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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他根本不想当「名医」的。

悬壶济世一悬出名气，跟着来的便是每日蜂拥上门的人潮，能够救助更多的病患当然是好事，但人一多，莫名其妙的事也跟着多了起来。

最先碰上的是热情的病患向自己介绍亲事，甚至带着自家健康无恙的女儿前来求诊，他总是一一婉拒；时日一久，没人说得动他，也没有女性打得动他，众病患这才渐渐死心。

曾经有同村的村民问他：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摇摇头。自己根本没在等什么啊！只是没有成家的念头而已。

料想这样的理由村民一定不信，他干脆笑而不答。不久，人们帮他编织出凄美的过去，口耳相传──大夫的恋人必定是死了，或者琵琶别抱，痴情的大夫于是立定主意终身不娶。

 

当一名病弱的少女认真地问起他传言真假时，他啼笑皆非。

哪里来的恋人呀？！他的生命里始终都……。

正在这么想时，心头却浮现一个浪荡落拓的身影，挑着眉头傲傲地望向他。

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金小开，大概会被狠狠嘲弄一顿吧！

 

黑发青年低头捣药，故意忽略胸臆间突如其来的一阵郁闷。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早已将他们之间的疏远说得明白──在黎明曙光乍现前，在树叶娑沙作响声中，在他即将昏厥的知觉里，金小开的怒吼仍能贯穿他的意识──

「本小开从来没把你当成朋友！」

上一世的许多经历在他忆起的同时亦逐渐淡忘，惟独听到这句话的场景清晰如昨，越是回想，他便越不敢去奢望任何重逢的契机，反而在有意无意间选择走上与金小开完全背道而驰的路径。

 

身为医者的生涯原本就忙碌不已，大部份的时候他根本没空去深思这些尘封过往；就算偶尔想起，也会说服自己发生过的事皆不过是黄粱一梦；对他而言独特珍贵的情事，在金小开眼里说不定根本不值一哂，更别提欲以现下这副新面貌出现在金小开面前──如果他不是金小开的朋友，就什么也不是了…况且他不再闯荡武道，别说是朋友，连互相成为敌手的机会都没有，或者应该说「不、可、能」更为贴切。

「续缘」或许还有机会跟金小开碰头；现在的他，是沉浸岐黄之术的大夫「真神仙」，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

 

黑发青年淡笑着，边摇头边将捣好的药末用油纸仔细包裹，交给求诊的少女，说明完煎煮服用之法后，彬彬有礼地站在门边目送少女离去，抬眼望望昏黄的天色，忽听得小路的那头传来久违的吵闹声──

 

「大仔，那个大夫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我走路走得脚有够酸，嘴有够渴，肚子有够饿～大仔，到底到了没？」低沉的声音哀怨地哼哼唧唧。

 

「你整天除了吃喝拉撒还知道什么？！哼哼，没听说过吗？越厉害的角色就是要在越没人去的地方才找得到，咱们要找的这个大夫光是听名号就知道他的医术一定很神，不然怎么会被人叫做真神仙呢？」

被称为「大仔」的人一开口有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浓厚鼻音。

 

──天啊！

黑发青年瞪大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入屋内紧闭门扉。

不会吧？他的退隐生涯、他的幸福人生、他特地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找到的栖身之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曝光了？等等，莫急、莫慌，自己的声音容貌已经全然不同，相信双人组不可能认得出来才对，就算他们怀疑，他一样死不认帐！

 

深吸口气，黑发青年努力抚平震惊的心情，开门迎接此刻应该是「陌生来客」的一对故人。

 

「喂！真神仙在不在？叫他出来！咱们大仔有事找他！」

黑袍墨镜的光头怪人大摇大摆走进草芦，莽撞质问。

 

黑发青年眉稍一扬，还没来得及开口，戴墨镜的大光头便被旁边长相奇丑又缺鼻子的同伴当头狠狠地搥了一拳：「什么态度啊你？！半点礼貌都没有！」

 

推开忿忿不平的光头，丑人满脸堆笑：「你好！我是秦假仙，旁边这个是我小老弟业途灵，请问真神仙大夫在吗？」

 

「我就是。请问有何贵干？」黑发青年带着自信的微笑，与从小看自己长大的故人正眼交会，只见后者的眼神顷刻之间由惊讶、迷惘到自以为是的恍然──不会吧？

 

「你…你……素…你…素……」

秦假仙一口气哽在喉头，一旁的业途灵搔搔头，兀自搞不清楚状况。

 

奇怪，为什么还是认得出来？

黑发青年暗暗叹气──早该知道世事难料，不可能的事情往往莫名其妙地发生。

不行，否认到底！

 

「你我素不相识呀。」黑发青年从容不迫。

 

「骗不了人的，这种有漩的眉毛、大到过份的眼睛、还有著名的大饼脸，综合起来当今武林道上就只一家别无分号！业途灵，你说对不对？」

情绪激动处，秦假仙的鼻音更显高亢，当下转身要求跟班出声奥援。

 

业途灵歪着头，好不容易会过意来──「喔～大仔，你是说他可能就是那个…」

 

「不是可能，根本就是！」秦假仙斩钉截铁。

 

「可是，大仔，说不定不是啊，谁敢肯定素还真只跟风采玲生过小孩？再怎么讲清香白莲素还真也是称霸霹雳几百集的男主角耶，光是小指头随便勾勾，就会有一卡车的美女等着他挑选！」业途灵下巴抬得高高：「想当年我们三途判当红的时候…」

 

「哈哈哈！三途判？！我说老小啊，你不要笑破人家的肚皮了，你们三途判一个棺材头、一个三角头、一个大秃头，凭你们也敢跟素还真相提并论？」

叫跟班帮腔反而被凸槽，秦假仙双手抱臂，甚是不满。

 

黑发青年哭笑不得地看着两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心下一动，脚步缓缓后退──

趁着两人不注意，来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为什么不行？大饼脸都交得到美女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只是黄总怕我们太红抢过素还真的风头没把我们的风流韵史写进去而已，要不然的话现在霹雳一定很热闹，到处都有小三途判跑来跑去，随便抓两个当跑腿就好了，我现在也不用整天东奔西跑这么辛苦～呜～我歹命啊～呜哇啊～」

业途灵说着说着举起袍袖揩去两滴纯情泪。

 

「好了，很够了，啊没你是哀完了没？」秦假仙揉揉鬓角，无奈地道。

 

「…哀完了。」业途灵放下袖子，痴愣地看着秦假仙的后方：「大仔，我跟你讲一件事，可是你不能生气喔。」

「什么事？」

「先答应我不生气。」

「我先听听看再决定要不要生气。」

「那我不讲了。」

「囉囉唆唆，不怕我踢你吗？」

「呜…大仔，有没有人说你越来越暴力啊？上个礼拜听说有观众投书到大霹雳抗议你每次都欺负人家…再欺负我我要去跟黄总讲…」

「黄总？哼！我跟黄总称兄道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咧！到底说不说？！」

「好嘛，说就说嘛。那个…真神仙好像不见了耶…」

 

秦假仙连忙往后一看，草芦虚掩的后门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笨蛋！还不快追！这下如果人不见了，看咱们找谁帮忙去？」秦假仙连忙推着跟班跑了出去，匆忙中还不忘顺手赏了业途灵一个爆栗：

「都是你，没事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业途灵小小声嘟哝着，摸摸头上的包包，认份地跟着老大出了草芦。

 

待得两人身形远去，黑发青年这才从草芦前门溜进。

「看来此处是不宜久留了。」

青年惋惜地环顾屋内，叹口气，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简单的行李、边纳闷着──他现下的形貌真的跟老爹那么神似么？大饼脸大到让人一眼便认得出来…？呜、好想哭…这样一来，即便天下之大，又何有容他之处？

 

黑发青年哭丧脸，随又转念一想──算了，医者讲究顺应天道，既然不能长留一地便顺应自然吧！反正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主意一定，黑发青年对着自个儿耸耸肩，负起布褡朝着与秦假仙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殊不知这一走，他让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就在不远的将来，当黑发青年再度身不由己卷入江湖时，那人意外出现他眼前─挟带千军万马，踩着成山的尸体，踏过鲜血凝成的河流，那人身披盔甲、噙笑甩发、意气风发地迎面而来。

 

 

 

 再续

 

(之六)

 

～微服篇～

 

 

 

 

松壑幽篁，褐衣老者倒卧石上。

 

『怎么这么慢啊？』老者卧看天上繁星，自言自语。

 

『素还真啊！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边看星星？！』一声粗鲁的喊叫惊飞林间栖鸟，蓄着一把美髯，身着紫衫的中年书生气喘吁吁地从山坳后现身。

 

褐衣老者皱眉，『一线生，你这爱煞风景的老毛病怎地就是改不了？』

 

『啊好，我这把老骨头辛辛苦苦为某人的武林和平大业在外头奔走，竟然还被嫌东嫌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紫衫书生夸张地摇头叹气，最后两句话还特别加了重音；褐衣老者闻言只是摇头：『老友，此言差矣呀！』

 

『怎么说？』一线生环抱双臂，站起三七步来斜睨老者。

 

『吕洞宾是何等仙风道骨的人物，喝茶不撒尿，吃饭不拉屎，好友的境界及不上吕仙人吶！』老者黠笑。

 

『……是、是，我没那个心情跟你斗嘴了。』一线生摆摆手，再度重重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褐衣老者慢条斯理地坐起身，目光总算移到书生身上。

 

『你的老相好欧阳世家重现江湖啦！』一线生边说边推推老者，硬要对方挪出位置来让坐，『而且领军卷土重来的首领也是熟面孔，就是原猜心园主人，身兼三教与魔族战神「魔魁」精血，被你捧上三教之主宝座，后来又被你布局拉下台的中日混血儿──非凡公子。』

 

褐衣老者掏掏耳朵，『不用复习地这么完整吧？劣者记得非凡是谁啦！』

 

『身为素派的首席情报头子及智囊，我当然得就敌情资料随时做最完善的汇报啊！』一线生瞇起眼，故作神秘貌：『而且经过我比对欧阳及非凡的资料后，有个重大的惊人发现──』

 

『喔？愿闻其详。』褐衣老者这下子才被引出好奇心。

 

『如果我们能认清这一点，想必能使这次的任务由大化小、由小化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讲重点。』老者简单三个字堵住书生的滔滔不绝。

 

『记不记得当年欧阳世家之主──欧阳上智是怎么被你整死的？』书生讪讪地停住长篇大论的开场白，直接切入要点。

 

『被四大高手串连围剿，重伤之下投海自尽。』老者抚须答道。

 

『那非凡公子下台之后……？』书生双眼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