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唐毒]天蛛引 作者：楚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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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匣进了水，要全部拆开收拾干净，否则很容易锈蚀。不仅仅是千机匣，别的暗器也要重新擦拭一遍。身上带的药粉，诸如止血散、五步倒之类都在水里化开了，回头还得找唐无呈重新配。
若不是唐无呈刚才那几句话，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唐无戮现在怎么样了，腰上的伤有没有按时上药，在苗疆住得习不习惯，晚上睡不睡得着……受了伤就应该留在唐门好好养伤，别搅和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门派之争里边，那臭小子干嘛硬是死撑着要跟过来……
呸，他这么关心唐无戮做什么。唐无呈说得对，唐无戮整个就一小白眼狼，还是早点死了干净！
千机匣的保养费时费力，等到他再度将千机匣组装起来时已近日影衔山之时。紧接着他将身上其他暗器都依次拆卸下来清理。
暴雨梨花针，孔雀翎，迷神钉，化血镖……
等等。
化血镖少了一枚。
唐无忧脸色黑如锅底。
那枚化血镖不是在自己被蛛丝缠住挣扎时掉落，便是和蓝飒打斗时遗落在了遗迹那里。若是后者还好说，前者便有些麻烦了。须知唐门弟子为方便辨认，有些暗器上会刻上自己的名字。假使有人在圣兽潭捡到了那枚化血镖，那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无论如何……必须再去一趟圣兽潭，确认那枚化血镖的下落。
再抵达圣兽潭时那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四下一片狼藉。唐无忧甫一落地便看见唐无戮正站在那盯着某一处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唐无忧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正瞧见那个和唐无戮同居的蛊医。
似乎发现了唐无忧的存在，唐无戮回过头看着他，有些许柔和的神色又换做往日里的冷淡。
“师弟，别来无恙啊。”他勉强挤出灿烂笑容来，心底早已将某个正在忙活的蛊医剐了千百遍。
唐无戮微微颔首:“师兄好。”
“听说附近出了乱子，师弟没受伤吧？”唐无忧问了一句，话里关切半真半假。
“谢过师兄关心，师弟无事。”唐无戮摇摇头，“师兄也小心些。”
即使明知道这一句“师兄小心”只是唐无戮随口说的客套话，唐无忧阴郁了半日的心情却还是随着这一句话拨云见日。
旋即他立马反应过来，心底暗暗痛恨自己真是没出息。
内心诸多纠结争斗半分没表现在脸上，他只笑笑，说:“师弟顾好自己便是，师兄自然省得。”
唐无戮眼帘低垂，似乎又用余光瞟了蛊医那边一眼:“师兄若无要事相嘱咐，师弟便先行告退了。方才答应了别人要去帮忙，总不好言而无信。”
“那师弟去忙吧。”唐无忧道，笑容不变，内心又扎了某蛊医小人千百遍。
唐无戮朝唐无忧走去。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他手微微一动，将什么细小的金属物件轻拍在唐无忧手心里。
不需要再看一眼，唐无忧也能确认，手心里的东西正是他遗失在圣兽潭的化血镖。
“师兄不是初入逆斩堂的后生，莫要事事让他人来收拾首尾。”
轻飘飘地抛下这句嘲讽，身穿破军式服的唐门青年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新结识的蛊医身边走去。
唐无忧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回头正看见唐无戮伸手去搀扶蛊医，手里的化血镖几乎扎进手心里。
他转头大踏步朝潭边去，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神色狰狞，几乎咬碎一口牙。
作者有话要说：
☆、旧梦远
问道坡夹道是满树芳华，似乎无论什么时节这里都是落英缤纷的盛景。
天色有些阴沉，空气也湿漉漉的，像吸饱了水。应当是骤雨刚过不多时。
唐无忧踩着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走到道旁的石狼雕像下。
那里有两个孩子。年长一些的仰躺在地上，身下大滩暗红的血迹漫开，似乎已是奄奄一息。年幼的跪坐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拽他师兄的衣角。一拽，没反应，再拽了拽，还是没动静。
他开始小声地啜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吞声低哭了一会儿，终于没能忍住，无措地大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喊着“无忧师兄”……
唐无忧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少年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糊了满脸也不知道去擦一下，只拽着地上那个少年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似乎很久没有梦到这一幕了。如今突然再陷入这样的梦境中，才发现遥远得记忆都几乎被模糊。
他记得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自己从小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弟哭得这么狼狈。他那时想去救被困在山顶上的唐无戮，结果被唐无戮拽得两人一同摔下悬崖。关键时刻他给唐无戮垫了一下，自己险些摔掉一条小命。
十多年前他母亲出任务的时候染了重病，不治身亡。父亲一向对家庭感情淡薄，甚至连母亲的葬礼都借口任务繁忙不曾出席。母亲临终前偷偷告诉他，他有一个被逐出唐门的小姨，并叮嘱他将来若是有人把他小姨的孩子带回堡里，一定要待那孩子如自己的亲弟弟。
母亲逝世三天后他在唐家集的门口见到了自己被唐傲骨带回来的表弟。那个孩子五官还没长开，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俊秀的轮廓。
那时候唐无戮很内向。小小的，软软的，一双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眨巴，能把人的心都看化去。
唐无忧牵着他柔软的手从唐家集穿过，踏着崎岖小路走过狭长的竹林山道，从演武院中走过，最后抱着他跳上唐家堡大殿二层，陪他跪在老太太面前宣誓。
唐无忧那时候本身也不是很会与人交往的孩子，家庭的貌合神离与唐门对弟子的严苛要求使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只是为了不让唐无戮在同龄人中受委屈，他逼自己变得开朗起来，学着如何收买人心、打点上下关系，学着做一个好师兄、一个好哥哥。
他记得那时候每当唐无戮受了欺负自己有多愤怒，每当唐无戮被表扬自己又有多开心。他带着唐无戮去唐家集买糖吃，陪唐无戮到竹林尽头的悬崖去看日出。每次听说唐无戮功课又拿了甲的时候与有荣焉，兴奋得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样天资聪颖的孩子是他唐无忧的弟弟。
他无声地走到正在嚎啕大哭的少年身边，缓缓蹲下来。
“别哭了，老子还没死。”他伸出手去试图揩去唐无戮脸上的泪痕，半透明的指尖却从少年的脸颊里穿了过去。“哭这么凶，怪叫人闹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丧呢……”
他把手收回来一些，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使手指看起来恰巧贴在少年脸上轻轻摩挲，动作轻柔。
只可惜那小少年是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的。
“小唐门，你又骗我。”模糊而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或许是因为处在梦境中，显得有些渺远朦胧。“你的名字不是唐无戮。”
唐无忧一惊，猛然起身回头。只见白衣翩跹的五毒支着下巴坐在树枝上，身影被层层迷离花影簇拥。
就好似丛花中生出的妖魅一般。
“你的名字应该叫唐无忧才对吧？”那个白发的五毒从花树上纵身跃下，带起一树花影摇曳，残红簌簌跌落。袖袂纷飞间，他的身影如同穿花粉蝶，踏流风轻盈落在地上。
唐无忧下意识地侧移一步，将“唐无戮”和倒在血泊里的“自己”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蓝飒。
蓝飒没看见他那一脸戒备似的，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还是唐无忧这个名字比较好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无忧面色不善。
任何一个人被窥见了心底最隐秘的珍宝，恐怕都会震怒而惊慌。
“我就知道你不会回来的，所以特意留了一手。”蓝飒笑嘻嘻地指了指太阳穴。“我给你种了华胥蛊，这样我就可以在你的梦境中来去自如……甚至，可以掌控你的梦境。”
他打了一个响指，跪坐在唐无忧身后的少年突然停止了哭泣，唐无忧紧张地回头一看，只见年幼的唐无戮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蓝飒走去。而地上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唐无忧的身体”也早已不见踪迹。
“唐无戮”走到蓝飒面前，蓝飒好奇地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不像唐无忧的手会穿过唐无戮那样，他的手指落在了实处，使唐无戮的小脸随着他的动作被捏得变形。
“放开！”唐无忧的脸又黑了。
“小唐门，”蓝飒没有再捏揉唐无戮的脸，只是用手指戳了戳。“他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唐无忧矢口否认，语气斩钉截铁:”不是。
“小唐门，不要试图欺骗我。”白发的男人眯起眼，笑容慵懒。“只要我想看，你的记忆全部都会呈现在我面前。”
蓝飒话音刚落，唐无忧就发现地上水面的倒影变了。本来只如藻荇交横的暗影扭转成清醒鲜明的画面。有他牵着唐无戮走在竹林间的，有细雨中他背着唐无戮前行的，有两人一同坠下悬崖的，有唐无戮趴在幽冥渊问他水里有没有鱼的……也有，他一发追命箭正中唐无戮腰侧的。
“小唐门，这是你的心魔。”白发的五毒男人眨了眨眼，启唇说道。“他的名字叫……唐无戮。”
“闭嘴！”
“唐无戮”这三个字一出口，唐无忧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
霎时间电闪雷鸣风云变幻，整片天空的云翳都覆压下来。地上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全然支离破碎，重新变作暗压压的倒影，蓝飒身边小少年的身形也同时散去。天空中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得人皮肤生疼。此时再看夹道两岸的美丽花树、嶙峋山崖，都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蓝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半晌，等到暴雨打湿了他的白衣白发，他终于回过神来，朝唐无忧迈去一步:“小唐门，你……”
“滚，”唐无忧低喝，声音沙哑，像受了重伤的野兽在低声嘶吼，威胁其他生物不要靠近。他低着头，雨水浸湿的长发都贴在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不清晰。“滚出去。”
蓝飒恍若未闻，一步步靠近。他走到唐无忧身前，伸出手去，一点点拨开他脸侧湿淋淋的发丝，手指覆上他的脸颊。
和幻影形成的唐无戮不一样，蓝飒指尖的触感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唐无忧的脸上。那种带着生气的，温暖的，柔软而真实的感觉，在唐无忧布满雨水的脸上轻轻摩挲。
“小唐门，你……在哭？”
唐无忧一侧身用力拍开他的手，清脆的响声透过雨帘传出了很远。与此同时，梦境如画卷般支离破碎，一寸寸旋灭入虚无。
天光未霁，长梦初惊。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叹
蓝飒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倚在大殿前的石柱上抬眼四望，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方才那打得人生疼的倾盆暴雨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心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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