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唐毒]天蛛引 作者：楚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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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飒继续将刚拾入手心里的白子又抛出，拾了黑子又去接。这次抛得远了些，险些没接到，白子一入手他又去抛刚拾得的黑子，没把握好力道，手探出去准备捡起下一颗棋子时黑子敲在了手背上。
他沮丧地放下了手里的棋子:“真难。”
“初始时都是如此。当年哪有棋子让我们练习，都是自己拾了河边的石子去抛接的。碎石多有棱角，划得手心手背鲜血淋漓。”唐无忧见他颓然，安慰道。“多加练习，熟练了便好。”
蓝飒又盯着他问:“还有别的玩法吗？”
“自然，只是你一时半会都学不来。”唐无忧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指间轻巧转动。从拇指转到尾指，再从尾指转回拇指，形状修长好看的手指翻转间如银涛雪浪，黑子白肤相互交衬。
蓝飒看得目不转睛:“小唐门，你真厉害。”
“区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唐无忧手里动作一顿，将棋子扣回棋盘。
若是不提前两次见面时的尴尬状况，蓝飒还算得上是一个可以正常交谈的人。此人武功高强，容貌昳丽，性情单纯率真，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所说的不能离开圣兽潭是什么缘故？且不提缘故，只要他离不开圣兽潭之事属实，那么自己那些隐秘心思，即使被他知道了也无妨。将来深交之后，也许还可以成为知心挚友……
他在想什么，和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互诉衷肠？
唐无忧唇边勾起一抹哂笑，心底暗嘲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数年朝夕相处的人之间尚不能彼此信任，萍水相逢之人，更是……天方夜谭。
嘴角突然一凉，他下意识地探手抓住唇边的东西，发现那是蓝飒的手。
“你做什么？”
“小唐门，不要这样笑。”蓝飒认真地说。“很难受。”
唐无忧把他的手移开:“让你不舒服了？”
“不是……”蓝飒摇头。“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唐无忧愣住。
片刻后，他松开了蓝飒的手:“你多虑。以及，请不要随意对我动手动脚，很失礼。”
蓝飒讪讪地收回了手。
沉默蔓延开。唐无忧低头看着棋盘上的散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抬头用余光瞥了蓝飒一眼。
那个人依然盯着他，目光专注而执着，那一瞬间的温柔神采，让唐无忧几乎以为全世界能倒影在那双潋滟眼瞳中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那种被全心全意关注、被在乎的错觉。
笼罩在九穹之上的云翳散开，一两抹灿然金光从缝隙间漏下，镀在林海间便渲抹开一片藤黄。那苍翠丛林此时也随疏狂风声而动，如惊起千山飞鸟，飒飒作响，回音渺远浩荡。
“小唐门，”蓝飒突然开口了，他微笑着，仿佛眼角的墨痣都生动起来。一缕斜光从飞檐下绕过照在他的侧脸上，使他的面容模糊在光辉里看不真切。“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下一瞬间他的面容在灿烂的阳光里溃散，化作零星光点飞散开。与此同时云翳被清风揉碎，艳阳彻底暴露在碧空中。
天光破晓。
作者有话要说：
☆、指触劫
蓝飒此言并非毫无缘由。唐无忧的梦境虽说确实可以被他通过华胥蛊操纵，但说到底，这究竟是唐无忧的梦境，若唐无忧真是铁了心要驱他出去，他也是留不得的。
他之所以还能出现在唐无忧的梦境里，盖是因唐无忧潜意识里只将他揭人伤疤的行为判做“无心之失”。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虽然恼怒，唐无忧却还是没有怪罪于他。
从梦境里清醒过来，清晨明媚而不刺眼的阳光已经落在了唐无忧的眼睑上。他眨了眨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这还是他自抵达苗疆来头一次睡到天光大白，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懒洋洋的满足之意。他活动了一下关节，起身更衣洗漱，随即回屋，在桌上摊开一张空白的信笺。
他得写信给唐无衣。
既然决定要与蓝飒结交，那便要先摸清对方的底细。虽说凤瑶直言苗疆没有这号人物，但人都出现了，自然能查到蛛丝马迹。
说来蓝飒的存在也着实如谜团一般。如今五毒教颇有战力的弟子都早早换上了朔雪与秦风式服，身着破虏的都罕见，何况定国套装……而且还是，一身雪白的、没有银饰的定国套装。
再者，蓝飒自言不能离开圣兽潭是何意？那一头白发，又是怎么来的？从他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隐约可以猜测他的辈分恐怕不低，不知道在五毒教中是个什么身份……
思绪万千间，唐无忧唤来唐门弟子传信专用的机关鸽，将写好的信笺卷好装入细竹筒中，让机关鸟挂在鸟足上带走。
唐无衣常年游走堡外，人又机灵，能说会道、善于与人交往，自然有一张不凡的情报网。若是连他也查不出蓝飒是什么人，那蓝飒的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
唐无衣人虽看似不靠谱，办起事来还是相当麻利的。几日后唐无忧收到了他的回信，信里先东扯西扯一番，最后一段才终于回归整题。
五毒教确实有过一个名为蓝飒的人。此人蛊术出众，惊才绝艳，曾任天蛛使一职，几十年前毫无征兆地人间蒸发，自此再杳无踪迹。只是他的辈分也确实不低……若还在世，也应当是和艾黎、乌蒙贵两位长老一个年纪的糟老头子了。
唐无忧思及蓝飒那如妖魅般惑人的容颜，再一对比五毒艾黎长老、乌蒙贵长老的模样，不禁嘴角一抽。
……咳，一教之内有两人同名同姓，也未必不可能。
当天夜里唐无忧坠入梦乡时，场景回归到圣兽潭深处的遗迹里。那似曾相识的破败城垣与嶙峋立柱，令他几乎以为自己并非入梦，而是真真正正地又一次踏上了这片宁静的土地。他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不出百步便站在了一串长长的白色石阶下。
他抬头看去，那精灵妖魅似的纯白的男人坐在台阶最末端，手里拿着张泛黄的信笺。似乎是感觉到唐无忧的到来，他抬起头，一扬手中信纸，神色似笑非笑:“小唐门，你调查我？”
唐无忧神情一僵，说不出是心虚还是恼羞。
蓝飒站起身，足下踏风翩然从台阶上飘落，雪白的袖袂翻飞，煞是轻盈。他落至唐无忧身侧，抬手将那信纸塞给他:“还说对我的事没有兴趣？——罢了，你若是想知道，为何不问我？自当尽数相告。”
唐无忧将信纸揉做一团捏在掌心，内力吞吐之间轻薄的信纸便化作齑粉:“信中所说，可是属实？”
“算不上有误，”蓝飒笑眼盈盈，“有些语焉不详罢了。”
唐无忧默然瞥他一眼，心里有几分惊悚。
不想这人当真是年近作古的老妖精。
“那你为何会被困在这圣兽潭里？”唐无忧想了想，直切最核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渊源很深，说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蓝飒歪了歪头，有些苦恼的样子。“大抵就是，我得了不该得的东西，于是答应了某个人，要留在这里，永世不出圣兽潭一步。”
这话省略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从中根本无从推断出什么。唐无忧微微皱眉:“不能说得详细些？”
“可以呀，”蓝飒一眨眼。“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让我抱一下。”
唐无忧转身就走。
“小唐门你别急嘛！”蓝飒见他真要走，赶紧追上去。“这可是让无数武林中人趋之若鹜的秘密诶，用抱一下来换绝对不亏！”
“我对让他人轻薄自己无有兴趣。”
“好吧，不抱就不抱……”蓝飒妥协。“但是你的手要借我一刻钟！”
唐无忧停下脚步:“……怎么借？”
“就是借我牵一下之类的。”蓝飒看着他，表情无比正直。“总之这一刻钟里，你的手臂使用权归我。”
这话说着实十分诡异。但唐无忧略一思索，心想不过借一条手臂，时间也只有一刻钟，便点了点头。
蓝飒兴奋地扑上去将他的右手剥护手和手甲，生怕他反悔似的，把他的手揣进怀里蹭了两下。
唐无忧:“……”
这感觉当真诡异得很……不知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蓝飒跟个终于吃到了糖葫芦的小孩似的，一脸满足地把唐无忧的手往怀里揣着，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因为我有凤凰蛊啊。”
“那是何物？”唐无忧不适应地试着将手臂抽出来，结果蓝飒却揽得更紧了，他不得不无奈地放弃。
“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好东西。”蓝飒眯起眼，神情像慵懒的猫儿。“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捣鼓那些失传的秘蛊，还真让我弄出了不少来，华胥蛊就是其中之一，凤凰蛊也是。但是想要凤凰蛊的人太多了，我身怀凤凰蛊的事一旦捅出去就会给苗疆招来祸患。教主在的时候还能帮我瞒着，她要去中原了，就让我在这里待着，等她回来才能出去。”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唐无忧问。
蓝飒扳着手指头数了好一会儿:“记不太清楚……大概，十多年吧。”
“你说的教主，是魔罗刹？”
蓝飒点点头。
“她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一辈子待在圣兽潭？”
蓝飒又点点头。
“魔罗刹估计回不来了。”唐无忧残忍地告诉了他这个事实。“我来五毒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五毒教教主魔罗刹的失踪。艾黎长老已经前往中原去寻找她的继承人，不日将归。”
蓝飒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唐无忧看他这奇怪态度，愣了一下，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一直待在圣兽潭啊。”蓝飒一脸的理所当然，“出去麻烦太多了，我就想找个人在圣兽潭陪陪我就好……况且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总不能食言啊。”
这句话像一耳光打在唐无忧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打了人脸的五毒毫无自觉地趴在被打脸的人的手臂上，像一个大型手部挂件。
唐无忧心虚地别过脸去，不看那五毒纯净的神情。只是眼里看不见，身体上的感受却越发得清晰起来。五毒胸腹间柔软光滑的皮肤紧贴他的手臂，触感真实而温暖，仿佛通过那一层薄薄的胸腔可以接触到他有力的心跳。
唐无忧又使劲抽了一下手臂，五毒便搂得更紧，整个人用体重压在了他的肩臂上。
蓝飒又把脸凑过来一些，带着冷香的呼吸落在他颈侧、耳边。他听见蓝飒轻轻“咦”了一声，说:“小唐门，你的脸好像有点红？”
唐无忧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整个粘在他手臂上的狗皮膏药撕了下来:“一刻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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