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明台的二十六次死亡 作者:谢子舒
Tags:青梅竹马 民国旧影
“飞都飞走了,送我有什么用?”明台习惯性地顶嘴着,一边嘟哝,“看你长得这么老,没想到也会干这种小孩子做的事。”
可偏偏,这么寒酸又没有诚意的礼物,他还收得这么开心。
开心得,怕是这辈子再也难忘。
明楼没有听清,只牵起明台的手,“好了,也该吃饭了。回去罢?”
太阳是真的落下了,那绚丽至极的霞光照耀在面前如父如兄的男人身上,让人看不清,又挪不开眼。明台喉咙发紧,低低地嗯了声。
走至中途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变,连忙催促说,“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怎么了?”明楼犹疑地看着少年,怕这小鬼头想搞什么花样。
“行了行了你先走吧,晚上给你个惊喜。”明台不耐烦地用手催促着,不住把大哥往前推。
明楼有些无奈,“那你别太晚了,不然等会儿大姐又该说了。”
“知道啦!”明台往草坡上跑去,留给那人的只有一个欢快而又急切的背影。年轻,蕴含活力。明楼看了会儿,便转过身,直直地往家走去。
明台跑至草坪上时,脸上有微汗,但藏不住笑意。少年人心性单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管面前是天是地,是山是海。
明台往最近的一只红蜻蜓扑去,却不料抓了个空。眼睛一瞥,又往另一边迅速扑去,可又失败了。
小半个时辰,他一直都在捉着红蜻蜓。明明极易饥饿的肚子还在嗷嗷叫唤,明明身上的棍印,打架的伤痕都在隐隐作痛,可这一切,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只想捉个红蜻蜓回去。给大哥看。
待把一只蜻蜓小心妥帖地放入闭合的衣袋中后,身后似是有人缓缓走近,踏在草地上的沙沙脚步声被明台清晰地捕捉入耳。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他半是抱怨又半是开心地转过身,想着等会儿要跟大哥炫耀下自己捉来的那只蜻蜓。可他没想到,暮色四合下,迎上他的是一记子弹。
眼前天地不住旋转,明台睁着眼抵抗来自胸膛的痛楚,却又止不住意识的涣散流失。
身体失去了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大力倒在草坡上,后脑上那刺硬的痛楚鲜明似那时,可再也没有人会为他以臂作枕。
暗淡的天空上是层层洇染的红霞,不再刺目绚丽,带着些死气沉沉,像极了残血。明台睁着眼,又闭上,然后又睁开,又闭上,来来回回,直至最后,他再也睁不开。
恍惚中,似是看到了翻飞四绕的红蜻蜓,那嗡嗡的震动伴着微风,吹过胸膛,引得阵阵温暖,又阵阵泛软。而那只大哥放走的红蜻蜓,像是又跨越时光,飞了回来,停在了自己出血的胸口上,像极了一朵立于坟前的血色彼岸花。
大哥,你看……我还是找到那只,你送我的蜻蜓了……
只可惜,再也不能捉回去……跟你一起看了……
03DF74L012 17:46 明台第十二次死亡。
☆、一/红蜻蜓(下)
06HJ19M013 14:23
“你知不知错?!”
明台清醒时,听见的便是这么一句话,摇晃在他眼前的,是那根被大哥握在手里的棍子。
刚刚,又是被那人杀了吧?
……
见明台一副晃神的样子,明楼气在头上,又是一棍打在少年早已皮开肉绽的屁股上。
“我操!”明台被臀上那火辣辣的痛楚激得清醒过来,心里那些酸软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楼面色更沉,“年纪轻轻的,就学会爆粗口了啊?小兔崽子,你操谁啊?!”
话说完,又是一棍。
明台经过那一下午,心里早已不气了。这会儿被大哥打,只觉一阵阵委屈如潮泛上来,也不敢顶嘴。“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别打了!”
早从儿时起,他就历经了多次出乎意料的死亡,而每次死后,他都会重回到过去的某个选择点上。如果想要逃避上一次的死亡,那么就需要做出与先前那条路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明台咬着牙,直直地往地上磕头谢罪。
“砰——大哥,我做错了,我不该那么莽撞。”
【——我不!我没错!】
“砰——我不该逞英雄,不该没有想出个万全之策就冲上去跟那些混混作对。”
【——对我而言,思前想后顾虑自身安危的帮助不是真正的帮助,而是伪善!】
“砰——我更不该,惹得一身伤,让你们担心,还和大哥你顶嘴……”
【——担心就直说,可你不能说我做错!】
最后那一磕,扬起地板上的薄薄尘埃,飞扬间映着少年泪眼朦胧的双眼,嗤啦一声直直刺进人心里去,疼得血肉模糊。明楼颤着,手中的棍子,竟是再也不忍落下。
心里翻腾的是压抑,是不甘,是委屈,可明台咬牙把它们按了回去。
这一切,是为了避免走上先前那条路,是为了弥补惹大哥生气的愧疚,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像是身上最重要的那样东西被抛在地上大力踩踏碾压,跳动的血管里流出来的是满是泪水的血液。
【——大哥,我不希望我的人格被贬低。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该有的秉性!】
明台知道,有样东西,是真的碎了。碎得彻底。
碎得,锋利的棱角直直剖开血肉滑进心里去。
在旁的明诚看着沉默的二人,叹了口气上前,夺过明楼手中的棍子,“行了大哥,明台也知错了,这一切就算了吧?”
明明阿诚哥是在为自己说话,但明台心间,再难感受到一点喜悦。
每次死亡重生后,他都会获得一些东西,比如新的选择,新的生命。
可每次,他也失去了那些珍之重之的东西,比如那个阳光微醺的午后,又比如那只,情深意切的红蜻蜓。
明台怔愣地看着面前的明长官,那板着的面庞怎么都不像记忆里会为他枕臂会送他红蜻蜓的大哥。那时的大哥,也是老的,也是沉重的。因为他心里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个时刻会放下。
可那时的大哥,老得可爱,沉重得可爱。可爱得,让他喜欢。
明台翻动着嘴唇,看着面前那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的明楼,又是一行泪流下来。
少年人不随便认错不轻易流泪的骄傲气骨,一再在这人面前崩裂得七零八落一干二净。
明楼看着明台如此,心绪翻涌间,一阵阵作痛。他转过头去,深呼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的声线让人听不出颤抖,“知错就好。你先回房去,面壁四小时。晚饭我会派人给你送来。”
明台抿着唇,许久后才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的大哥,泪涟涟的双眼中是道道暗流,“好。”
夜里。
明台在房里吃过晚饭,听着客厅里大哥和大姐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心里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的,捱不住睡意,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感觉到身上有些冷,他打个哆嗦睁开眼,先望见的是窗外奶白色的月光,然后才是黑暗里看不见身形的人影。明台直觉那是大哥,也没怎么害怕,只是问出口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怎么不开灯?”
“怕弄醒你。”
明台不言语,啪地一声自己开了灯,然后才发现身上的睡衣被脱得干净。难怪会冷。
明楼挤过手中药膏,沉默着帮明台上药。气氛虽和谐,却又太过凝滞了些。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怕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会引出黑暗角落里蛰伏的怪兽。
明台身上都是斑驳的青紫伤痕,有些还留着血痂,想来是凝固了。明楼缓缓涂抹着,心里暗暗数着,一边数,又一边问自己,到底有哪些,是那些人打的,又有哪些,是自己落的?
他当时,怎么忍心一棍棍地打在伤口未愈的明台身上?
胸腹上好了药,气味有些刺鼻。明楼的声音低了下来,“转过身去吧,我帮你涂涂后面。”
明台没说话,顺从地翻了个身。明楼带有老茧的手指在他背脊上缓缓游走着,指腹的药膏清凉而又带着那人特有的温度。
不知为什么,明台倏地想起了那个还不远的午后。那时的阳光,似就如此。没有过分的热意,伴着微风的清凉,是渐腾的温暖。
明楼脱下了少年的裤子,往那两团肉上抹去。
“嘶——”屁股上的伤总归更疼些,明台沉浸在回忆里,一时不防,痛哼出声来。
明楼的力度轻缓了许多,“还疼?”
这他妈不废话?想着反正大哥也看不到,明台肆意地翻了个白眼,“有种你挨几下试试啊?”
明楼似是叹了口气,“是我气过头了,下手没个轻重。”
当时看着明台一身伤痕嘴角带血地狼狈跑回家来,他就觉得,自己怕是要控制不住脾气了。
明台虽觉疼,却也清楚臀上那揉搓的力度到不了无法接受的程度。他一边轻若蚊蚋地痛哼着,一边想引起那人一二分的愧疚同情。
明楼脸色不变地上完药,帮明台穿上睡裤,又套上睡衣,啪地一声关了灯,“行了,你睡吧。”
这就走了?明台呆愣住。
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伺机而出。他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就伸出手抓紧了那人的袖子。
“怎么了?”明楼转过身来,看不清少年的面庞,只分辨得出那双明亮得过分的双眼。
“我……我……”明台磕磕绊绊地开口,却发现脑内一片空白,就连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心思再也没有了动静。隔了许久,他闷闷的声音自黑暗里传来,“大哥,下次我不会再这么莽撞。我会多想想。但是,如果真的危难至极,间不容发……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下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明楼静静的,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已是明台最大的让步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更好地磨练自己。让自己,拥有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的能力。而不是,自己送了命,又害得别人赔死。”
“我知道……”明台低着头,声音有点轻。
寂静中,有什么难以察觉的心绪慢慢咬噬上胸口。明楼微微吸了口气问道,“好啦小少爷,还有事没?”
黑暗里那句迟来的问话终于划破浓重凝滞的阒寂,可划破过后,是更深沉的暗稠。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那只红蜻蜓?”
语气间,半是犹豫半是小心翼翼。
明楼静了片刻,随即轻笑了笑,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你喜欢的话,我帮你捉只来。”
明台没说话,像是失去了呼吸。
黑暗中,那只紧攥着袖子的手,终究还是一点点地松了下去。
明楼没在意,走至门口时才听见那人轻微若无的声音——
“不用了大哥。我想要的那只,再也找不到了。”
【——你睡着时,我给你抓到了一样礼物。】
【——什么?】
【——这只红蜻蜓,送你了。】
枕畔似传来和煦的微风声,蜻蜓的翻飞声。
也像是淅沥的小雨声……和再也回不去的哭声。
明台把手臂枕在眼前,任湿热的液体一同被回忆埋葬在悄寂无音的大片黑暗里。
大哥啊……
那只红蜻蜓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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