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沉陈 作者:礼愿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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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手一抖:“你去那干嘛?”
“嗯……”叶修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儿,说,“去预订一个位置。”
黄少天直接黑着脸开门下车。
叶修不急不恼,微侧头淡淡地看着他:“车钥匙不带上?”
“别拿这个开玩笑。”过了一会儿,黄少天闷闷地重新爬上驾驶座。
终归气他不久。
待他坐稳了,叶修才说:“今天清明,去看个朋友。”
从水泥到沥青再到黄泥,橡胶轮胎一路压过。
流线形银色轿车驶进南山公墓停车场。
踩着连片的草丛间的石板路,往墓区走,风梳得苏沐橙的头发轻轻飘起来,她举目看看冒了芽的枝头,说:“早些来也好,人少,空气也干净。”
“嗯。”叶修也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春天了。”
不知不觉就春天了。
已经闻得到透过浓重的溶雪传递出来的温暖的土地的味道。
苏醒的嫩绿新鲜而湿润,似乎拢着一层流动的光。透明的光时时从草间和树叶上闪过,轻轻撞击人的心房。
尽管寒冷仍占领着这片土地,然而春风已然带着生机勃勃的气息越过山岗。和不可抗拒的春风一起悄然拂过的,还有时间。
叶修的手掌在墓碑上摩挲,水泥碑上部原本拥有粗糙的表面,但经年之后,也不再硌手了。
苏沐橙把花束放在一旁,指挥着黄少天拔除杂草,自己则借了只扫帚清扫落叶。
黄少天揪住一把草,蹬着地面使劲拔。
“看你就是没干过活的。”叶修笑着弯下腰,做了个示范动作,“拔草得这样使力儿。”
“行行行。”黄少天丢了手中的草,把叶修拉到一边,“这不是手生嘛,多拔几稞就会了,你还是在这儿坐会儿。我去拔草了啊,动作肯定不帅,看不惯就别看了知道吗?”
于是叶修只得无所事事地坐在树桩上看他们忙活,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跟黄少天说来定个位置的确在开玩笑,因为早就定好了。
两个月前查出癌细胞全身性扩散,虽然目前还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症状,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张新杰不再限制他的活动,王杰希也不在天天逼着他咽下早就腻味了的药膳,邱非常常来找他,但不再谈及工作,尤其不去预想未来。
所有人在哪怕开玩笑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死”字,但心里也都明白,这个字,早晚有避无可避的一天。
这时候,苏沐橙的手机响了。
她把扫帚和簸箕放下,随意蹭掉手上的灰,从挎包里摸出手机。
“喂你好。……对对,我们在。……你怎么来了?……喂?”
苏沐橙摇摇头:“他挂电话了。”
“谁啊?”黄少天问,“神神叨叨的。”
“张新杰呗。”苏沐橙说。
“新杰?”叶修也有些疑惑,“他来干啥……”
话音未落,叶修就发觉自己被圈进一个温热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不干啥,就看看你。”
叶修转了几下想钻出来,“看哥上兴欣去就好,跑这来干嘛,大老远的。”
“别动。”张新杰揽稳他,下手轻轻,生怕压坏了,“我等不及。”
叶修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颈后的皮肤被滴上了湿凉的液体。
新杰他……不会又哭了吧?
他不由得担心,想转过去看他的表情,却被张新杰扳回来,牢牢圈护在臂弯中。
“下雨了。”他说。
叶修这才看到墓碑上溅开的圆形水痕。
“我有伞。”苏沐橙打开挎包,低头翻找,“不过只带了一把。”
张新杰长臂一伸抓过伞,打开,撑在叶修头上,然后对苏沐橙说:“你跟他在这儿等一会,我去便利店买两把伞。”
“多买一把。”叶修说。
“好。”张新杰说这个字的时候已经跑远了。
黄少天向叶修和苏沐橙两人凑过来,笑得贱贱的:“我也来蹭蹭伞呗?”
虽然这么说,他站到了迎风处,却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挡雨。
所幸清明时节的雨丝疏松细短,张新杰的动作也足够快,一来一回之间,黄少天的衣服只是潮了些,看起来很快就能干。
叶修颠了颠手中的透明雨伞:“多少钱?”
“十五块。”张新杰将一把伞递给黄少天,自己也撑起一把。
“这么贵。”叶修啧啧两声:“不介意送给哥吧?”
“可以。”张新杰说。
叶修得到许可,撑开伞,却架在了墓前的供台上,又从苏沐橙的包里拿出一件衣服,仔细整平了,用保鲜袋垫着放在伞下。
黄少天和张新杰看着他一脸认真地动作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苏沐橙噗地笑了:“真丑,跟九十年代的校服似的,你说我哥他不会嫌弃吧?”
当年的兴欣穷,请不起设计师打版,便直接用服装厂的已有版型改一改凑合了,说起来,也的确有些学校为了杀成本而用这个版型做校服的。
“他敢?”叶修勾起嘴角,说着状似威胁的话,眼底却漾着湿润的光泽。
“刚才过来的人好像带着纸钱。”张新杰早在叶修放下伞的那一刻,就举起自己的伞替他挡上了,这会儿正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那边有个小庙,纸钱估计会上那儿烧去。对,就是那个红顶的。”黄少天张望了会一圈,指向一个简陋的建筑,说,“烧起来估计烟不小,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啊。”苏沐橙说,“走吧。”
几个人原路返回。
“新杰也是开车来的?”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叶修问。
“是。”张新杰看向伞下的人,说“去我那儿吧,王杰希他们也想你了。”
“好。”叶修说。
“诶诶诶叶修你真的答应了不行不行我也要去。”黄少天小声念叨。
“你打算把自己的车丢这儿?”苏沐橙把车钥匙环套在手指上转,“我可没驾照。”
“好好好,苏大小姐,小的开车送您回去。”早知道就打的来了,黄少天心里愤愤然。
各自上了车,分道而去。
雨刷一下一下的扫过,清明的雨被擦成边角处滑落的水流。
折腾这一遭,叶修有些累,靠在副驾宽敞的椅背上,敛了眼帘。
张新杰见状把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一些:“你睡会儿吧。”
“嗯……到了叫哥……”叶修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头一歪,真的睡着了。
张新杰停在路边,取一条薄毯给他盖上,才继续开车。
关了车载音乐,隔音极佳的车厢里,能听到叶修浅浅的呼吸声。
张新杰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五味杂陈。
叶修的体力在以一种令人揪心的速度下降,近来,光是站着,就已经有些吃力了。
肺癌转移引发骨癌,紧接着大面积扩散,肝肾脾胃都检测出癌细胞。
作为主治医生,张新杰比谁都更清楚,叶修日渐虚弱的趋势已经无法挽回。
现有的任何治疗方式都不能遏制这样的全身性癌症,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帮他减轻痛苦罢了。
车子穿过大街小巷,追得上行人,追不上春风。
“叶修,我们到了。”到达目的地,张新杰转身想叫醒叶修,却发现他的面色只剩一片惨白。
“你怎么样!”
张新杰跳下车冲到另一边扯开车门,双眼紧盯着叶修。
“痛……”叶修全身绷着,微微打颤,齿间泄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哪儿痛?”张新杰有心摸摸他,但又不敢下手。
“背……”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叶修急促地喘息着。
张新杰知道这是骨癌发作了,但受叶修的身体状况所限,只能采取姑息性的应对方式。
他从车厢壁的暗格里取出一瓶止痛药,喂叶修吃下几片,然后松开安全带,把椅背放下来,让他就地躺平。
过了一刻钟,叶修觉得疼痛稍缓,松开刚才顺势捞进手里的安全带扣,按下座位旁边的按钮,让椅背升起来,然后扶着车门站直。
他闭了闭眼,以缓解突然升高带来的晕眩,然后对张新杰露出一个笑容:“咱进去吧。”
张新杰见他抬步要走,赶紧上前扶着。
两人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外堵着两个人。一个头发斑白瘦骨嶙峋的大婶,和一个男青年。
仔细看来,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估计是亲戚关系。
“怎么回事?”张新杰问。
他认出这位大婶是自己曾经主治的一名乳腺癌病患,她这样的情况不算太糟糕,如果积极治疗,五年生存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张医生你帮我劝劝我妈吧!”青年的声音里透着些无奈,“她一直说想死。”
“什么医生!你这骗子!反正免不了一死的,我不要治了,让我去死吧!”大婶一手牢牢把主门边,驼着背喊得歇斯底里,布满细纹的脸上凸着很高的颧骨,“我不化疗!太痛了!死也不!”
“不满意治疗方案可以申请会诊。”张新杰说,“而且你现在的主治医生不是我。”
“我不治了!不切胸!更不要化疗!死也不!不!!!我痛啊!痛!让我死吧!我不想这样活着了!”
大婶的声音尖利,震得人很不舒服,张新杰下意识地把叶修拦在身后,心里莫名烦躁,冷然道:“不治就去办出院。”
“你是医生,怎么能这样说话?”那个青年见状也不开心了。
“你是儿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叶修的声音淡淡地传出来。
听到叶修的声音,张新杰觉得心里因为烦躁而翘起来的毛刺一下子被抚平了。他一手揽着叶修,一手开门,不再理会两人,直接往屋里走。
“张医生。”张新杰正要关门,却见青年伸手插进门缝,阻止他关上,“你就帮我劝劝她吧,身为医生,把病患晾在门外,你也忍心?”
这句话问得夹枪带棒的,张新杰怒从心起,一把揪住那人的手往外推。
“嘿,你还动起手了!”青年的火气被彻底挑起,也使了狠劲往里推。
张新杰没料到他会用这么大的力,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叶修。
叶修此时站着都勉强,实在经不住这一撞,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下去。
张新杰惊得生气都忘记了,慌忙扶住叶修:“你没事吧?”
“没事。”叶修说。
“我们进去休息下。”张新杰说。
“你们……”青年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觉得颈上一勒,竟是被揪着后领半拎起来了,挣扎着扭头一看,却被对上的那张脸吓破了胆。
韩文清招来身后的车子,把两人塞进后座,拍上门,然后自己坐进副驾,对驾驶座上的人说:“小秦,送他们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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