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见突地愣住,只听鹦鹉娓娓而道:“你不用惊讶,你的心思我还多少知道些。记得你小时候我告诉你的吗,——你所写的代码非常优美,太过优美了。而对于秘密的代码,我曾建议你写得凌乱些为好。可显然你并没听取我的建议呢,你成年后,仍习惯于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确实,你的能力值得赞叹,然而,某些情况下你愈是干净利落愈显得虚假。因而亲爱的猿比古,你愿意帮我的背后藏了杀我的心思。其实没什么,我不信你不恨我不想杀了我,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我愿意理解你。”
啧,真是麻烦的人。伏见摩挲洞棱,掌下石面触感粗糙,“那是不是我还得多谢你理解啊,比水流。”
“你不用谢我,毕竟是我在单方面盼着你能越来越好。”鹦鹉抖抖翅膀,即要远飞,“最后有一点,我与你共勉。其实没人会故意放冷眼,不愿笑脸迎人且时常心中不平的人,往往是自身习惯性抗拒排斥外境,外境自然也不会对他多么友善,之后恶性循环便开始。”一阵急匆匆的振翅声后,“话止于此,祝你前途似锦,再见,猿比古。再见。”
两句再见,并非一个语气。
啧,怎么每一次道别都搞得像永别。
而且他原来也是个喜欢说教人的家伙啊,果不其然是个纠缠我那么些年的大麻烦,伏见望向了无虚物的青天。可惜这一次,没能亲眼确认那只蓝眸子里,是不是嵌着盈盈笑意。
书房里,海风将窗帘吹得鼓鼓囊囊,卷来奇妙的岩盐味。流一谈论起作战计划,眼底总泛着浅笑,看起来就像欢快游戏的小儿。磐先生呷口冷酒,在他心里头流从没长大过。之后他将扁酒壶揣进兜里,知道今天不能再喝了。
“实话讲,流啊,我觉得你操之过急,”磐先生两臂横开搭在沙发背上,“我虽没太听清你和白银之王都聊了些什么,但最后他走前那话,明摆着是套让你钻,你还真就钻了。”
“磐先生,白银之王在和我宣战,我应战罢了。”流眉尖蹙蹙,一个挺苦恼又任性的表情,“而且请你放心,他说他明天独自去看石板,那便百分之八十是明天去,以他的为人,为排除宗像礼司疑虑,他不会选择今晚贸然前往石板那处查看情况。另有百分之二十是我不确定的,就目前来看,在我视线监视范围内,他归家后便没再出来,我会持续监视到晚上十点。今晚是最佳时机,他引我,我便反引他,突发奇袭,我杀了他。”
“嚯,别怪我打击你志气。他可是白银之王,从天上掉下来都摔不死的。”
说着磐先生伸出食指,比了个自上扑通往下坠的手势。大概是他比得歪歪扭扭太逗趣,紫嘻嘻笑出声道:“我倒不觉得有何了不起……”紫话没说完,须久那抢着附会说:“我相信流!总算熬出头,我非得大干一番!”
紫的眼神沉下来。
流颔首道:“虽然石板还没完全解放,但通过伏见猿比古的协助,已变相让我与石板零距离接触,这半个月间我能感觉到石板与我的联系愈加紧密。今晚进行第二次反应,由于王权结界加之石板自身的抑制,生效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到石板旁边就位,等待白银之王的到来。”
说罢,他环视一圈在场三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养父,又道:“感谢磐先生你送我的礼物,让我在不直接接触石板的情况下,可以达到连接石板的目的。但是,照上午白银之王话里的意思,恐怕他能想出什么法子解决石板力量外泄的问题,我不能功亏一篑,所以今晚是我俩对峙相战的绝佳机会。错失今晚,未来要么是他对石板做出过激行为,要么是他找出解决方法遏止住我与石板。阿道夫·K·威兹曼,他是个大麻烦,从前我不愿杀他也杀不了他,可当下……不出意外,当石板能源达至力量全面解放的临界点,我又与石板相连,只要抓准时机,我可以抹杀他的存在。”
窗台细细簌簌,是微风刮拂小绿叶子时带出的声响。那颗晾敞开的菩提子顺着土堆儿,滚动来,又滚动去。
“伏见猿比古行动结束后的二十分钟内,宗像礼司一定可以感觉到,栉名安娜的超高感应能力亦无需赘言,白银之王那里,更会迅速察觉。东京到神奈川,直升飞机最多十分钟,Scepter4应该会额外派遣两架接应吠舞罗,所以这边将是宗像礼司先到,栉名安娜后到,中间不出一刻钟,因而白银之王抵达石板的时间比他俩快,却快不了多少。紫,晚十时,你到白银他们三人居住点附近候着,一旦他们走出家门,你只需截住夜刀神狗郎。”
紫搭在“过”上的无名指轻轻弹动,“尊旨,吾主。”
流对他点点头,接着分配任务,“待石板完全解放,其他王权者便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赤青那边只需拖延时间,在我抹杀掉白银之王前,限制他们干预。这处社区有东西两个门,为将影响最小化,我认为赤青会从东西两方向抵降社区外,以正反包围这处。凭青之王的秉性,我推测他会选择东侧正门,背面则交给吠舞罗包抄。所以磐先生,先到的宗像礼司你来迎接,十点一刻你我先到石板那里,然后你去正门等他。须久那,你和紫同时出发,你等得会久一点,后到的吠舞罗……”流停下来,看着孩子,然后声音放缓,“尽力就好,你的对手是第三王权者的氏族而非第三王权者,我已发布出去任务,令下级族人协助你。”
“切,流果然还是不够信我。”须久那吐吐舌头,却并没再说什么。只有磐先生的眼神是冷凝迟疑的。
“磐先生,辛苦你,栉名安娜,请务必想方设法引她到你那边协助宗像礼司与你对战。届时你可能要应付两位王权者,会很辛苦。可是,我相信你。”
“我知道,我知道,”磐先生抓住头发,“我知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也相信我。”
“所以今晚,十点开始,十一点十分左右一切便见分晓。就这样罢,”流喘口气,身形塌下来,“紫留下,磐先生和须久那可以去休息了。”
时钟秒秒分分地走动,从日头高照到斜阳雁落,一圈一圈转得飞快。时光荏苒,怪道人们总说岁月如沙,攥得愈紧失得愈快,谁都别奢想能从沙子里挤出油来。
紫望着视线动也不动锁定屏幕的爱人,依稀记起去年冬季,他们来神奈川前的事。流去找白银之王谈话,当时白银之王说流太过相信石板,反将被石板束缚……紫打个寒战,脑中难免又浮现出三轮一言寂然的背影和寥寥数字的俳句。
——“曾经发生了什么?——前赤王那件事?未来又将发生什么吗?”
——“谁知道呢。”三轮一言笑呵呵地,“……众神孤战,何以殉断,权灭身先殆。”
紫叹息,拾张软布,擦拭起爱刀。他的手指沿“过”的刀身抚滑,刃纹冷潋,锋若秋霜滟水。不安已非一日,然而他同流在任务行动方面不外乎君臣关系,他不该去质疑或用无意义的担忧来妨碍正醉心于此的流。
嘀嘀嘀,嘀嘀嘀,分针又转了四分之三圈。流浅浅挪转脖子,见窗外一片火红暮霭,竟将小绿染得叶蔓喋血。
夕阳近黄昏。流突然说:“紫,抱我。”
紫被爱人冷不丁一唤,愣怔了,半天才起身,将流托抱过来,又坐回原处。紫知道流那一句“抱我”没有更深层的意思,现在也确实不是该上床的时候。流缩在紫怀里,用发顶抵抵紫的前胸,很是眷恋和依赖,紫一手捧扶他的脸,拇指捻过他的右眼睫,他便以面颊在紫手心里蹭蹭。
“紫。”
“嗯?”
“中午没和你说,你结束任务后,先去接应须久那。”
紫沉默,没有马上回应流的意思。
“另外琴坂你带着,像以前出任务那样。嗯,对,你带着琴坂,你就想着,这不过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的任务。嗯,对,本即如此。”
紫依然沉默。时间却不留人以毫厘无措的工夫,分秒不待,只兀端端潇然西去。流嘴唇上下反复轻碰,呢喃着,似要抓住有限的时间,去补未来所有不定性的来不及。
“将来如果我和磐先生不在,只要你在,你一定带好须久那。当他迷茫时,你告诉他,他是个努力的好孩子,同时你记得祝福他,愿一切显现皆能护持他成长。以及,必要时刻,为激励他,你可替我转达,我很爱他。”
——我很爱他。
一个与爱相关的陈述句,自流口中轻描淡写地淌出。紫想,我的流,终于也会诉说爱意了。上一次流说出类似的话是什么时候呢,紫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找。
对,是那一晚,流向我确认我的心意时,流说——你爱我。
我爱你。
“小流都没对我说过爱呢。”紫一字一字捏得像开玩笑。
流眨眨眼睛,“原来紫也需要这种鼓励的话吗?”
“哈……你真傻。”
“我哪里傻。”
“哪里都傻。”
但是我爱你。
紫把流抱紧点,往上托了托,听见流埋在他胸前说话,发出声音瘪瘪的,“那你也拒绝不了我,因为我在你心里。”
咦——这话听来挺耳熟,紫回忆,马上想到是自己的原话。于是他故作恼态,用眼神质问流,你怎么能照搬我的话再还给我!流回他一个顽皮的笑意。紫就不客气地捏了捏他鼻子。
紫看着流,觉得自己的爱人是个最不一般的宝贝。
平安夜后的第一个夜晚,他告诉流,他将他所有的爱都交付给流,他还告诉流,他已经在流心里……他一向是个浪漫无束的人,那些话纵是自他嘴里讲出来,他也并没多么执着。且彼时流的情感世界,像簇插在沙漠里的红柳,纯粹坚韧,却干涸得令土壤龟裂。流连赐予自己爱意都无力,谈何将爱意赐予别人。
可这些日子看过来,他的流在感情里显然又不是棵完全垂死的植物。流无法赐他绿洲,却能予他炎阳下一处蔽体的荫凉。流给他的回馈永远寡淡而真诚,好比此刻,流说:“总之你是拒绝不了我,就像我拒绝谁都不能拒绝你,对吗?”
“对,”于是紫也将口吻拿得淡淡的,“我老早老早前就知道啦。”
“你真厉害。”流肯定他,又道,“紫,我规定我可以有三个愿望。”
“哦呀呀,竟然有三个呢,都是什么?”
流扭头盼盼天与云,俄顷收回视线认真地看向紫,“第一个,理想,行我之道,衰而不灭。第二个,回归故里,现已成真,我心满意足。”流迟疑数秒,“……第三个还没完全决定,等我考虑好了再告诉你,由你帮我实现,好吗?”
“好。”
“谢谢你,紫。接下来你去休息,另外陪陪须久那,毕竟好久不出任务了,我担心他太亢奋。”流看看时钟,还有近五个钟头,“现在我想一个人待着。另外,十点左右你和须久那径自去罢,不必与我打招呼。”
“好。”紫口里应道,却仍捏着流的手,揉揉手心又搓搓手背,缠绵得不想松开,“我再抱抱你,就再抱一会儿,一会儿会儿。”
“去吧。”流却说,去吧。
于是紫拾起流的左手,仍旧亲吻他的无名指,翻过手心,指根处有淡淡小小一处疤。紫知道这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他以舌尖轻轻地舔舐它,之后将流的整个左手都覆到自己脸上。
“我去了。”
“嗯,晚上也早去早回——,”这个人是紫啊,流想他从没担心过紫,他的紫也从不需要他担心,紫的背影细瘦,他捉住对方被门掩住前最后一寸剪影,追了句,“早点回家。”
哪里离开过家。
紫隐在光影交叠处。
吾主之心,即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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