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HE)魂兮归来+番外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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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粗粗翻阅了下,觉得这书着实有趣,但不知为何,心里头却一阵发紧。
他把书合上,封面是端正的寥寥数字,《招魂录(其三)》。
这么说,还有其他几本?
他轻笑一声,把书放回架上,数着数字,抽出了第一本。
“自古人心不餍足,世事又多变迁。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世间八苦,无人能躲,亦无人能参透。吾既任国师一职,网罗天下放失旧闻,上搜轶事,下求怪谈,将与连命之法有关之例编撰成册,取名《招魂录》,虽不欲通邑大都,显扬出名,也欲传之于世,留存百代。”
萧景琰看到这,面色凝重起来。这么说,这本书是国师编撰的?那刚刚尧与丹朱之事,不是轶谈?
他像是看到张开血盆大口的鬼怪般,面色怔忪惶惶,捧着书的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屈原曾赋《招魂》曰‘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可见自古便有招魂之说。而所谓‘招魂’,其实便是连命。
汉末王充曾于《论衡·论死篇》中言,人之死也,其犹梦也。梦者,殄之次也;殄者,死之比也。人殄不悟则死矣。案人殄复悟,死从来者,与梦相似,然则梦、殄、死,一实也。
连命之法,便如同唤醒沉梦之人,为的是用术法去唤回将死之人的魂魄。然而此法,只能救回魂离躯体之人,身魂皆死之人不可,魂留体内之人亦不可。一旦行法,天地之道便会自行吸去宿主半生寿命精力,灌入受者体内,召回孤魂,固魄凝气。
然此举虽可起死回生,却终究为逆天之法,连命连命,便是两体同命,一人死,另一人也无法独活,短则片刻,长则五日,必将暴亡。最为大害者,世人鲜少知晓——所唤之魂,多半为恶灵,而非躯体原魂!恶灵者,魔也。面容扭曲,双眼血红,心肠歹毒,残暴嗜杀,心思险恶,城府深厚。面目全非,其言是矣!”
萧景琰浑身颤抖着,双目发黑,耳边似有轰鸣,竟是再也看不下去。他似乎亲眼见证了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斧,荒岭欲拔,巨山若裂,甚至,整个宇宙都在刹那爆炸。意识湮于幽暗,归于虚无,只剩下如亿万星辰般浮沉的白光,在他的脑海里急速穿行而过,携带着碎石尘埃,夹杂着呼啸之音,明灭闪现着过往那一个个场景。
【——你来那会儿,他已经几乎断气了……哪想到最后,他会醒过来。】
【——你现在身子怎样了?】
【——没有大碍。只要休养得当,至少十年里,我死不了。】
【——小殊他当初,是什么时候醒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哪记得那么多……大概四月十三十四。】
【——没想到与我登基时日差不多。】
【——哈,当年东海之行,我可是找到了鸽子蛋大的珍珠啊。那时我刚诛杀了军中女干细,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去水底采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么大的两颗,晶莹剔透,光可耀人,你们若没亲眼看见,还真的无法想象啊!小殊,是吧?”】
【——我没见过啊。】
【——怎么会没见过!前两年我把那颗珍珠亲手赠予你,你还说这是我欠你的。你忘了?】
【——他这是害怕呢。】
【——……是啊,这天下……本是景禹大哥的。】
【——身为君主,自该兼听臣下意见。若祁王殿下在此,他,断不会如你这般,固执己见!】
【——我早就说过,梅长苏和林殊,是不同的人。】
【——走。我叫你走啊!!!】
……
嗡嗡的耳鸣中,有什么呼之欲出,有什么剥离脱落,白光缓退,迷雾渐散。恍惚间,天地终于归位,视线重回清晰,萧景却在这一刻,终于听清了耳鸣间夹杂的呢喃,那是梅长苏在同床共枕时无意间泄露的梦呓,那是声如落叶坠地的轻微低语——
他说,“你输了,我赢了。”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景琰想笑,却笑不出声来,甚至连吐露一字,发出一音,都觉艰难。
原来……如此。
难怪那人一反常态,擅权朝政,事事过问,事事要管。
难怪那人逼死宋应生又派人杀了叶成云,在朝中结党营私,扶植势力。
难怪那人口中说着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转眼又说这天下是萧景禹的天下。
难怪,难怪!
那人不是梅长苏,所以他才会识不得他。
那人不是梅长苏,所以才会忘了他亲手赠予的那颗珍珠。
那人不是梅长苏,所以才会事事瞒他事事欺他,还不要他。
梅长苏明明是要他的,他说,“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梅长苏明明是喜欢那颗珍珠的,他说,“这是你欠我的。”
梅长苏明明与林殊是同一人,他说,“至少让我以林殊的身份死去。”
而那人,心狠手辣,阴诡无常,以命铺路,野心勃勃,一颗赤焰之心冻结碎裂,只余殷红血色触目惊心——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梅长苏,而是魑魅恶灵啊!
萧景琰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身形一晃,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地滑倒在地,身旁的书架在这时也发出轰然巨响,砰地一声倒塌倾落。
灰尘四扬,书散一地,萧景琰被呛到,咳嗽了几声,像是想要咳出心中淤血,又像是想要呕出灵魂。
他慢慢地抚上胸口,感受着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却蓦地悲凉一笑。
【——你执意要召回孤魂,哪怕以半生寿命为代价?】
【——哪怕那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复旧日模样?】
原来是这样的招回孤魂,原来是这样的面目全非。
早从一开始,他们就踏错了。其实是他萧景琰,自己踏错了啊!
是他爱着挚友,却自欺欺人。
是他思念故人,却唤回恶灵。
是他让那人为非作歹,毁了小殊清誉。
“呵,是我……都是我……”
是他萧景琰,对不起那梅长苏啊!
萧景琰以手遮眼,却盖不住那湿热清泪。他其实已经许久未曾哭过了,但这一刻,他却泪流满面,再也难止,像是个干了坏事受了责骂的孩子,在为自己的罪责嚎啕大哭。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寒梅着花又寂寂,山河逢春不见苏。】
原来这世间,早就没有了梅长苏。
原来是他萧景琰,害死了梅长苏!
【——你呀,不爱喝茶爱喝水,脾气还像牛一样倔,不是水牛是什么?嘿嘿~哞哞叫的大水牛~来,哞哞叫一个~】
【——你这次去东海,可记得给我带回颗大珍珠!嗯……要鸽子蛋这么大的!】
【——萧景琰,你有情有义可你为什么就没有脑子!】
【——……这是你欠我的。】
【——景琰,至少让我以林殊的身份死去……】
在无声的忏悔与哭泣中,过往的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他们相伴十余年,分离十二年,陪伴两三年,又再相别一年。原来这么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的,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三十余年是什么概念?已经是小半辈子了。
年轻时,他想着自己和小殊的未来,心里是少年人的意气激扬,觉得三五年就可以是一生;后来年龄渐长,方失方得,倥偬半生,他才倏觉十年八年也不过是指缝间的事。
可现在,这个灰暗道观内,泪流满面中,他却终于懂得,原来,一瞬便是一生,一生,便是一瞬。
而他,却以一瞬错过了小殊的一生。
城外拥抱过后的一声“再见”,终成了永别。
终成了……再也不见。
萧景琰闭着眼,任那温热泪水在脸上肆意冲刷,一点点地蒸发带走心里最后残存的一丝暖气,耳边的那一声声“景琰”,也终究随时间过去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景琰~”“景琰!”“景琰。”各种语气的,各个场景的,林殊的,梅长苏的,终于渐远渐无,再也听不见。
这一生,再也听不见。
萧景琰静默哀坐着,时间一点一滴地从手心里漏尽。寂静中,他突然苦笑了一声。低沉悲凉的笑声击散了漂浮的尘埃,却一粒粒地落进了心里,阴霾一地。
他抓着书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靠着架子缓缓往观外走去,步履蹒跚,失魂落魄。连那背影,都不再如往昔般笔挺,反而带着些苍老的佝偻。
【——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啊?】
……
【——我的意思是,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俩之间的关系,不像是纯粹的好友,倒像是,亲人、友人——爱人,三者融而为一。】
……可是,为什么回来的,偏偏是那个恶灵?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边只能留一个人来伴你终生,你会选谁?】
……为何偏偏,是他萧景琰与自己心爱之人不能携手到老?
【——小殊,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是不是,也跟我是同一种心情?】
又为什么偏偏是他和梅长苏故人长绝,阴阳相别?!
【——我爱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爱他,这么爱他,爱了这么多年。】
又为什么,为什么,他连对自己喜欢的人说一句我爱你都办不到?!!
这是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萧景琰越走越快,磕磕绊绊地出了道观后,直直地往苏宅策马而去。
【此生难再遇,深情不可负。】
苍天无情,欺人太甚!是老天,让他负了他!!
他纵马扬鞭,心绪难平。一路尘埃飞扬,似是在应和心间的起伏。到了苏宅后他利落地翻身落马,喘着气大步往里走去,却见那甄平在庭中愣愣地看着他,“陛下,你怎么来了?宗主现下不在宅中啊。”
萧景琰呼吸急促,两眼瞪圆,“他在哪?”
甄平看着他,犹豫半晌后还是开口说道,“大理寺监牢。”
大理寺监牢?
他去那儿干什么?
萧景琰一愣后,突然像是被巨大的恐慌驱使一般,飞快地出门翻身上马,扬起鞭子就往大理寺赶去,面色冷凝沉重得似天边暮云。
大理寺关押的向来是重大要犯,梅长苏去那儿只会有一个目的……
叶悬!
“驾!驾!”他加快速度,催促着马儿,神色难掩急切忧虑。
叶相逝世后,叶悬便没了依靠,被仇家以十一条罪状送入了大牢。他不忍叶成云断了血脉,所以把叶悬提到大理寺来准备自己亲自审问,没想到,竟是被梅长苏查出了踪迹。
可那梅长苏去找叶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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