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听得忍不住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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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猫倒也不算怪异。”贾充捻着下巴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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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再三追问,安乐公府理事才又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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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曾催促赶制一批新的衣袍。是他亲自为下人设计的仆役服装。一共五十六件。——这些衣服多是宽袖大披,素布裁剪,工期催促得急,甚至来不及赶制相配的腰带。
……
衣物做出粗样来后,安乐公始终不满意。于是宫人用驴车与大竹筐装着这些沉重的布料和衣物,数次往返安乐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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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大竹筐】,司马昭笑不出来了,他的脸色瞬间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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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的是魏文帝曹丕当年做太子时的旧事——大竹筐里可以装沉重的衣物布料;也当然可以藏着某人以逼耳目……别人对这事可以不敏感,司马家对这个典故实在是印象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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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下次要好好查看这些物件。竹筐里要仔细翻看。”
贾充柔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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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殿下,大人。那批衣物昨日已经确认完工。悉数清点入库。”
安乐公府理事合袖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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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是——用“大竹筐装绢匹往返安乐公府”之事已经结束。调查的时机已经错过。
至于大竹筐中究竟装得是布料衣物,还是装着阴谋外人,只能存疑,无可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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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疑的污渍滴入水中,慢慢扩散。令人不悦地渗透开丝丝缕缕——
所有的【可疑不可证】都是剧毒,
勾得人往最魑魅魍魉的阴霾中展开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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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出神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冷冷吩咐道:
“此事不必再议它。给我好好照看安乐公。他的消息以后每日一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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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慢慢喝着淡酒,望向堂前跪着的安乐公府理事——这个男人须发皆白,皱眉低头,抿着嘴角。似乎也在猜测这忽如其来的审问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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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贾充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老翁,回去不要乱说话。不可打草惊蛇。“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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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算巧。这日下午,刘禅突然写了一封书信寄给星彩。——信自然被司马昭暗中拦截下来,放在案头上观看:
“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
肃肃宵征,抱衾与裯。
实命不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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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体寒,恐弱病益重。有负前约了。维以从前药方调理。
……夜观群星,星彩若晤;天命如斯,吾心甚安。
遥遥想念你披挂战甲的样子(这句话后面的字迹被涂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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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近日会开始锻炼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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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清秀端正如前,但文句里却透着一种神思恍惚,躁动不安的气息。
写信的刘禅心里有些乱。这又是一种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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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妻子的名字对应星辰,说自己每夜遥望星空,是在注视“星彩之华”……未免太浪漫。
而信中莫名感叹“征人”在外,命运不同。——
这个“征人”,到底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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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虑未定,司马昭扣下了这封信。——
考虑到刘禅和星彩君臣夫妻多年,默契至深,若其中在暗暗传递什么讯息,怕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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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一变,万般都逆了天地。一处可疑,处处都变得不顺眼。
望着刘禅写给星彩的情书,司马昭心里莫名浮起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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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心事,只同心上人讲。
这暗暗忧伤的喟叹之姿,委屈做给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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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的心气闷,渐渐横冷,硬如铁石起来。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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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还有很多正事要做——接下来一桩接一桩,都是桌面上重要的布局。
秋月夜宴后,他要奉诏入宫协理,给各部布政。以天子的名义封赏群臣,接受诸王诸长诸督守的拜谒。行礼仪大典,为春日节之前的民生做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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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代领武将秋练演武,各属地大小宴会游猎。位极人臣,天下守望的司马昭,连应酬都像打仗,盛大且不容错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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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忙碌,不是巡政胜是巡政,司马昭需住进宫里,一连十天不能回府。
他忙得几乎顾不上喘气,屡屡觉得胸口疼闷。每日竭力打起精神尽兴饮酒,纵马出游,回到床榻上时,都感到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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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的消息果然每日传来。司马昭披衣,忍着胸闷看帛书:
X日。安乐公夜里披衣出来,仰望星空,叹息说:人如流水,星辰万古。
X日。安乐公因受风寒病倒,需静养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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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日.安乐公催促下人买各类鲜花数十篮。挑出其中的桂花,带病坚持做桂花糖膏。
因为劳累过度,安乐公病倒在蜜罐前,被人扶进卧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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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奴子!你倒是闲出病来了!“
司马昭打哈欠,闷闷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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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司马昭做了个浅梦:
梦见自己被一头银色的巨蟒慢慢衔住,叼去了夜幕深处。
巨蟒没有牙齿,只有潮湿而柔软的口腔,在吞吐间喉壁紧紧束缚住司马昭的身体。随着无声而滑润的蠕动,司马昭被这柔软的长舌勾弄,滑进了巨蟒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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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蟒腹里初觉一片幽暗空浮,浩瀚无边。仔细一看,竟是漫漫星海,不分天际与海面。司马昭可在其中任自浮荡。上下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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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掬起一捧浮荡着星光的海水,咽下去,觉得甘美异常,有桂花芳香。
于是司马昭畅游于其中,温暖而依恋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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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时分,司马昭坐在床头,抚摸着心口,一阵阵惘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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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玉裂】下
03:
第二天,司马昭携天子与群臣秋猎,一路繁琐事,倒也算诸行平安。
至五六日归来途中,司马昭发觉自己身体好了许多,精神也莫名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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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充向他推荐裴氏与王氏的年轻人。荀勖献上新的协律,律吕暗暗吻合旧时盛世的音调。天下王气蒸蒸北归,【司马氏的盛世】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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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下们聚心共用,朝廷出现贤达的新面孔,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策马行在洛阳道。司马昭看着路边枫叶锦绣如焚,雄心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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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带兵打仗,却皆不如这一次巡游;眼中所见处,无不鲜艳非常,明媚绚烂。令人喜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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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壮美斯绝。终于还是要归于一人之手。】
【沃有天下,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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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不能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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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一起,司马昭心里暗暗吃惊。什么时候,自己有这个野心了?
从前的他,平心而论,天下之大,不如宝刀名剑、怒马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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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浪荡子,今朝野心狼。
今之我,与昔之我,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人之为人,总会瞬息万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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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命运随流,许进不许退。连一个人究竟是谁,外顶着什么名号,内藏什么用心,也还有一股宏大的力量推着他,不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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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乐……少几个同乐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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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喟叹道。他突然模糊地脑海中拂过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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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也只得自称为【孤】。
*而刘公嗣那个小柔奴,却自称过【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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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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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
耳边的呼喊声打断了司马昭的沉思。他回过神,发现贾充慢慢策马过来靠近他的马车,嘴角抿着。又是要打小报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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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闾。”
司马昭从车上向贾充打招呼。一眼瞥见贾充身后跟着几个人。是两个彪形大汉,按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姑娘。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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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这几日果然有异动。”
贾充一开口,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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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眨了眨眼。那一瞬间,贾充简直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震恸。
然而下一秒,司马昭居然面色不稍变,淡淡说道:
“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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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种种迹象表明,刘禅在谋一个时机,专等司马昭有事不能顾暇。
自司马昭外出公事后(刘禅给星彩寄信的第三日),刘禅突然告病,带着府中心腹的十余人,以“准备例行检点新安乐公府,并游园散心”为理由,匆匆驾车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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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安排的侍从眼线几乎都被留在府中。因为安乐公出门时还同所有人有说有笑,所以一时间侍卫宫人们也并不有疑。
等到入夜,不见安乐公回府,只有宫人回报说安乐公在新府邸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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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
……
府中的理事长官担心安乐公有什么意外,要求派遣侍人前往服侍,不料侍从们到了新安乐公府门前,竟被持刀披甲的卫士挡了出来,连台阶都没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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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府理事听闻回报后,清点府中之人,发现府中已悄悄撤离了几十人,都是平日安乐公的心腹亲信。这才发现事情有所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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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安乐公府内一时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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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弥补疏忽,安乐公府的监府理事立刻授意司马昭的密探去晋王府汇报。——然而晋王在外,无人可商量。
他们又立刻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往新的安乐公府调查;
这支小卫队因为没有命令,不敢擅自闯入新安乐公府。只能埋伏于附近,问遍附近乡人,查询刘禅去向。
他们得知【安乐公的确曾率人驱车进入新安乐公府】。
进入安乐公府后,刘禅的卫士立刻手持武器,将园中没有完工的工人悉数遣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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