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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砭骨的潭水、唐无戮惊慌无措的呼唤、唐无呈歇斯底里的哭喊…… 

　　那件事后来怎么收尾来着？

　　对了，他掉下去以后，唐无戮还以为是他想去捞千机匣，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这才发现唐无忧溺水了。在一旁玩耍的唐无呈和唐无衣也发现了端倪，跑过来一看才知道事情闹大发了，唐无呈当即就哭得惊天动地，而稍微冷静一点的唐无衣则马上跑去找大人求救。 

　　好容易将唐无忧从幽冥渊里捞出来了，闻讯赶来的大人才有功夫询问另外几个孩子发生了什么。当时唐无忧正昏迷着，唐无衣和长辈陪他去了医馆，留下来的只有唐无戮和唐无呈，唐无呈哭得抽抽搭搭的，伸手一指唐无戮就说:“是他把师兄推下去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唐无戮本就出身不清白，经此一遭更是百口莫辩。在场大多数唐门中人都一口咬定唐无戮年纪尚幼便心怀不轨，将来定成祸患，奉劝堡主早日将他处理干净。 

　　唐无忧隔天醒来的时候听见的便是唐无戮将被逐出唐家堡的消息。他大惊失色，不顾自己仍然发着高烧，让唐无衣搀着自己挪到唐家堡主殿门口跪了近一个时辰，恳请堡主为唐无戮正名。 

　　堡主毕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听罢唐无忧亲自叙述过事情经过，同意撤销对唐无戮的处分。只是满门风言风语却就此传开，一发不可收拾。 

　　看唐无戮不顺眼的说唐无戮狼子野心，唐无忧能容下他也是好气量。而与唐无忧不对付的则说这分明是唐无忧两面三刀，看唐无戮天资聪颖心生不平，自己跳进幽冥渊陷害唐无戮，还故意在堡主面前替唐无戮求情洗白自己。 

　　无论外边是如何说道的，唐无忧只知道，自此以后，唐无戮确实渐渐与自己疏远了。 

　　他敲响唐无戮房门的时候只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传来，清冷如珠玑落盘。 

　　“师兄请回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兄乃是人中龙凤，师弟高攀不起。” 

　　他愣了半天，焦急地问:“无戮，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并无。”少年的声音冷淡而平稳。“师兄身染风寒，需好好休息才是。师兄走好，恕师弟不送。” 

　　沉默了半晌，唐无忧再度开口了。 

　　“唐无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压抑，因愤怒在微微颤抖。“你是不是宁可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也不愿意相信你我数年的朝夕相对？” 

　　“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如同他们传言里所说的那样不堪，是心胸狭隘、笑里藏刀之辈？” 

　　“……”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陷你于不义之地，让你无处容身，乃至谋害你性命？！” 

　　唐无戮并没有回答，只是这份沉默落在唐无忧这儿，便与默认无二。 

　　“好，”唐无忧怒极反笑，不再多说，决然转身。“便当我是这样的佞人吧……唐无戮，咱们走着瞧！” 

　　感到憎恨，是因为曾有喜爱。心生怨怼，是因为尚存希冀。 

　　说到底，终究不过一句，我意难平。

　　然而那些爱过的恨过的情绪，都像是随那一发追命箭被带走，纷杂的思绪清空，徒余一片空白。 

　　唐无忧仰躺在地上，愣愣地睁大眼睛盯着密密麻麻的树叶间露出的缝隙，漏下来的圆形光斑落进他眼底，刺得双眼生疼。 

　　他有些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所有的执念在记忆的最后一瞬间里分崩离析，散得连渣都不剩下。 

　　……也不对，重点并不是这个。他记得唐无戮一发追命箭打穿了他的心脏，照理来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么近的距离地吃下一发追命箭，可是神仙也难救的。莫非是他又在做梦么？

　　为了应证这个想法，他低声唤了蓝飒两声，然而并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哦，对了，那人昨天夜里拉着他猜字谜猜到半夜，兴许现在还在睡回笼觉呢。 

　　这样想着，他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虑，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上压着一坨巨大的尸人残骸。他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迅速将尸人掀开，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爬起来。 

　　起来之后他低头一看，衣服上果然糊了好些黄黄绿绿的脓液，恶心得渗人。他皱着眉宽慰自己先将就一下，待到任务结束了再好好清洗一番。 

　　只是他再细看，却发现胸口前的衣服破了一个洞，正对准心脏的位置。藏蓝色的前襟被暗红的鲜血浸染，已然隐约有干涸凝结的趋势。 

　　……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唐无忧右眼皮一跳，揭开领子一看，自己身上却是完好无损的。莫说伤口，连道疤痕也无。 

　　隐隐有不安和疑虑升起，塞满了心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蛊

 

　　冥冥之中那种强烈的忐忑感令他浑身不自在。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朝祝融神殿里走去。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状况。别的事物暂且按下不提，容后再议。 

　　不出所料，祝融神殿里早已是一片混乱。攻入神殿的五毒弟子和叛出五毒的天一教教徒战作一团，硝烟四起。唐无忧倚仗着唐门身法轻灵敏捷避开正面战场，直往天一教总营去。令他有些困惑的是，一路上竟然都未曾看见其他的唐门弟子。 

　　莫非大小姐已经组织众人撤离苗疆了？不应该，苗疆内乱初起，正是他们行动的好时机，怎么会早早就撤退？

　　他怀着一肚子疑惑潜行进祝融神殿核心位置，迎面撞上的便是苗苍。那个少年并未参与前线的战斗，而是负责留守在营地里。苗苍抬眼见到来者是唐无忧，嘴角不自然地牵扯一下，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来:“唐哥哥，你去哪里啦？” 

　　苗苍的神情显然不大对劲。目光游移，嘴唇微抿，笑容也僵硬得很。非要说起来，便像是心虚的神色。然而唐无忧此时并没有心思多关注这些异常，直接问道:“你看到唐无呈他们了吗？” 

　　“嗯，在里边。”苗苍点点头，眼睛眨了眨，伸手指向祝融神殿更深处。“唐哥哥，我带你进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唐无忧微微颔首，正待随苗苍进入内殿，忽有一瞬仿佛福至心灵，停下了脚步:“苗苍。” 

　　少年背脊一僵，手指攥紧了手里的虫笛，紧张地回头:“唐哥哥？” 

　　“你苗疆，可有能使人瞬息伤势痊愈，乃至起死回生的蛊？”唐无忧问道，眼底一片暗色。 

　　“有，应该有的。”苗苍有些讶异，又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手里虫笛不自觉地转了转。“如果是一般的伤势，蝶衣蛊就可以瞬间治愈了。要起死回生，唯有凤凰蛊可以做到。但如果是既要起死回生，又要不留伤痕的蛊虫，便只有一种……” 

　　“哪种？”唐无忧追问。 

　　“但是那种蛊五毒已经几乎没有人会炼制了，只有我师祖那一辈才有寥寥几位前辈知道炼蛊之法。”苗苍抬起脸看着他，眼神有些奇异。“——生死蛊，被种蛊之人的伤势将尽数转移到施蛊者身上，自然毫发无伤。” 

　　苗苍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唐无忧仿佛想到什么似的，脸色瞬间刷白。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的声音却还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苗苍，我有事要做，你帮我跟无呈他们打个招呼。” 

　　“诶？唐哥哥，可是他们都在等你——” 

　　“抱歉，”唐无忧顺手揉了苗苍的头顶一把，唇角勾了勾，却怎么也做不出微笑的表情来。“是很要紧的事。” 

　　他说完便不再等苗苍回应，转身助跑两步一跃而起，飞鸢瞬息舒展，乘风远去。 

　　圣兽潭一如既往的寂静。鸟鸣虫行声微弱，连粼粼水波都渐渐平息。空气也凝滞，如同结了一层浓绿粘稠的水幕。 

　　唐无忧从这层胶着的空气里穿行而过，衣角掠起的微风成为唯一的涟漪。在他面前给他带路的是一只乌紫相间的大蜘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如今也只蔫巴得只剩吊着一口气的模样。 

　　他抬起头，终于在接近地平线的方向远远地看见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那人安静地倚靠在神殿残破的石柱上，似乎是在小憩，和往日里等他等得久了撑不住睡过去一样。那一瞬间唐无忧忘记了自己有展翅千里的飞鸢，忘记了自己身怀凭虚御空的轻功，拔腿朝神殿废墟里跑去。 

　　如同一个凡人，忘记了一切，用双脚一步一步亲自丈量朝谒神明的路途。 

　　他看见倒在祭坛上的那个人了。雪白的发丝，洁白的衣裳，苍白的皮肤。一片不染纤尘的白中，胸口汨汨流血的伤口颜色晕染开一大片，刺得人双眼发疼。 

　　唐无忧手足无措地站在蓝飒身边，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着触碰了一下蓝飒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 

　　是冰凉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蓝飒，也是在这个地方。蓝飒谈笑间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制在地上，捉住他手腕的手扣得死紧，不留半分余地。那种矫健而自信的姿态，恰如编织好笼网准备狩猎的蜘蛛，好整以暇，意气风发。 

　　“蓝飒？”他压低了声音念着五毒的名字，像是怕惊动了五毒的沉眠。“蓝飒，蓝飒……” 

　　他一遍又一遍小声念叨着，声音轻柔，带着些哽咽和颤抖，像是诱哄赖床的孩子。念着念着他的声音也渐渐消退下去，就在他近乎绝望地想要放弃的时候，五毒雪白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垂死的蝴蝶挣扎着抖动自己的蝶翼。 

　　旋即那五毒如大梦初醒，眼睫颤抖着，露出其下一双紫水晶般幽深莹亮的眼瞳。 

　　“小唐门……”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你回来啦。” 

　　唐无忧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映满蓝飒的模样。他手颤抖着环过蓝飒的肩颈想抱起他，却又怕牵扯到蓝飒的伤口，不敢轻易动作。他又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半晌，只呆呆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得知被种了生死蛊的惊慌震怒和蓝飒复生的欣喜若狂里清醒过来，两种过于激烈的情绪同时冲刷着他的神经，让他脑子里的某根弦都险些崩断了去。 

　　“蓝飒，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他回过神来，手撑在蓝飒身后的石柱上，压抑着怒火质问。但他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声音去怒喝蓝飒，生怕将脆弱得像水晶雕琢的人震碎了，只能压低了嗓音低吼。“谁他妈准你随便在老子身上中蛊了？！” 

　　蓝飒弱弱地看着他，眼神黯淡无光，一脸疲倦和无辜。 

　　唐无忧脑门上青筋直跳，恨恨咬牙。 

　　蓝飒这幅模样，他打也下不去手，骂也不敢大声骂，简直要憋屈死。照理来说蓝飒给他种生死蛊他没感恩戴德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又哪里有资格冲蓝飒发火。然而只要一想到若不是蓝飒身怀凤凰蛊，他看见的就只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便一阵后怕，心里发慌。 

　　即使是有凤凰蛊那强悍的自愈能力，伤口直到此刻还是在渗血，可以想象刚受伤时那伤势该有多狰狞。 

　　蓝飒嘴唇微微蠕动，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唐门……你过来一点。” 

　　唐无忧闻言忡怔片刻，虽有些犹疑，还是依言凑过去了一些。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了，蓝飒奋力抬起手臂搭在他后颈上，将他的头拉下来，一双柔软苍白的唇贴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