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HE)魂兮归来+番外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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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觉不甘啊……
【——你跟我还客气些什么?】
若能亲眼看看……
【——皇上寿典那天,可以带我同去吗?】
那该多好……
该有……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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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一时心绪难平,触觉暂失,幸无大碍。
只不知而今的你,可还记得他?
他这人啊,实在好辨认。
身形算不上魁梧高大,但也瘦削英武。
面容刚毅俊挺,一派沉稳。
声音更是低沉如铁,若不适应,耳膜许会一阵颤抖。
明明当年分离时,他还是少年的公鸭嗓。哪料到,一眨眼,旧日少年就猛地拔高,成了现在记忆中的模样。
呵……而今想来,我和他走的,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啊。一个苟延残喘着走向人生的日暮,另一个,却还在精力犹存地磅礴日出。
虽如此,你切莫以为他是刚强至极的男子。景琰他啊,爱哭至极,每每提起往事,或心酸流泪,或唏嘘不已,或眼眶泛红,与蔺晨那吊儿郎当不为外物所动的性子恰恰相反。
他还应是疼极了你的,一日三访,嘘寒问暖,端茶递水等琐屑杂务一概不辞。
他或许还不常见你,别奇怪,他毕竟是一朝天子,大梁帝王。即使心忧友人,但他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药罐子要照料,他啊,还有朝堂百官要去平衡,还有偌大天下要去治理,还有万千子民要去关照。
这也才该是,真正的萧景琰。
如果看罢这些,你认出那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风雨无阻的人里哪个是我说的景琰,记得,对他好些。
前半辈子,虽说你为他耗尽心力,但毕竟欺他骗他瞒他良多。最后,留给他的还是一本再简易冰冷不过的战死者花名册。哪怕不是故意,但伤害已然造成。心口的疤痕,只会随着时光腐烂,却不会随着时光愈合。
只是,过去的事毕竟都过去了。
你与他并不是执着于过去的人。安心走好未来的每一步,过好未来的每一天,这已是,最大的赎罪了。
看至此处,你或许怀疑曾经的自己,也就是现在的我,究竟对他抱何种感情。说来不怕笑话,我喜欢他,喜欢到心坎里去。
一个大男人谈喜欢,想来虽觉匪夷所思,但这却又是我心中真实所想。
景琰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值得让天下人都喜欢的人。
年少时,他一声不吭地替我背黑锅处理残局。长大后,他又一言不发地戍守边疆,只为坚守初心。这样一个人,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瑟兮僴兮,赫兮咺兮,你说,何人不喜,何人不爱?
江湖夜雨,十年梦途,珠箔飘灯,旧燕巢冷。有匪君子,终究,不可谖兮。
而且啊,你对他也不仅是儿女之情。儿时的懵懂动心与还未萌芽的喜欢早在十多年的积淀下被时光一笔一画地雕刻成难以相忘的深情,最后与亲情友情融为一体,交汇成最简单朴素也最意味深重的一字——
爱。
不要害怕这种感情,不要觉得它恶心肮脏,在这茫茫浮世,能遇到一个你喜欢而且会一辈子喜欢下去的人,实在太难得了。
错过,才是大部分人间的联系。
此生能够相知相遇,已是莫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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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写了一半,骤然没了力气。今日,我会把剩下的内容补上。
蔺晨把我从北境带回来的那一路,我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几近半死。昏迷间没有任何感触,仿若整个机体都已经停止运作,连大脑也只成了一种摆设。
如果一定要描述,那便大概如同漂浮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前后左右,都是死水,都是暗沉,都是阒静。
无论是思绪,是人声,还是触觉,都在这恍若黄泉的沉寂处被一一隔绝,只余暗河在无纹无波地静静流淌。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有了一丝感觉。像是沉水结成冰,把我这个唯一的猎物紧紧包裹其中,连呼吸都冻成寒霜。
冷,实在冷得很。比我苏醒后,比那山头薄雪,比那极北之境,都要冷上几分。
我觉得我那时应该是打着颤,不住地喊着冷的。但是蔺晨说,我那会儿跟个死人一样,连手指也未曾动过丝毫。
他说的应是对的。那会儿我只有触感,却无思绪,甚至连最简单的控制躯体都做不到,又怎么会,真的做出一二分的反应呢?
而今的回想,与当时的现实相比,总归还是失了真。但也不过是细节之处的失真罢了。那段死去活来咬牙难熬的时日、那似挖削剜切的鲜明痛楚,这些,是绝对不会失真,也绝对忘却不了的。
甚至如今回忆,犹觉梦魇未去,痛楚再临。
起初,只觉得寒意如刃,一刀刀地凌迟于我,把我割得鲜血淋漓,除了痛,就是冷。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成了冷冻的冰窟,而我就是那待宰割的鱼肉。
世人传八寒地狱有八境,这第一境,便是具疱地狱。寒冰坚硬如铁锋利如刀,处处狂风怒雹雪虐冰饕,既无蔽体之衣亦乏遮寒之所,水分冻结膨胀成遍满全身的可怕疱疮。
许是此生罪业深重,杀伐过多,虽未入地狱却已受尽地狱之苦。又或许,当时的我,的确就身处地狱之中。
凉意从无边寒冰蔓延至脚跟,然后一点点地从脚底幽幽升起,把双脚冻成冰柱。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却不急于一口吞下你,要赏尽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模样,待你求他赐予一个解脱后方才欣然予以死亡。我的灵魂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寒意一点点攀缘而上,看着它渗至半腰处,看着它先是轻轻地敲打着,一下一下甚有规律,然后力道猛然加大,每一下都如同沉闷之钟的嗡嗡回响。在意识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它就把我的血肉撞烂,把我的骨头敲碎,把我的整副身躯切成亿万血块,翻飞四地。
恍惚间仿若置身第二境的疱裂地狱,疱上起疱,伤口破裂,肉疮红白相间。整个天地像是巨大的碾压器,从疼痛的伤口里挑出肉来,就着鲜血硬生生地挤压旋转,碾得血肉模糊。
我想打滚,想呻吟,想求饶,但那会儿的我除了流汗,除了似死人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连基本的反应都做不到。
敏感脆弱的神经被无情碾压着,累积的痛感却无法麻痹。如潮般一波波翻涌而上的冰冷夹杂着锋利刀刃,似北风宰割皮肤般把我折磨得体无完肤。第三境的紧牙地狱,便是如此吧?全身痉挛蜷缩,牙齿紧紧陷合,痛苦难言,无可表达。
这种寒冷,这种疼痛,比起当年解火寒之毒的煎熬,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我有思绪,恐怕我会怀疑当初自己是怎么说出“但当一个人的痛苦曾经超越过极限的时候,这种程度的难过就是可以忍耐的了”这种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寒刀终于在我的企盼中,离开了腰侧,却没料到,一口气还未松下来,它就踏着沉重的步子踩上了我的胸膛。
这一下,似气管血肉、柔软心房都在被大力搅弄着。天地错位,上下颠倒,猛然爆裂的血液与被搅弄成肉泥的躯体混在一起,连痛楚都失去了存在意义。刹那仿若置身于阿啾啾地狱,众生撕心裂肺的凄惨哭嚎此起彼伏,号泣之声震响天地。如果那时的我清醒着,恐怕也会痛彻心扉得喊出哀鸣,然后再也不堪忍受地昏厥过去。
但那时的我没有清醒。那时的我就在昏厥之中。
那时的我,除了清楚的感知,没有任何选择。
不过短短一刻间,我就仿佛把这世间亿万种剧痛难忍的死法都历了遍,亿万种痛楚层层叠加在一起,把我逼扼得奄奄一息,再无惨叫之力。冰寒世界里,终究只余下断断续续、窒闷哽咽的呜呼哀叹之声。这也便是,第五境的呼呼地狱。
你以为这便是最终极的痛苦了?远远不是啊。
侵入心脏血脉后,寒意便与身体融为了一体,仿若躯干与冰地不分你我,结在了一起。佛言第六境乃裂如青莲地狱,身体连皮带骨地变形迸裂为青莲,色呈青蓝不复人形。
你恐怕无法想象身体非外在割离而是内在断裂的痛楚,其实那时早已躯不复躯,人不复人。我只是个还在接受着痛苦的器官罢了。
而这种剧痛,据后来与蔺晨的谈话判断,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三夜里,无数次我疼得失去呼吸,却又无数次被蔺晨他们吊回一息,继续被迫感知着那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忍的痛苦。
甚至随着时间过去,明明已到了人间极致的剧痛还在不断加深。“体内莲瓣裂得更深更大,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地翻剥出来,内脏冻肉迸裂成十数瓣后色呈青红,肉块上再无躯干头肢之别。”这便是佛家对第七境,裂如红莲地狱的记载。
这种地步,其实与死已差不了多少,连大脑都在剧痛下失去了感知,而今回想,我也无详细记忆,只有曾经模糊却又深刻的感知。
过了许久后,许是黎纲甄平把我抬去治疗,在他们所言的离开棉被衣衫尽去之时,寒意呼啸着灌入早已翻剥开来的身躯,血肉体肤直直地绽裂成百数千数红紫莲瓣,这一刻,连冰封世界都不复存在,在顷刻间倾塌成宇宙终极之冷,四周茫无界限的太虚寂境,这一刻,连痛都再也感知不到,宛如死得透底。
这也便是最后的,裂如大红莲地狱之境。
沉寂着过了一会儿,世界开始慢慢重组完成,裂了一地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地拼凑完整,虽不觉得暖,但痛楚寒意有所减轻,应是黎纲他们把我抬去沐浴。恍如初生为人,胸膛里装载的是新鲜舒适的空气。本以为艰难地狱终于过去,可还没待我放松片刻,冰窟世界突然地龙翻身了。漫过腰侧的大雪在冲击下纷纷抖落,却在触碰到从崩裂大地缝隙处逃脱的热气时毫无例外地融化成水。一滴一滴,带着灼烧人的热气。我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被滚烫的热度烧得焦黑,连原先冻成冰碴的头发也噼里啪啦地作着响,传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我逃脱不了,我被硬生生地固定在原处,任冰火侵袭,任痛楚加倍,任身躯被冲击切割得七零八落。
原来八寒地狱后,还有等待着我的八热地狱。
等活、黑绳、众合、叫唤、大叫唤、焦热、大焦热、阿鼻,处处灼焰覆天烧铁为地,炽浆火雹猛然落下铺天盖地,地面腾起普通火、檀林火、太阳火、末劫火,身体被燃烧焦烂得连骨灰也不剩,于刹那间万生万死,不生不死。
仿若血肉淋漓内脏横流,躯骨在巨大铁砧上被铁锤锤打,在两山的猛烈撞击中被碾碎,在坚硬铁臼中被碓磨成泥,骨肉尽碎血流成河。
极致的痛苦中,皮肉骨血由内而外处处与熔浆炽火混为一体,可狂风怒雹虐雪饕冰仍在不断呼号肆虐着,降落覆盖在伤口处结合处,冰冷着,火热着,疼痛着,煎熬着。
我想死,我受不了。
只要让这连造物主也只能哭泣求饶的痛苦远离,我愿意做一切事,愿意放弃一切事。
潜意识划过大脑,却不知为何,猛地一颤,然后白光炸裂,被隔绝在外的世界终于透露出冰山一角。
我听到有人在喊“快,虫子爬出来了。”
我感觉到有无数纷涌火热的虫蚁挂在我的身躯上,咬噬着我的皮肤,窸窸窣窣地钻来钻去。
我还闻到,有熏得人喘不过气的药味,还有一大桶虫子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原来,是虫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与外界通连的大门轰的一声沉沉关上,我再次漂浮在意识的羊水里,翻腾不止,煎熬难忍,一边冰冷得连血液都冻僵成红线,一边却火热得把所有液体都蒸发成水汽。
与先前不同的是,我终于有了隐隐的思绪,犹如暗流般划过如镜太虚。
这一次,我有了选择的权利。
我记起了自己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因为什么才会痛苦不堪,我还记起,有谁,在等着我。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一直如死水般没有丝毫动静的大脑,却在收到了求死的潜意识后,产生了如此猛烈的抵触反应。
因为,我还有未完成的大业,我还有一个,要去见的人。
景琰,萧景琰。
火寒二气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无边痛楚一根根拔去连着头皮的乌发,一寸寸剥下敏感脆弱的皮肤。但我在无声空间里喊着那人的名字,喊着喊着竟是笑着哭了出来。
我本是可以选择死的,我本是可以与这痛苦挥手告别的,但我却活了下来,喊着那人的名字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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