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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桐樱身上的戾气在瞬间褪去。她低声啜泣起来。“雁夜叔叔……”

　　随着胸前的剧痛缓缓减弱，雁夜意识到自己即将从幻境中醒转。没有半分耽搁，他快速地对少女说道：“你爱着的人们，也一定怀着守护你的心情。在那个我已经死去的世界，我没办法拯救你了，樱。但这一次，作为你的父亲，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少女猛地抬起头来。她扑过来想要拥抱雁夜，却扑了个空、摔倒在地。

　　“爸爸！”以另一个自己专属的称呼，间桐樱哭泣着呼唤对方。

　　之后，那来自未来的少女从间桐雁夜面前消失了。

　　难以强撑下去的间桐雁夜跪倒在地。胸口被利器刺中的疼痛已然转变为不知名的钝痛，令他呼吸困难。

　　自我伤害的行为并不令自己痛苦，反而引起了极大的释然。

　　害小樱受苦的人是自己。最该被怨恨的也是自己。

　　自己最恨的人，其实是自己。

　　雁夜抬起双手，将它们缓缓握紧。他睁大到极限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指缝中源源不断涌出的猩红色液体。

　　是血？

　　对了，是别人的血啊。自己以诡计除掉了Lancer，假惺惺地放过了被挫败被重创的肯尼斯与时臣，之后又亲手杀掉了言峰绮礼。

　　圣杯战争原本就是如此残酷。但是，犯下恶行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奢望与小樱一同获得幸福呢。

　　是的，奢望。而他，早已没有资格怀有奢望。

　　被圣杯困住的邪恶灵魂，令自己看见了心底最肮脏最奢侈的愿望。自己想要摆脱孤独，想要活下去、成为小樱幸福的见证人。但是，形状狼狈、满手鲜血的自己，根本不配。

　　清秀的脸庞因为凌乱的心情而扭曲起来，额头因为身体紧绷而凸起道道青筋。

　　不能停在这里啊。自己需要醒过来，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圣杯面前去才行。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啊！

　　就算自己深深憎恨着自己，就算作为罪人的自己应当自我毁灭归于虚无……

　　也一定要在完成任务之后才能去死啊！

　　雁夜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平静下来。然而，胸口受到无形重压的他，连停止双手的颤抖都做不到。

　　“我只是回来赎罪的啊，才不需要有人陪伴。”为了说服自己，雁夜狂乱地叫出声来，“被人理解、有人同行……我根本就不需要！”

　　“是啊，你不需要那些。”

　　突兀响起的声音，令时间都仿佛凝滞了一瞬。雁夜感到有那么一刻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之后开始以疯狂的频率撞击起他的胸口来。

　　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发出声音的那个男人从背后拥住了他。像是怕雁夜受到惊吓，男人有力的手臂缓缓绕到前面，用带点迟疑的姿态拢住雁夜沾满鲜血的双手。

　　不过，男人开口时，却仍旧是雁夜所熟悉的、冰冷又疯狂的声音。“背负着根本不属于你的责任，在苦难中禹禹独行，坚信如此就能获得救赎。但是，这个愿望给你带来的，是叠加的伤痕，甚至身心的崩坏。浑身流血、无力地跪在这里的你，简直狼狈透顶。现在，你连性命都要搭上了。”

　　伴着男人那无情刺过来的话语，间桐雁夜反而冷静了下来，所有负面情绪化为虚无。他感到男人如撒娇般地将脸颊在自己发顶蹭了蹭，之后将嘴唇暧昧地贴近自己耳畔。

　　“你不需要从任何人那里获得温暖和救赎，雁夜。”男人愉悦的呢喃轻触他的耳膜，“这个没有退路的你，不顾一切燃烧着生命的你，灵魂终将进入地狱的你，比什么都宝贵。”

　　沉寂了几秒，雁夜还以嘲讽的尖利笑声。“哈哈哈，神父，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啊！像你这种不顾他人、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利用别人、不在意别人想法的家伙——”

　　他忽然停住了。

　　究竟谁才是不顾他人的那个人。

　　对方意识到自己厌恶被他碰触而不再做出过激行为，却依旧让自己靠过去、在他肩上休息。

　　究竟谁才是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在自己叫出对方姓名的时候，对方露出了孩童般欣然的微笑，以虔诚的姿态温柔地亲吻了自己。

　　究竟谁才是只会利用别人的人。

　　在自己被卫宫切嗣攻击的时候，对方为自己击落了所有子弹。自己趁此机会杀死了对方，对方却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来。

　　究竟谁才是不在意别人想法的人。

　　对自己敷衍的回答耿耿于怀，对方在性命垂危之际仍旧纠结自己是否恨着对方。

　　雁夜深吸一口气。 “神父，你……”

　　不是死了吗。而且，是被我杀死的。

　　但是，这种话根本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换了一个问法。

　　“你知道的，雁夜。你应该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间桐雁夜默然。

　　对身边出现的人，他都有着精准的定义。间桐脏砚是他必须除掉的敌人，禅城葵是他珍贵的初恋，间桐樱是他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人。

　　而言峰绮礼……

　　原本是无关的人。但到了现在，雁夜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描述对方对于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而且，没办法啊。”雁夜听见神父苦恼的声音，“我无法忍受你因为其他人而烦恼。”

　　间桐雁夜猛地睁开了眼睛。在苏醒一刻猛然袭来的、身体的沉重感，令他瞬间清楚眼下的状况。

　　这里是柳洞寺。自己回到现实中来了。

 

　　第二十六章（上）

 

　　卫宫切嗣醒了过来。

　　黑泥令他感受到了直透骨髓的寒冷。而邪恶圣杯给予他的可怕梦境，则将他灵魂深处的坚持都险些击碎。

　　但他终究是个心灵强大的男人。在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他强迫这个僵硬的身体向上跃动着站起来，并用他被汗水浸湿的手指扣动了枪支的扳机。

　　原本在下一秒就会将他吞噬的黑云，随着枪响而灰飞烟灭。免于被大量肉食系生物瓜分殆尽的结局，卫宫切嗣锐利的目光穿透迸溅着下落的昆虫碎片，捕捉到了敌人的身影。

　　间桐雁夜看起来要比他晚些恢复意识。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对方用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手背上突起淡淡青筋，看起来相当辛苦。

　　“间桐雁夜，”卫宫切嗣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道，“圣杯并不能令人得到幸福。”

　　“我知道啊。”雁夜望着他，双眼闪闪发光，“圣杯的力量被恶念污染了，即便是愿望，也只能用‘毁灭’的方式来实现。你那个渴望人们止戈停战的美好心愿，看来是无法通过圣杯达成了。”

　　卫宫切嗣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人心之恶难以消除，就算是拥有巨大魔力的圣杯，只能以毁灭现世的方式来消除战争。自己原本最无私的理想，就这样被圣杯之中那个肮脏的灵魂化为了泡沫。

　　成为正义的伙伴？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笑话。

　　虽然信念被以最惨烈的方式撕毁了，但卫宫切嗣端着枪的手臂仍旧坚定有力。

　　圣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它将拥有截然不同理想的两人共同选中了。雁夜看到了卫宫切嗣崇高的理想，卫宫切嗣则看到了雁夜那不知该用自私还是无私评价的、可怕的执念。

　　——为了拯救全人类，即便牺牲自己的幸福也无所谓。

　　——为了仅此一人的幸福，即便毁掉一切也在所不惜。

　　“我会毁掉这个邪恶的东西。”身心俱疲的卫宫切嗣甚至没有心思拐弯抹角，“虽然我不需要圣杯，但是，也不会让你得到它的。”他看到了对方执念所在——是一个可怜又邪恶的少女。他知道，如果对方依从少女的心愿将恶念释放，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雁夜无奈地摊开了手。“真伤脑筋。我是一定要得到圣杯的。”

　　“为了让你唯一爱着的人获得幸福吗。”卫宫切嗣阴沉着脸，手指再度搭在扳机上。

　　“是啊。无私地爱着所有人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狭隘呢？”间桐雁夜坦然地看着自己悲惨又伟大的对手，“但是，卫宫切嗣，过于理智地将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你，其实，根本谁也不爱吧。”

　　卫宫切嗣凛然的眸光有了一丝动摇。他飞快地看向爱丽斯菲尔所在的方向。这还是他苏醒过来后第一次用目光寻找对方。

　　美丽又脆弱的女人因惊吓陷入了昏迷。但是，被雁夜体贴地放在长椅上的她，并没有被黑泥所污染，看起来安然无恙。

　　雁夜叹了一声。“我和你不同啊。我的双眼只能看到深爱之人，我的心灵只能考虑他们的幸福。甚至，即便是可能会令他们不幸的因素存在，我也无法忍受。”

　　“即使毁灭人类也无所谓吗！”卫宫切嗣大声呵斥。

　　闻言，间桐雁夜一脸愕然、似乎想要解释，但卫宫切嗣终于按捺不住地开了枪。

　　这个虚弱到站立不稳的男人已经无从躲避了。这次，必然会将此人毙命。卫宫切嗣如此坚信着。

　　敌人会血肉飞扬着倒下——

　　这一画面最终只在卫宫切嗣脑海中实现。

　　被子弹击中的男人彻彻底底地粉碎了。前一秒还站在那里的人，此刻像虫巢一般散了架，飞虫四散开来，形成黑压压的一片。

　　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悚然的魔力。那强烈的侵略性，已经不是“年轻有为的魔术师”所能具有的了。仿佛积攒了上百年的残酷之力迎面来袭，让人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现出原形的群虫因受惊而飞走，无形的力量也在这昏暗的空间之内归于静谧。

　　恢复了应有的冷静，卫宫切嗣迅速理清了原委。

　　敌人比自己先恢复了意识。对方不想杀自己、也不想被自己阻止，于是用超乎想象的魔术伪造假象来拖住自己。现在，对方恐怕已经到圣杯那里了。

　　“间桐雁夜！”愤然地咀嚼着敌人的名字，卫宫切嗣决定立刻追上对方将其击杀。在离开地下之前，他迅速脱下了长风衣，盖在了仍旧昏迷着的女人身上。

　　此时，间桐雁夜正向英灵们战斗的地方快步走去。

　　吸收了脏砚魔力的自己，已经无人能够阻挡了。

　　虽然对间桐脏砚心怀怨恨，但雁夜知道，自己能够走到现在，对方功不可没。对方那宛如无底洞内涌上的魔力，令自己完成仪式、与另外两人战斗的同时，仍旧能支持Berserker使用“无毁的湖光”。

　　奇怪的是，先前不住以刻毒言语刺激自己的间桐脏砚，在自己接触魔法阵之后反而陷入了沉寂。

　　该不会是因为太过激动而昏倒了吧。不过，以虫子形态存活的对方，分明已经没有人类情感了啊。

　　将疑惑抛开，间桐雁夜踏入大殿。那里面的混乱令雁夜怀疑，自己已经找到了方才地面塌陷的原因。

　　Archer似乎曾在这里释放大量宝具，寺内一切设施都被破坏，内墙也被砸得坍塌。但不知是被谁所激，高傲的英雄王此刻竟然如同剑士般，持剑与兰斯洛特缠斗。一旁的Saber想要到大殿另一边、圣杯降临的地方去，却因外力阻挠而无法前行。

　　眼下，是两位男性英灵以剑决斗、同时又不约而同地阻止Saber靠近圣杯的混乱局势。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雁夜忍不住扶额，高声道：“Berserker，快点给我结束战斗，随便解决掉哪一个都好。”

　　三位英灵的混战，因为间桐雁夜这个外人的出现而停滞。

　　“是，Master。”没有丝毫犹豫，兰斯洛特以更加凌厉的攻势袭向Archer。

　　“你就是兰斯洛特的Master吗，卑鄙的家伙！”身材娇小的少女剑士面露怒意，战意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