与妖之间的关系一样一样的。
木对每隔一个时辰会敲一次门,一次三下。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敲了十二次,最后一次他只敲了两下,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了哭腔颤音,“无咎,你是再也不理我了吗?”
“我不会不理你,但我永远不会像喜欢聂柏一样,喜欢你。”
隔日木对再出现在无咎面前,穿回了女装。
之后他们也会交流,也会沟通,却再也没有以前一般由衷了。
偶尔无咎会去城里,躲在暗处瞧聂柏。
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拒绝了。
又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又拒绝了。
没有姑娘同他提亲了。
他一个人住在诺大的府邸里,吃穿不愁,没有仇敌,每天种种花、看看书,后来收养了几个乞儿,一个个还算孝顺,后来养子们娶妻了,又有了孙子,子孙环绕。
人多了,府邸也越来越热闹。
可无咎总觉得,他的身影越来越萧索。
他知道聂柏还在惦记着木对,日日夜夜地惦记,就连睡梦中也都在惦记。
聂柏临终那一日,无咎终于不再隐匿身形,出现在他身边。彼时的聂柏,白发苍苍,满面褶子,佝偻驼背,老态龙钟,躺在床上,仿佛是一截枯木,可看到无咎时,他的眼睛骤然亮了,像是含着佛光一般,平静祥和,仿佛是年轻的他又回来了。
“好久不见。”无咎嗓子发紧。
他微笑。
“你有什么愿望吗?”
无咎甚至打算,若是他想返老还童,他可以再次借寿给他,不惜耗费多少真气精元。
他点点头。
“什么?”
“木对……和你……”
“我和他只是朋友。”
他眼里的光暗了暗,“能为我转述一句话吗?”
“说罢。”
“我无怨。”
无咎张了张口,到底还是重重地点了头,“还有吗?”
聂柏摇了摇头,“好好活着,为我活着,为我开心地活着。”
“你放心,木对没心没肺,不用嘱咐也能开心地活。”
“我是说你啊。”
无咎不解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喜欢上木对,虽无怨,无悔,但也不由庆幸人生短暂,苦海有涯。”聂柏停下来,休息了好一会,方接着说道,“可你不同,妖类可以活好久好久,你可以见到我活上几辈子都未必能看到的东西,请……”他忽然猛烈地喘气,怎么都说不下去。
无咎点点头,“你不用说了,我懂了,我会替你这辈子见识不到的东西,这辈子感受不到的喜悦都连本带利地看回来,感受回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开心地活着的。”
“谢谢。”
聂柏走了,永远地走了。
无咎没来得及哀悼,忽然感应到有人靠近房间,掌风一出震开房门,厉声喝问:“谁?”
是聂柏的收养的一个乞儿,被他吓得瘫坐在地。
无咎不由自嘲,怎么就忘了这是聂柏的家,别人的家呢,他叹了口气,“你养父死了。”说着要离开。
那养子却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神仙,神仙我父亲临终前同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老朋友,叙叙旧罢了。”
“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遗产如何分配他身前就安排好了吧?”
“是,是好了,只是有一样……”
“什么?”
“父亲有没有同您提及一个青釉蛇纹的瓶子?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找不到,父亲也一直没有提。”
“青釉蛇纹?”无咎想起当年从聂柏家仆身上拿走的东西,“蛇露?”
养子的眼珠子提溜转。
“你从谁那里听说到蛇露的?”
养子嗫嚅着,半天没有说出一件完整的话来。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