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别客气。……这是家宴,你我这算是自己人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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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人畜无伤地笑起来。袖手侍立。
“家宴啊,听来真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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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讽刺,在星彩作为武将被征调后,刘禅也算某种意义上被迫家庭破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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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见元姬夫人?“
“她不在。今天的家宴,只有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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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端起酒杯来放在唇边,微微一笑。关注刘禅很久以后,他终于逐渐开始知道如何从这个整天微笑的平静的人身上窥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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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的眉头微微一动。这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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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一指自己身边,漫不经心说道:
“安乐公,今日只得一席之地,你就坐在我身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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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连一缕吃惊也无。自然地笑着,提起自己的衣摆,径直走上前去;
刚在司马昭身边,酒杯已经摆了上来,侍女匆匆斟满,整个宴会厅如同按下扳机的机关罗盘,突然机械地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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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觉得有一只大手拍在他肩膀上,司马昭大大咧咧将他揽进怀里,做出十分亲热的样子:
“公嗣,既然病已经好了,以后就多振作精神。——”
“从今以后,你要常与我亲近,走动。”
“要跟我说体己的话,要不时参加我的家宴,并邀请我去你府上行乐。”
“要让所有人看见你一心依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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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没想到司马昭居然会这么□□裸地说出这话,——
这种满不在乎的嘴脸,倒别有一种魄力,也算是开诚布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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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被司马昭揽得靠近他心口时,能清楚听见司马昭胸口的怦怦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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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轻轻拿起桌案上的白玉杯,开始慢条斯理地喝酒:
“那是自然,难得昭公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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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一开五光十色。
无形无影之中,机关暗转,他们看似交锋,纠葛又开始越缠越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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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舞姬向天舒长袖。她们窈窕的腰肢上佩戴玉铃铛,彩绦随她们转身而清扬。
歌姬执节板,一拍一板唱【宴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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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台明彻彻,美酒醇悠悠
舞乐三兴袖,脍肥炙膏油
吾有嘉宾友,绯彩复风流
同席觥筹错,今生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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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是热人心肠物,数盏下肚,司马昭开始觉得从腹部到心口都热乎乎。
今日他命人为刘禅宰了一只肥羊。提早大半日,照着番外的手法,烤得金黄焦酥,通体红光地被放在金盘上,由四五个人抬上来——
那羊蹄的膝跪处犹自流出清油,金碟装新鲜的果蔬、带着寒气点缀左右,室内顿时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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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令人饥馋,勾得人垂涎的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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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腿上的美味处细细割来。“
司马昭高兴地命令道。他回头见刘禅对烤羊一脸吃惊,笑道:
“公嗣啊,总吃到你送来的零食。今天也请你吃一吃我北方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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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公……“
刘禅还是苦笑,不经意间又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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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尝尝!这是我府上秘制的酱汁。“
司马昭用手捻起一片烤炙,转身塞进刘禅的嘴里。刘禅的口中被烤肉充满,自然说不出话,司马昭觉得他这样子好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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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手指滑过刘禅的嘴唇时,有些回忆又浮现心头。那柔软的触觉带着一丝温热,久久停留在司马昭的大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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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眯起眼睛:
“好吃吗?……咱们今晚上一定尽兴。不醉不归!”
他甚至挤了一下眼:
“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哟,刘公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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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抱无可奈何的微笑。一边咀嚼,一面端身正坐。
*果然,司马昭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是他进攻的手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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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当第五坛酒喝完时,司马昭已经开始在宴乐声中,绘声绘色讲一个“他和老虎搏斗,而哥哥在一旁吃包子,根本不肯出手相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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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兄居然说……‘昭弟自有神力、暂且抵挡无妨——要知道包子不吃,会冷啊!’……真是服了老哥了!”
断断续续说完,刘禅被逗得掩口直笑。司马昭笑得腮都累了。
笑累了,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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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突然仰头长叹息:
“多希望吾兄还在,总领所有事务;而我还能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避开那么多麻烦事情。”
刘禅还在笑,却笑着不接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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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令左右将第六坛酒开封,端起酒壶为司马昭倒入杯中;
美酒斟满,这才殷勤劝尝,赞誉道:
“司马公先兄的贤名,我在蜀中也听闻过。司马氏英才辈出,令世人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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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斜眼望刘禅:
“我可不算什么厉害人物。我今天能坐在这里悠闲地喝酒,不过是仰仗父兄英明,属下拼命,扶住我这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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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公何必在连一席之地都守不住的白痴面前谦虚呢?”
刘禅笑眯眯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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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这种时候还要继续装傻——“
司马昭脸上露出扫兴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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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们前来撤走空坛。撤下五坛空陶卢,又摆上十尊乌金鼎。
酒越喝越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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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才一踟蹰,司马昭已经倚靠过来,身体压在刘禅的膀子上,糊涂地说笑,一口口带着酒味儿的热气,呼在刘禅狐裘衣领上。
“刘公嗣,这一次,装傻可不能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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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伸出手,在桌案下偷偷摸到刘禅的衣袖。他的大手钻进刘禅的衣袖里,陡然用力握紧了刘禅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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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刘禅藏在这里。
那只握紧的拳头,那截冰凉的手腕,那紧紧得不肯放开的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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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司马昭暗中握紧刘禅的手腕,一面笑着又靠紧刘禅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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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口贴着刘禅的臂膀,他的嘴唇靠近刘禅的耳边。他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刘禅所有的平静都是纸老虎——
“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表情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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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公,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位突然转过头来,柔声问道。他们一瞬间鼻尖近到几乎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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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如此近距离地望着刘禅的眼眸,那种如饮美酒的感觉甚至比酒更醇烈。这双眼眸清凉朦胧,望之令人心惘,那瞳色细看来,更胜春水浮印漫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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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司马昭的耳朵服过一阵耳鸣。“听你说一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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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
刘禅一怔,继而眼笑弯如柳叶。他暗暗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出来。身体后仰半寸。
“这有何难?……且喝了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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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原地未动。总觉得方才太过可惜。
那一瞬间,其实哪有所谓非要听到什么,望着那双眼眸时,只想把刘公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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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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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杯落肚,刘禅开始慢慢跟司马昭讲蜀地的往事。
刘禅讲故事风格比较平淡,东拉西扯,捡一些无关紧要不牵扯战杀世仇的娓娓道来,其中倒也不乏好笑的轶事。
不知不觉,第七坛酒也喝过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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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实在酒热熬不住,起身如厕一回,吐了许多,漱口更衣回到酒席上,只觉得风寒钻衣而入。
望着暖厅青丝屏风前的刘禅,这小子放下酒樽,居然开始埋头细细啃羊排,用小银刀慢条斯理地将肉丝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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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没心没肺了。
司马昭眉头跳动。坐回刘禅身边时,忍不住一筷子夹走刘禅碟中剔成小山的羊肉块,放入自己口中大快朵颐——夺食于人口,多大仇,多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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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吃吗?我可常让人给你府上送些去——“
“不必了,晋公,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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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仔细收起银刀,说着话,突然觉得热气袭来,一回头又对上了司马昭的目光。司马昭用研究的目光注视着他,这温热的目光咄咄相逼,也让人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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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再次抓起了刘禅的手。这一次,他将他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
这滚烫的胸口之下,一颗心火般跳动,像将一条命,放在他手掌之间。
“我对你好,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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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终于被逼到死角上,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子脸上笑容退却时,清秀的脸庞如净玉澈髓。寒润而无锋。
刘禅的声音依然保持温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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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公,禅自诚心归降以来,诸事无不服帖。不曾有一刻悖逆过您。“
“我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赖君苟活为安乐之徒,晋公到底还需要我证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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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麻烦。“
司马昭打断他的言语,皱眉瞪着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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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高大俊美的狮子再一次感到与人掰道理的胸闷。司马昭并不是一个舌尖嘴利之人,理论起来,他说不过很多人;甚至莫说争辩,就是要把心里的话说清楚,也不是回回都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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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凭借的,不过是一颗坦诚滚烫的心而已。(咦,难道不是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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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什么的,随便好了。“
“刘公嗣,我终于想清楚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