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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HE)魂兮归来+番外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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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几乎是在瞬间就红了,他闭上眼,任泪水与雨水混于一处。摸着碑上的蜿蜒字痕,那凉意一点点地从指间蹿透入心,所到之处的鲜红血管,皆被冰冻成霜,簌簌落雪。
他自己的半生积雪是尽化了,而那个少年,可是仍在大雪倾城中,永无归途?
“景琰给你正了名,洗去你身上的勾通外敌之罪……只是举兵反叛,终是事实。怕是,难回皇陵和你父王同穴长眠了……还有豫珏,他常常问景琰,问我,问静姨,‘为什么庭生哥哥不再来了?小珏想找哥哥玩。’……你看,那孩子多喜欢你……我说,你去了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要费尽你的一生时光,方可最终抵达。”
他摸着碑上的“萧庭生”三字,声音低了下去,“这辈子历经那么多风云,想必你也累了吧?……没事了,现在回家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先生,这就是我心里的家。】
闭上眼,剩下的话语他终是不忍再言。
 
人世隔参商,归途长更长。
泉下若相逢,道声君可好?
 
……
擦擦眼角后,梅长苏深呼吸着站起身,回头看向静默着站于原处的萧景琰,“你可要跟他说两句?”
“我……”萧景琰顿了顿,“我看看他罢。”
梅长苏退了几步,给萧景琰让路,“那我在外头等你。”
萧景琰点点头,“好。”
见着梅长苏缓缓走远最终停于墓园外,萧景琰又沉默着转过头,盯着那雨中孤寂无言的墓碑。
他还记得在掖幽庭中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的模样,那时庭生只有三四岁,却被逼迫着做重活,冬日里手指头冻胀成两根红通通的胡萝卜,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
孩子看见他走近,却是越来越害怕,两眼盛满泪水。待他终于走近后,孩子却哆嗦着问他,“你是不是……我阿爹?”
那时他很想答我是你阿叔、是你亲人,可他终究什么都不能说,除了一句“我不是”外,什么都不能说。
孩子松下两肩,抹抹泪,像是在这苦寒地狱里已见过千万次美梦碎裂,“哦,我就知道你不是。”
那孩子,从小就看得太透,聪明得太过,以至之后,他对无论多么真实的现世美梦,都再也不信。
雨是真的下大了……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梅长苏就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萧景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顿了顿,拍了拍那青石墓碑,就像是与往常无异地拍着庭生。
“下辈子,投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罢。若有缘……”他闭了闭眼,声音在细雨敲打中微不可闻,“我们再做父子。”
天地刹那喑哑,只余低语回响。
……
“啪嗒、啪嗒……”是雨打湿衣领,是泪打湿面颊。
萧景琰转过身来停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似是缓过劲来,顿了顿后终是无言走了,只余坟碑默然凝望送别。
像是哪个清魂少年,在飘忽风雨里向他们作揖告辞,“先生、义父,保重。”
 
保重。
……
 
苍茫斜雨中,梅长苏和萧景琰两手相牵着,缓缓踏上归途。
“今后,若夜里我不得空,你就宿到宫中来,若我得了闲,那就我宿到苏宅去,如此可好?”
“好。”
“待一切事务都回到正轨,不需你我像如今这般焦头烂额后,我与你每三个月就泛湖游天下,打马赏山河,看尽那东海涛波,北山嵯峨,西沙浩垠,南水鸣琴,看尽那平湖春江,秋山冷月,青峦寒雾,塞北长烟。如此,可好?”
“……好。”
“哪怕没有霜雪落满头,我还是希望与你共白首。”
“……我们会一起变老。”
“长苏,你说……来世,我们如何才可将彼此认出?”
“……你可在我身上烙个记号,日后哪怕相逢不相识,心魂却会顷刻认出。”
“不如就落于你的右眼上吧?如此好认。”
“……好。”
“那苏先生想把记号落于我何处?”
“我看陛下锁骨处很不错。”
“呵……那先回家罢,我们还有十余年,可以慢慢落。”
“……好,回家。”
两人在霏霏暮雨中携手归家,不远处是无名老翁穿着蓑笠骑牛吟唱着江南调: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永夜落尽碧天晗,时如逝水难再还。
兰草葳蕤满江岸,长路没没今道寒。
清江万里水流深,岸上丹枫泛霜痕。
纵目望尽千里地,春色伤心惹断魂。
谓君魂魄胡不归,江南堪哀独我怜?
 
幸好的是,对他们来说,从来没有什么七魄散去,也没有什么魂兮归来。
 
此生君所在,便是吾魂归依处。
 
 
 
 
番外一/瑞雪丰年 
 
瑞雪丰年家家喜,灯笼高挂户户福。地上是一片碎琼乱玉,点点散落的梅花却涂染上了几抹殷红,煞是好看。
“唉,再高些,再高些!”甄平指点着黎纲把新春对联再挂得高些。
黎纲在梯上站的脚都快酸了,轻声嘀咕了一句,然后继续抬高手,回头问道,“这样?”
蔺晨刚贴好大红的窗花,走到院中一看,不由摇头大喊,“贴歪了贴歪了!”
黎纲眼巴巴地瞧着蔺晨,“要不蔺公子你来?”
蔺晨吊儿郎当一笑,然后坐至木凳上,翘着二郎腿,声音气拔山岳,震得房檐上的积雪都扑簌落下,落于白茫茫的阶前。“飞——流!“”
不过咻地一声,飞流就嘟着腮帮子出现在了蔺晨面前,只是神情略略不满。
蔺晨不在意地拍拍飞流的脑袋,指着黎纲手中的对联笑了笑说,“来,去替你黎纲叔叔贴下春联~”
飞流低着头没答话,只一个轻功飞至黎纲面前,右手轻攀着门框,一晃便轻轻巧巧地把手中对联贴至了门框上,位置贴得不偏不斜,恰到好处。
梅长苏这时刚披了大氅从房里走出来,往手上呼了热气,笼紧了大衣。“客人们可都来了?”
蔺晨见他出来,一笑便走至他面前,替他束好了颈前的带子,“还没呢,得过会儿才可过来。你等等罢。”
飞流这会儿贴完了便飞下来,用自己的手烘了烘梅长苏的手,眼神倒是执着郑重得很,“苏哥哥,冷。”
梅长苏一笑,摸摸他的头,语气怜爱得很,“有我们家飞流这个小棉袄在,苏哥哥怎么会冷?”
飞流灿烂一笑,握着自家苏哥哥的手倒是紧了几分。
黎纲从梯子上爬下来,“宗主,宅子都布置好了。”
梅长苏环视了一圈,忍不住轻咳了咳后点点头,“不错,挺喜庆。”
蔺晨微皱眉头,“院里冷,你还是回房等吧?”
 “哪能失了礼数。”他摇着头又笑了笑。
 
话音刚落,萧景琰已提礼登门了。他拱了拱手作了一揖,脸上虽无什么神情却含淡淡笑意,“苏先生,我来拜年了。”
甄平替梅长苏收过礼物,暂放屋中。
 “来了便进屋吧,屋内置了火盆,还添了好茶。”梅长苏又是一阵咳。
萧景琰半扶着梅长苏入了屋,“先生身子可还好?”
 “还不是老样。”
说话间,甄平已递上了浓茶。
隐隐的能听见蔺晨在院子里跟飞流拌嘴,似是飞流今晚想熬夜,蔺晨却说小孩子要早些睡觉。
萧景琰竖起耳朵听着,倏地摇头一笑,“蔺阁主还是管得太严了些。当初我和小殊守岁时,也是常常熬到丑时也不睡觉。”
梅长苏轻啜着茶,淡淡笑了笑,“我总是纵着飞流,蔺晨是该管得严些。”
“先生往常守岁时,可曾熬过夜?”
梅长苏的神色有些微妙,他敛下眼,声音不咸不淡,“年少时,倒是也与伙伴们熬过夜。只是后来身子骨变弱……”他笑笑,“你也知道的,蔺晨管得严,后来,他就不许我熬了。”
萧景琰盯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却不料开口的刹那夜空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声音震隆得耳膜都嗡嗡颤抖,但乍燃的七彩夜空却又是人世难见的绝美盛景。
梅长苏与萧景琰齐齐转头,愣愣地看着窗外那忽而熄灭忽而燃放的星空篝火,一时间耳内是夜色中震响爆裂的烟花绽放声,是金陵十里长街上喧闹喜庆的人声,又是伴着花炮焰火而陡然加快的怦怦心跳声。
待群响毕绝之时,两人仍旧没有缓过劲来,眼盯着眼,心对着心,看尽对方眼里心里一世燃放百年不熄的长街烟火。
梅长苏先回过神来,拿起茶盏轻颤着啜了一口,“殿下方才……是想说什么?”
萧景琰一愣后笑着摇了摇头,“倒是忘了。”说完后他转过头看着那已归于寂静的暗华夜空,“先生……方才那焰火,着实美得很。”
隔了许久,他才听得梅长苏轻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先生不喜欢烟花?”他回过头,看着即使穿着大氅仍略显清瘦的梅长苏,语气略带疑惑。
“倒不是不喜欢。”梅长苏摇了摇头,一顿,“只不过哀叹它们虽则绝美,却又生命短暂。不敢喜欢罢了。”
萧景琰正待要说什么,黎纲却是进屋说了声,“宗主,皇上来了。”
梅长苏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后缓缓起身,正了正衣领衣角。
萧景琰沉默着也起了身,走至梅长苏身边,声音比夜色还要轻柔低沉,“即使寿命短暂,却好过一日不曾存活。即使相识短暂,却好过此生不曾遇逢。”
梅长苏微愣着抬起眼,却见萧景琰已直直地往门外走去,迎接自己的父皇。
 
萧选笑吟吟地上前,摸了摸梅长苏的头,“小殊,有没有想舅舅啊?”
舅舅?
梅长苏当场僵于原地,茫然无措。良久后,他试探着回了句,“陛下?”
萧选板起脸,似是不满,“你向来不是叫我舅舅的吗?过年怎么变得如此生分!”
萧景琰立于一旁,似是这对舅侄的谈话于他没有丝毫影响。
梅长苏虽觉疑惑,却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安,朝老皇作了一揖,口中安分唤道,“舅舅新年好。”倒像是昔日的小殊。
萧选见此,喜色飞上眉梢,大掌用力拍着梅长苏的背,只拍得人差点背过气去却不自知,“好好好,新年好哈哈哈哈!”
如此慈爱豪爽的老皇,梅长苏倒是许久不曾见到了。一愣间,心头似有一阵暖流涌上,不烫不热,只于无声间温润熨帖每寸肺腑。
就连舒张的毛孔,都在轻叹着欢喜。
时隔十余年的,迟来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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