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 作者:风流书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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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太守的嫡子也成了冀州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都有人请他喝酒,然后拐弯抹角地询问鬼医治病的经过。吴子轩不敢妄议鬼医之事,常常轻描淡写地带过,却越发令众人心向往之,而鬼医与周妙音设下的赌局也成了两江地区最受瞩目的盛事。
谁若有幸被周妙音推介给鬼医救治,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既然仁心堂不得其门而入,去周氏医馆好歹还能碰些运气。于是近段日子,得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全往周氏医馆跑,刚坐下来答了两句话就火急火燎地道,“周大夫,我这病你治不了,不如让那位大人来试试吧?”
周妙音脾气再好也难免被气得肝疼,却也并不与病人争吵,该开药的开药,该打针的打针,该动刀的动刀。有空间灵泉在,又有上辈子积攒了几十年的丰富经验与精湛技艺,普通病症她几乎都能治,但也只是普通病症而已,遇上老妇那种情况便只能抓瞎。
现在的她正处于三观与信念同时被摧毁又同时再重建的过程,一身傲骨与自信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所幸宋掌柜莫名消失几天,才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而且周氏医馆的生意不见萧条,反而更为兴隆,倒也因祸得福。哪怕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怕他们只是把自己当做接近宋掌柜的跳板,只要进入医馆大门,周妙音就会想方设法地把他们留下,然后重新树立自己的名望。
这样做并非为了逐利,而是一种自我肯定的方式,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疯掉。
周氏医馆的学徒们也心浮气躁了几天,无不暗自懊悔当初怎么不去仁心堂求聘。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瞅瞅人家李狗蛋,如今已成了沧州府家喻户晓的人物,莫说街坊邻居日日讨好,就连乌衣巷的权贵们都请他吃过几回饭,只为打听那位大人的喜好。不过他倒也乖觉,一个字儿没敢多说,反而叫人高看一眼。
曾经堵着宋掌柜谩骂羞辱,甚至拿着扫帚追打的跑堂伙计一夜之间急出满嘴燎泡,逮着人就问,“你说若是得罪了神仙,会不会遭天谴?”
这话旁人哪里敢答,连忙甩开他匆匆离去,仿佛害怕沾了晦气一般。跑堂伙计无法,只得趁夜摸到仁心堂门前磕头,接连磕了三天,发现眼皮底下的砖缝里竟长出一丛翠绿的野草,还当神仙显灵,连忙拔回去煎成药水喝,第二天起床,所有燎泡就都痊愈了。
他十分激动,把这事当成了不得的事迹四处宣扬,闹得学徒们越发心浮气躁,连医术都不耐烦学了。周妙音把人找来,一再告诉他那是心理作用,并非所谓的“神仙显灵”,二人正在争吵,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啼哭声。
“王夫人,王,王公子?”周妙音满脸愕然,竟不敢与眼前的人相认。只见刚康复出院的王公子,却在短短的三天内再次瘦脱了形,且这次比上次更严重,不但皮肤变成青紫色,两颗眼球也脱出眼眶,其上覆满赤红血丝,看着极为可怖。
他推开左右搀扶自己的丫鬟,扑到周妙音身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要吃的,快给我吃的!不对,我不要吃的,我要喝水,周大夫给我端来的水最好喝,赶紧给我,给我啊!”
周妙音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见王公子似乎闻到什么,一面抽动鼻头一面在她身上摸索,最后握紧她右手,一口咬下去,狂喜地呢喃道,“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周妙音指头差点被咬断,在众人的拉扯下好不容易脱困,骇然询问,“王夫人,令公子怎么了?才三天而已,怎会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正常体重的人如何会在三天的时间里瘦成骨架。
王夫人勃然大怒,“你是大夫,你还有脸问我?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儿得的是暴食症,只需调理半月就好,结果他刚出院回家就开始喊饿,吃再多东西都填不饱肚子,反倒越吃越瘦,越吃越瘦,还说唯有喝你端给他的水才有饱腹感。你说,你是不是给我儿子下了毒?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听那位大人的劝告,把儿子送到仁心堂去医治。你医不好病就别硬撑,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害人!如今那位大人离开沧州了,我儿该怎么办?你能治好他吗?你能吗?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周妙音一面强忍疼痛,一面心电急转,将过往种种想了又想,终于意识到宋掌柜那句“唯我能治”并非胡言乱语,而是有凭有据的。他许是早就看出端倪,这才放出话来,可惜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犯了癔症,竟半点也不理会。
王公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何我的灵泉水只能缓解,不能治愈?周妙音头一次痛恨自己见识短浅,而当初,她曾以为自己的眼光高出此世中人几千年,再加上灵泉的辅助,没有什么病是治不了的。如今再看,真是莫大的笑话。
打击来得太过迅疾,太过沉重,令周妙音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那边厢,王公子已经被王家的仆妇拿绳子捆住。王夫人显然已去过仁心堂,终究不得其门而入,这才不甘不愿地来了周氏医馆。
她强硬道,“周大夫,我儿是你治成这样的,你就该担起责任。我听说你与那位大人立下赌约,如今只剩九局?你把我儿推介过去,这事就算了了,日后王家也不会找你麻烦,要不然,我必让你以命抵命。”
自从成了王府首医,周妙音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威胁过。她心里着实难受,却也不能枉顾他人性命,斟酌道,“你先把令公子抬进去,我再仔细看看。若我果真治不好,必会把人推介给宋掌柜。”
王夫人脸色稍霁,催促道,“那你就赶紧看,别耽误时间。哎,悔死了,都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当初明明被那位大人拦了一下,却没听取他的劝告,还差点把人给打了。”
“被他拦过的人可多了,不止夫人您一个。仙长就是仙长,行事磊瑰不羁,不会与咱们一介凡人计较。”一名丫鬟开解道。
这话令王夫人略感安慰,却令周妙音心中巨震。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当初被宋掌柜拦住的人的确不止王公子一个,现在他们去哪儿了?病情可有复发?但现在不是追查的好时机,只得按下不表。
进了诊室,王公子已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压在床上,正龇牙咧嘴、嚎叫不已,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饿,要喝水,要喝周大夫亲手端来的水。旁人看周妙音的目光越发惊疑,而她自己也忐忑难安,心慌意乱。
她勉强定了定神,然后拿起自制的听诊器去探查王公子内腑的情况。心跳强劲有力,四肢虽然枯瘦如柴,却力大无穷,似乎比正常人还要强壮,但浑浊的眼球和青紫的肤色昭示着他不过是外强中干,若是再找不出病因,很快就会脏器衰竭而死。
在王夫人的盯视下,周妙音不敢端水给王公子喝,只得让家丁给他喂饭,看看他进食时是什么情况。脑袋大的海碗,接连盛了五碗饭喂下去,王公子依然喊饿,且胃部瘪瘪的,仿佛空无一物。
饭呢?都吃到哪里去了?难道王公子的胃部连接了一个异次元黑洞?在宋掌柜的刺激下,周妙音也开始往歪处想。但她的猜想永远只是猜想,不似宋掌柜,有看法,更有解决的办法。直到此时,她才不甘不愿地承认,自己的确误诊了,但王公子的病她未必就不能治。
既然稀释的灵泉能缓解病症,那么未经稀释的灵泉能不能彻底治愈?灵泉能给人补充元气甚至洗髓伐经,没道理奈何不了这种饥饿症。怀着这样的想法,周妙音亲手盛了一碗饭,趁人不注意把指尖探入饭粒,迅速释放灵泉。
王公子仿佛闻见了灵泉水清冽的香气,两颗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碗,一副择人而噬的狰狞表情。周妙音强忍心悸往他大张的嘴里刨饭,刚吞咽两口就见他形销骨立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润起来,不过眨眼就已恢复健康的色泽。
“神,神了!公子好了!”家丁们愕然。
“你给他吃了什么?”王夫人一针见血。
周妙音手一抖,差点摔了碗,王公子却猛然崩断绳索,将它抢过去,用手抓着饭粒往嘴里塞,三两下吃得干干净净,还把碗沿也给舔了。证据被销毁,周妙音心中稍安,却在下一瞬睁大眼睛,露出骇然之色。只见王公子捏碎碗,更为狂躁地大喊,“我还要,我还要!快给我盛饭!”
这句话统共耗时四息:第一息,他眼窝迅速凹陷,脸颊干瘪起皱;第二息,眼球凸出眼眶,瞳仁爬满血丝;第三息,肤色渐次改变,血管根根爆出;第四息,头发大把大把掉落,衣袍滑至肩头,露出只覆盖着一层薄皮的骨头,竟是比之前更瘦,更饥饿,也更疯癫。
这哪里是痊愈,分明恶化了!王夫人一面让家丁把失控的儿子绑起来,一面厮打周妙音,厉声诘问,“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你是不是施了妖法?难怪那位大人处处针对你,原来你是妖妇!来人啊,快把这个妖妇拉出去烧死!”
周妙音何曾见过如此怪诞而又恐怖的场景,三魂七魄差点被吓散掉,一时间竟忘了反抗,挨了好个巴掌。所幸一名学徒及时回神,护着她退出诊室,高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这就去找鬼医!没有周大夫的推介,他未必会给令公子看病!”
若非沾了鬼医大人的光,周大夫定会被打死。那九个推介名额用完,周大夫又该何去何从?周氏医馆怕也保不住了吧?学徒不无唏嘘地暗忖。
与此同时,有姝正倒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抵达城门,把两个铜板放入侍卫手中。那侍卫本还阴沉着脸,态度十分倨傲,看清来人样貌,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大人,您回来了?您不用交入城费,快请进,快快请进!”
有姝一脸莫名地被引入城门,走出去老远还能看见侍卫在给自己磕头,两旁的百姓隐隐约约在问那是谁,骑着毛驴也不像贵人,就听侍卫厉声呵斥,“这你也不认识?仁心堂总知道吧?”众人恍然大悟,紧接着又跪倒一片。
曾经接受过万民叩拜的有姝哪里会被这等阵仗唬住,抚摸下颚暗忖:难道刚才我是刷脸进来的?哎,竟然只值两个铜板。
第117章 医术
有姝当然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跟踪自己,一入城就使出缩地成寸之法,三步两步到得郕王府门口。那些暗探好不容易逮到鬼医,正欲靠近,就见他背影忽然变得缥缈如雾,仿佛随时会消失,再定睛一看,竟果真消失了。
好厉害的神通!此人既不能拉拢,却也万万不可得罪。他若是想杀谁,恐怕只需动一个念头。众位暗探打好腹稿,这便往外递送消息。
有姝踏上台阶,正欲冲看门的侍卫拱手,二人已诚惶诚恐地弯下腰,引领道,“鬼医大人,您请进。”想当初他们还把这位真神当成探子撵了大半条街,现在再看,当真是不知者无畏。若大人有意计较,他们坟头恐怕都已经长草了。
有姝头一回踏进郕王府,却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看见站在仪门外等待自己的主子,立刻上前搀扶,“王爷,你怎么出来了?快下雪了,外面冷。”边说边把他略微松动的衣带系牢,又摸了摸大氅的厚度,言行举止一点儿也不见外。
郕王仿佛被他照顾习惯了一般,竟也抬起下颚展开双臂,任由他摆弄,眼角眉梢满是重逢的喜悦。二人相携回到暖阁,张贵已备好茶点,毕恭毕敬地请鬼医大人落座。
“下回要走,先给我打个招呼。”郕王脱掉大氅,将冰冷的手放置在烤火炉上。有姝自动自发地把它握住,往自己暖乎乎的怀里塞。
刚才就已经反客为主,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借照顾之名行调戏之实?哪里有人会强硬地拽着别人的手,又扯开自己衣襟,往胸口贴的?这要换成一男一女,那画面也太- yín -乱了……张贵满心骇然,却又不敢吱声。
郕王也很惊讶,素来苍白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本想把手抽出来,却不小心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又听少年似小猫一般轻哼,不由僵坐原地。
有姝却仿若无事,这只手捂暖了又换另一只手,且极其自觉地把凳子搬到离主子最近的位置,与他大腿贴着大腿坐好,这才低声开口,“下回不走了,我得守着你。你不是得病,而是中了咒术。怪我做事不够谨慎,竟把‘鬼医’的名头先行打出去,若传入下咒者耳中,他们难免会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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