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俱怀逸兴壮思飞 作者:墨微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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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飞道:“替我多谢小王爷,正好我也备了一份礼与小王爷,恭喜小王爷开府封王。”说着,杨逸飞将一柄长剑交予安隽,“此剑名为紫极鸿蒙,乃千年紫陨所铸造,小王爷是喜剑之人,故而我派人前往藏剑山庄求藏剑山庄的叶庄主以此紫陨铸造此剑,望小王爷笑纳。”
安隽接过剑谢道:“安隽替小王爷多谢门主。”
杨逸飞摆了摆手示意无须多礼,然后他又问道:“不知小王爷封为何王爵?”
安隽回道:“圣人钦定为‘建宁王’。”
“建固安宁,恭喜小王爷了。”
立刃(1)
天宝四年岁末,长安城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场雪。
身披黑氅的青年王爷驾马踏碎一街琼玉,行至崇仁坊尽头,李倓的黑氅上已铺满了一层雪花。站在门前的安隽连忙上前替李倓牵过马缰,自李倓从吐蕃回来,鲜少停留在玄宗赐予的府宅里,多数时候都会在这不大的宅院内歇脚。
李倓翻身从马背上跃下,甫一落地,踩碎了门前的积雪。“今儿雪下得大,让下人们都早早歇息去。”李倓这间宅邸里的下人都是张九龄在世时就进府伺候的,自张九龄将这间宅邸赠与李倓,李倓亦没亏待过这些下人。
安隽应了一声,又道:“杨门主还没歇息。”
李倓停住脚步,现在已近子时,杨逸飞却还未睡下,李倓不禁有些担忧地问:“可是有事?”
安隽道:“杨门主说有事想与王爷说,他在梅林中置了一张桌,温了一壶酒等王爷回来。”
杨逸飞是几日前从洛阳来到长安的,他原是要去青岩拜会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在长安城下略作休息之时偶遇驾马而来的李倓,两人许久未见,李倓邀杨逸飞前往张九龄故居小憩一番,杨逸飞本打算过一日便动身,这场悄然而至的大雪忽落,却是将前往青岩的路给封上了。
李倓提了一盏风灯循着梅林间的回廊绕到了杨逸飞所在之处,杨逸飞在石桌上也放了一盏灯,还在围绕着石桌的梅树上也悬了几盏风灯,一时间这一方小天地里灯火辉煌,在寒冷的雪夜里却蕴出了一股暖意。李倓沿着回廊边辟开的一条石板路走下,刚落了一只脚下去,却听见一声轻缓的琴音传来,坐在雪中的青衫白衣男人抚弦而动,琴音漫漫自身边拂过,李倓瞬间觉得暖意融融,想不到杨逸飞的琴音还有这等之功效。
李倓随手把风灯挂在就近的一株梅树上,早梅悄然打了朵,粉色的梅瓣与白色的雪融在一起,清远的梅香自鼻尖萦绕久久不散,与琴音相合,李倓觉得自己仿若误入了谪仙居所,面前的抚琴人便是这处的主人。
面前的红泥火炉上放着一个装了半碗水的碧色大口瓷碗,白色的酒壶温在水中,李倓伸手试了下酒壶的温度,温度刚好,李倓索性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没有给抚琴人倒酒,就算他倒了,杨逸飞一时也不会去喝,不如等杨逸飞一曲抚完,他再去给杨逸飞倒上一杯。
这酒只消闻上一闻便知是凤栖楼的青竹酿,酒香入鼻,李倓暗道难不成杨逸飞真是谪世的仙人,此景此音此香皆是人间难觅,李倓想若此时能够静止,他倒是真不愿从这里走出来了。
自他从吐蕃回到长安后,李倓平静的心绪便已不再,每日在朝堂之上,他皆要应对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下朝后李倓所图所谋亦是如此,他清楚自己与姐姐临终时的叮嘱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但姐姐的死亡永远都是李倓心头挥不去的阴霾。几日前在长安城街头,杨逸飞偶遇李倓之时,杨逸飞对李倓的第一句话便是“看来小王爷这些年过得并不痛快。”当年在张九龄宅邸内,李倓剑气酣然,大开大合之间颇为凛然,如今再见,李倓表面看上去还是那般疏阔,然而杨逸飞注意到李倓眉宇之间藏着的怨愤与决绝。杨逸飞当时心下有些惶然,他不曾料到李倓会因为李沁之事转变了心性,可所见所感皆是如此,杨逸飞心中惴惴,他不愿看见一个年少有为的李唐皇子误入歧途。
曲调终有停歇之时,琴音一听,李倓便觉得瞬间从仙境跌落至人间,他抬头看着正望着自己的杨逸飞,对方眼神澄澈,李倓羡慕不已。
“小王爷可是听出了什么?”杨逸飞接过李倓递来的酒杯,问道。
李倓一愣,不知杨逸飞话中之意。
“小王爷什么也没听出?”杨逸飞再问,许久后,见李倓还是未开口,杨逸飞只得放下手中快凉的酒水,勾指挑起琴弦,又一声舒缓的音阶传入耳中,李倓仿若又回到了仙境,只是音调消失时他又回到了现实。
“杨门主,本王真的什么也听不出来。”李倓歉然地回道。
杨逸飞叹息道:“若是还在几年前,小王爷便能一耳听出在下曲中之意了。”
几年前?李倓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蹙眉道:“杨门主想说什么,本王知道了。时移世易,人并非会一成不变,杨门主的好意,李倓心领。”从仙境至人间本就是他的心思转变过程,杨逸飞是想借琴曲提醒李倓,心思转念不过是一瞬,他是要劝李倓,莫因一念走上歧路。
哪只杨逸飞去摇头道:“小王爷误会,我并非是要规劝你。”
“哦?”李倓挑眉,对杨逸飞之言起了兴趣,“还望杨门主赐教。”
“小王爷想要走哪条路不是杨逸飞能够置喙,何况王爷心思已定,九龄公临终之时也言小王爷心思坚定不会被他人所扰。小王爷,杨逸飞斗胆问一句,小王爷可否觉得近来朝堂之上有何变化?”杨逸飞虽不入仕,但长歌门人这些年来入仕者颇多,杨逸飞对朝廷时局了解,并不比李倓少。
李倓先是一愣,而后正色道:“近来朝局看似安稳,但李林甫与高力士之间私斗愈重,看之局势对李林甫不利。”
杨逸飞点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王爷觉得谁是这渔翁?”
李倓猛然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身在朝局之人总会忽视一些明显的人与事,杨逸飞远离朝堂,自然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关键。
“圣人也察觉到这两人之间联系得愈加紧密便对他威胁愈大,这渔翁是他,设下这局棋的也是他。”杨逸飞抿下一口冰凉的青竹酿,他畏寒,如今又在雪夜饮酒,一时没接上气,咳嗽了起来。
李倓忙又替杨逸飞倒了一杯热酒递过去,杨逸飞一边称谢一边饮下,待酒温过喉咙,他才稍稍和缓了一点,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李倓扶起杨逸飞,架着人就要往回走。
“杨门主惧寒?”杨逸飞双手冰凉,李倓眉头又敛在一起,这人倒也真是不要命了,雪夜寒风之中他还能镇定自若地抚琴与李倓聊上半个时辰,李倓也不知是该笑杨逸飞傻,还是笑自己愚。
“在下无碍,小王爷可明白在下之言?”杨逸飞感觉自己全身发虚,许是冻到受了寒,他来长安之时风暖气清,衣衫也未穿得太多,怎想会忽然而降一场雪,他又在雪夜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再好的身子骨也撑不住。如今他还记挂这李倓,李倓忽感心头一热,把杨逸飞往怀里箍紧,脚步也快了许多。
“现在你还关心这个?”李倓拿杨逸飞无法,杨逸飞是在提醒李倓,锋芒不要太过锐利,玄宗并非是一位昏聩的君主,不要试图去触碰玄宗的逆鳞,“本王明白门主之意。”李倓本无心再回杨逸飞,却见杨逸飞一路都在盯着自己看,似乎不得到答案便不罢休一般,李倓认输,只得一边安慰杨逸飞,一边把人往屋里带。
立刃(2)
天还未亮,李倓掀开被角坐起身来,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男人,轻轻地走下床,将被角盖平,披了件外衣便退出了屋内。昨夜他见杨逸飞脸色发白,急忙将人扶入了离梅林较近的自己屋内,他本是要去客房睡,忽然接到一封文书,等处理完毕,已至寅时。李倓又去床前看了一眼杨逸飞,却见裹在被中人面容更加惨白,李倓忙伸手贴在杨逸飞额头试了下温度,继而翻身上床合衣躺在杨逸飞身边,果然被中并没有一丝暖意,李倓便与杨逸飞抵足而眠,好给病众人驱寒取暖。
雪落了一夜,天边刚露一抹鱼肚白,晨光熹微,院中一片雪白。院中的下人们还未起身,李倓不愿叫醒那些下人,只自己一人沿着曲折的回廊往梅林之中走,未几他便来到了昨夜对饮的石桌前。经过一夜,石桌上已覆盖了一片雪白,桌上的酒盏被雪覆住,杨逸飞昨日弹的琴上也落了一层雪,琴弦上还结了冰。梅枝上挂的风灯有的已经熄灭,有的还留有残余的火光,一阵风吹来,将最后那一丁点火光吹灭,李倓也兀自打了个寒颤。
“小王爷,您穿这点在外面做什么?”早起做饭的张婶经过回廊,见李倓只披了见单薄的外衣站在雪中,张婶大惊,忙要唤李倓进来。
李倓摆了摆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石桌上的琴,一边往回走一边对张婶道:“我取了琴就来。”
李倓毕竟是这间院落的主人,张婶在张九龄在世的时候就在这院落里伺候,张九龄去世后,张婶以为自己要离开这里,不想却是这位建宁王接下了这间院落,并同张九龄一样礼待他们,张婶感激李倓,于是尽心尽力地替这位新主人干活。现在见李倓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站在雪里,张婶紧张忙要去替李倓拿他手中的琴,怎知李倓却像捧着至宝一样,他对张婶摇了摇头,拒绝了张婶的好意。
“王爷,您要取琴等见了日头再出来啊,这琴也非什么贵重之物,何必这么早就来取?”张婶是朴实人,她没察觉李倓对这琴的看重之意,何况这琴在张婶眼中并不是甚为值钱之物,她不明白李倓早早起身冒寒来院中取这琴到底是为何。
李倓也不怪张婶,他一手抚过琴弦,琴弦上有冰晶,若李倓稍一用力,恐怕琴弦会断裂,李倓忙收了手,温声对张婶说:“这琴是普通,但抚琴的人不普通,所以这琴也就不普通了。”
“啊?”张婶愣住,她不明白李倓绕来绕去是在说什么。
李倓没多做解释,又对张婶说:“张婶,厨房里可有银杏油么?”
“银杏油?这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油,可以吃么?”张婶摇头,她听过芝麻油、猪油可从未听过银杏油。
李倓曾在杨逸飞寄给自己的书信中提及用长歌门人的琴弦都是特制,所以用银杏油擦拭最好。李倓以为银杏油哪里皆有,原来并非如此。
“王爷要油做什么?”张婶见李倓面有难色,又道,“宅子里没有,不过外面东西市上应该有,这天底下就没有东西市上买不到的东西。”
长安城有明确的规定,东西两市只有在午后才会开放,想来还要等上一等。李倓让张婶先去忙活,他自己捧着琴往回走,想着还是先不要乱动杨逸飞的琴,毕竟他还是个外行,这若弄坏了,对不起的可不仅是琴的主人,还有赠琴的太白先生。
李倓推开门的时候,杨逸飞已经穿好了衣服,他见李倓披了件外衣,头发上和衣服上还落了一层雪,手里却捧着一把琴,杨逸飞猜到了李倓去了哪里。他醒来的时候见睡得不是自己的房间,手不禁意间摸到了身旁的床榻上,余温尚存,杨逸飞心中微诧,昨夜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伸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怕就是眼下这位捧着琴站在自己面前的建宁王了。
“小王爷早早起来是去取琴了?”杨逸飞舒朗的眉头微敛,这把琴虽重要,但琴身并不金贵,积上一晚落雪也无大碍,倒是这位建宁王昨夜一夜未眠,现在早早起身只披了件单衣出去,若是落了风寒,他杨逸飞可担待不起。
杨逸飞的语气虽有些不满,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李倓无碍地笑了笑,把琴搁在了案几之上,屋内温暖,琴弦上的冰晶没一会儿就化了,李倓这才伸手抚上琴弦,随意地弹了一个音来,音色清泠,与昨晚的音色并无多大差别,李倓这才松了口气。
“杨门主可听出音色有什么变化么?”李倓抬起头,问已经走近自己身边的人。
杨逸飞没有去看放在案几上的琴,而是在仔细打量面前的人,李倓的眉梢上也落了一层淡淡的雪花,此时已经化为了雪水,他起身时未束发,发梢也有雪水浸染,沾了一层风雪的人眉角反倒变得柔和了些,李倓毕竟刚过弱冠之年,眉宇间还有少年的英气,不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显现出来更多的是运筹帷幄者的自信。李倓身上有着少年的恣意和权谋者的老成,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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