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杏色的雾气在夏目眼里翻涌一下,冷锐的妖瞳浮现,白狐下一秒跪倒在地,前额浮现冷汗,四周汹涌的妖力让她窒息。
她不是没见过大妖,她见过凶戾成性的酒吞童子,见过妖艳无双的玉藻前,但是他们的妖力于眼前的妖怪比起来,太渺小了,一如萤虫与皓月,不可并论。
夏目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不像老师,思维方式也更接近人类的温和,白狐只是把他当做了善于伪装的妖狐,既然没有认出他的天狐之身,那么就没有动手的必要。
他只是在做一个小小的威胁,对方说了这么多,捅破了他的一部分身份,必定是有所求。
他乐意帮忙,但不乐意被人胁迫。
“请您息怒!”在这样的威压下,白狐竟然还能强撑着开口,妩媚的眼瞳中含着一层泪意,但是更耀眼的是那份坚强,“妾身无意胁迫您什么,只是,我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我的孩子……他还太小……”
汹涌的妖力顿了一下,被夏目缓缓收入体内。
“母亲”这个字眼在夏目看来是非常神圣的,但是可笑的是,他对母亲的记忆只有模模糊糊的那么一点。在现世颠沛流离了几年,在梦境中又度过了快二百年,他相当于活了几辈子,活得太久,回忆就渐渐模糊。
他只能记住那清淡的属于母亲的香气,和温暖柔软的手,抱着他,或者牵着他的手,走过喧闹的十字路,另一只手提着的购物袋哗啦啦摩擦。
他那时似乎是看不到妖怪的,所以父母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白狐反抗了他的威压,因为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我仅仅只剩下几年的寿命,远远不能陪伴他长大。我努力的寻找同族,但是他们不是隐居深山就是庸碌度日,不行的,我不能把我的孩子交给他们。”白狐直起了腰,却仍是跪着,她仰头看着夏目,眼里有祈求。
“请您去看看他,他以半妖之身负担强大的灵力,总是时睡时醒,我没有时间了……”
“好。”出乎白狐意料的,夏目一口就答应下来,甚至没有半点怀疑,金杏色的眼瞳清澈似水。
“我无法拒绝一位母亲的要求。”
葛叶的住所就在近旁的竹林。
正值秋季,竹叶青翠欲滴,林中时而闪过竹妖嬉闹的身影,看样子葛叶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并不为难住地附近的小妖怪。
夏目在葛叶的引领下拨开竹枝,竹林正中是一幢竹屋,精巧雅致,檐下还挂着青铜的风铃,风一吹,声音清越悠长。
一个白衣的少年正靠在竹椅上沉睡,隔得远,却无法掩盖那份秀雅的姿容,乌亮的长发滑落到椅背上,有几缕藏在衣襟里,透出妖狐特有的浑然天成的诱惑。
夏目在那一瞬间,脑海中只闪现出了“花雪月”这一类的物象。
“这是我的孩子,”葛叶走过去,少年的眉峰皱了一下,却没等醒来,葛叶爱怜的抚摸少年的乌发,眼神伤感,“他出生的时候,把我的灵力统统吸收了,就成了这个样子,经常几个月的长睡不醒。”
夏目走到竹屋前,却并没有再靠近,“身体跟不上灵力,半妖经常有的状况。”
他又看了葛叶一眼,“因为他的出生,本来拥有漫长生命的你成了现在的样子。”
听了夏目的话,葛叶却笑了,“我甘之如饴。”
夏目默然,再看昏睡不醒的少年,觉得有些棘手。
其实只要些许天狐血……他到底在想什么?!夏目奋力摇了摇头,把那个念头从脑海中抛出去。
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他决不能暴露身份。
“他有名字吗?”夏目突然问。
“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我一直唤他青月。”
夏目把一张空白符纸递给白狐,“拜托写下他的名字。”
白狐依言而行,夏目接过写好的符纸,神色严肃。
“葛叶夫人,您知道名字的重要性对吧?”不等葛叶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妖怪们相信,一生要出生两次,一次是从母体中诞生,第二次是获得名字。”
“恕我直言,葛叶夫人,青月这个名字……”太过黯淡了。
“请您赐名!”葛叶当即跪了下来,殷切的看着夏目。
夏目思忖片刻,拿起笔,在符纸上添了几笔,扬手贴上了少年的额头。
“我把太阳送给你。”年幼的天狐摘下头顶的面具,暖金的狐狸耳朵冒了出来,尖端带白,像皎洁的芦花。他把前额贴在少年额头上,隔着一层符纸,有温暖的力量渗透过去。
葛叶怕自己发出声音,不得不捂上了嘴。
本来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一次试探,竟遇上了妖狐中走正道的一只,金狐象征太阳,能带来旺盛的生机,历来被佛教和神道教推崇,但因为数量稀少和人类的捕捉,飞鸟时代就已经绝迹。
怪不得要掩藏身份行走世间,实在是血统尊贵!
夏目:……虽然没暴露身份很高兴,但是这个身份似乎也不怎么安全。
☆、第70章 收录
【我把太阳送给你!】朦朦胧胧的,他听到有人在说,嗓音清亮,像落在竹林的一阵小雪。
【汝名为晴明!】
黑暗一片的梦境世界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光线穿透铅色的云,落在他身上,温暖得让人有种流泪的冲动。他看着脚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垠的水面上,樱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漂浮着。
他面前蹲坐着一只暖金皮毛的幼狐,四爪和尾巴尖雪白,感受到他的目光,抖了抖耳朵站了起来,在水面上跑出几步,又扭回头来看他。
“要我……跟你走吗?”他迈动脚步跟随,每走一步脚下都荡起涟漪。金狐的动作越来越快,小巧的身体出乎意料的迅捷,他不得不跑起来,脚下的涟漪乱成一片。
远方的水面上有一个小黑点,渐渐变大,是他一直居住的竹屋,连门前的桌椅都分毫不差。金狐轻灵的跃上桌子,尾巴扫过桌面上的和纸,顿时显出字迹。
【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你的母亲很担心。】
【我将会教导你,在这梦境中。】
“您是母亲请来的吗?是……同族?”他试探的问道,却只得到了一个点头的回答。
幼狐金杏色的眼中浮现严肃的情绪,用尾巴尖蘸了点墨,行云流水般画出一道火符,看一眼他,又重复了一遍动作,就跳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扬了扬下巴。
这是让他来试试吗……也对,画符似乎可以锻炼对力量的操控。
想到这里,他立刻拿起了笔。
日后拥有“雪中白狐”雅称的贵公子每逢回忆起这个场景,总会忍不住去逗一逗自家师父,旁侧敲击的窜梭他再变一次幼狐的样子,然后被火符无情地轰出门去。
不敬师长,找打!
因为晴明的事耽搁了一下,夏目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黑衣的土地神蹲在院墙上看他,背着光,阴森森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晚?!夏目从那双紫罗兰的眼瞳中读出了控诉。
“抱歉抱歉!”夏目双手合十道歉,“但是我买了赔罪的零食,小鱼干如何?”
不月看着他手上提的纸包,眼神挑剔,但还是勉为其难的点头,从院墙上翻了下去。
“还是当年的味道!”猫老师幸福地冒泡,自己霸占了一大半,除了夏目谁也别想从他手下抢食。不月咬着自己的一份小鱼干,看着扑在夏目膝盖上一边吃一边被顺毛的胖猫咪,森森的妒忌了。
不公平!!!我也要被顺毛(╯‵□′)╯︵┻━┻
“吃到这个味道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后来打听了一下,是当年那位老先生的孙子开的店,完全继承了那种制作方法,”夏目叼了一只小鱼干,声音有点含糊,“真是出乎意料呢,虽然人类的生命很短暂,但是却通过另一种方式得以延续……”
年幼的孩子低着头,情绪分明的高涨起来,“感觉人类的可取之处更多了一些。”
胖猫咪不住点头,不知是在满意小鱼干还是在赞同夏目的话,夏目笑起来,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引得他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氛围温馨的容不下第三者。
黑衣的土地神放下小鱼干,安静的走出房间,清凉的夜风一吹,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委屈。
【我们没必要每时每刻粘在一起!】
【这次我想自己去。】
为什么……不能再近一点呢……明明那么盼望……
如果连你也留不住了……不月又为什么要存在呢……
土地神看着自己的指尖,灯光透过来,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
他把手拢进袖中,转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室内,犹豫的、一步一步的走进深沉的夜色。
一步两步,既然留不住,不如就这么离开吧,那只大妖会好好的保护那孩子,他毫不怀疑。
但是……
衣袖被人拽住了,金杏色的眼眸注视着他,该怎么形容呢?温和的、悲悯的,宛若太阳的一双眼瞳,眼瞳的主人牵着他的衣袖,仰着头问他,“不月,你想去哪?”
我想离开,就这么黯然而无声的退场。他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风景。”勉强扯出了一个借口。
然而夏目的下一句话让他一惊,“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哪怕拥有孩童的外表,那颗心却已经在世间颠簸了上百年。
“大概是让不月离开这类的吧,唔,我能猜到,寂灭之力太危险,但那又怎么样?”夏目牵着他的衣袖,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紫罗兰色眼瞳中的震动,“与不月相交的是我,不是老师。”
“我大概能猜到老师在担心什么,一直试图保护我,我很感激……”胖猫咪走到了夏目脚下,神色有些复杂,夏目却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肆意。
“一直掩埋着那个秘密,一直防范着真挚的友人,一直怯懦的躲避身份暴露的可能,也许我的想法太天真,不过我真的相信,相信不月。”
“别说了!!!”胖猫咪瞬间幻化成银色的妖怪,颈间的毛发乍起,厉声喝止。
夏目第一次没有听老师的话,他松开不月的衣袖,握住了他的手。
“让你伤心了对不起,不过我是有苦衷的,身为……天狐的我……”
世界有一瞬间的寂静,似乎被那个乍然吐露的秘密惊吓,银色妖怪一声咆哮,暴涨的妖力顿时封锁了这座小院,金色妖瞳含着无机质的冷光注视着黑衣的土地神。
土地神此时呈现短路状态。
朝夕相伴的同僚一秒变成传说中的存在,让他的大脑有些当机,浑浑噩噩间,他把手放在了夏目的头顶,压下那对暖金的狐狸耳朵。
软融融暖呼呼的,耳尖从他指缝间露出来,艰难的转动。
真的是天狐啊……还是更难得的幼年期……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整个天下都会闻风而动。
因为天狐血是至宝。
土地神心中突然涌起恐惧的情绪,在他面前的这个孩子,有着一旦暴露就会被终生追杀的身份,他告诉过其他人吗?掩藏自己的时候露出过马脚吗?有人在搜捕他吗?
纷杂的思绪最终化为一句,“别怕,我,保护你,以名字,起誓。”
金杏色的眼瞳顿时睁大,刺目的金光从左手腕上爆出,卷轴舒展开来,金叶簇拥云烟缭绕,满足的吞进【不月】两字,很是人性化的扭动一下,自发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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