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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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听见嬴政颇有闲心地转头笑问:“你猜援兵何时来?”
听到援兵二字,徐福就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他握着长戈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心态陡然一变,也跟着轻松起来,他转头回应嬴政,嘴角还微微噙着笑意,“我数十声。”
嬴政忍不住笑了,“你如此笃定?”
“是。”
远远地看见站在高阶上的嬴政还能露出轻松的笑容,嫪毐顿时感受到了侮辱,憋住火气,道:“到了如此地步,王上还能发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已经逼到跟前,嬴政还能维持轻松之态?嬴政的临危不乱令他觉得羞辱,而嬴政站在那里的王者气势,又令他颇为嫉妒。那是出身市井的他,怎么也无法与之相比的。
嬴政的存在就是讽刺他的,正应了那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话。
“大胆嫪毐!竟敢公然谋反!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何等大错?”有人义愤填膺地出声。
嫪毐冷笑不已,“待我做了秦王,哪里还有什么大错?你们才是大错!”
王宫守卫、嫪毐侍从,还有从邻县赶过来的士兵,这些都成为了嫪毐的底气,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将丑陋的面容瞬间暴露无遗。
嬴政一直没有开口。与嫪毐对话,他都觉得自降身份。
徐福没再沉默,他冷睨着嫪毐,缓缓道:“刚才不是问王上为何发笑吗?不止王上想笑,我也想笑。我想笑你的愚蠢。进了蕲年宫,如此耀武扬威,实在像是民间耍把戏的。”
见徐福见他比做耍把戏的,又想起之前徐福和嬴政联手耍了他的事儿,嫪毐脸上挂不住,双眼里迸射出恶毒的光芒来,他抓紧了手中的长剑,怒吼一声,“给我杀了他们!”
徐福突然转头,低声对嬴政道:“十下,我数到了。”
他话音刚落,殿外突然响起了厮杀声,嫪毐不得不顿住脚步,转身去看,这一看,他才发觉那些被他纠集着去搅乱冠礼的贵族府兵和门客们,个个都愤怒地与他的人厮杀在一起,口中还骂着“嫪毐小人”。嫪毐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个狗腿子,如何骂他是小人?
他嫪毐最恨别人骂他小人!
怒极失去理智的嫪毐当即发作,“把那人的嘴给我撕下来!”他的侍从踌躇不前,低声道:“长信侯可勿要被女干人挑拨,这些人为何突然叛离,还要先问个原因啊!”
嫪毐也还真的就冷声问了,“你们竟然敢骂我是小人?叫你们主子来!”
那些人却更是愤怒,“就是主人吩咐我等前来的,嫪毐小人欺人太甚!若不是为了钱银,谁愿意与你干这档子买卖?偏偏你言而无信,将我们主人肆意玩弄于鼓掌中,不仅半分钱不见,还命人嘲笑我等,眼皮子浅,下等人!呸!谁不知道你长信侯才是真正的下等人出身!如今我们不如捉了你,朝秦王要个赏钱!”
嫪毐听得懵了,他何时言而无信了?又何时命人去嘲笑他们了?这群人竟敢揭他伤疤!还妄想拿下他去讨赏钱?
嫪毐又怒又急,但是没等他想个明白,已经有手快的,扔了把弯刀过来,直直朝着嫪毐的脸上扎来,嫪毐仓皇躲过,弯刀却是划伤了他的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嫪毐暴跳如雷,模样又十分狼狈,哪里还找得回刚才半分的得意姿态?
徐福憋不住笑了。
嫪毐说要给那些贵族们分的钱,不会就是想要从“常姓商人”那里得到吧?那派去辱骂府兵和门客的人,应当也是秦始皇派去的。他还真是从前到后,都将嫪毐和赵姬好好坑了一把啊!
要玉玺没玉玺了,要助力没助力了,还反倒将助力得罪了。
“给我杀!全部杀了!”嫪毐气疯了,倚着侍从,狂舞着双手下令。
兵卒们一扑而上,混乱至极。
这时却又有马蹄声和脚步声近了,徐福只听得殿外一声怒喝,“蒙武、李信在此!擒拿叛军首领嫪毐!”
那轰轰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都化作了一记强有力的战鼓,瞬间唤醒了所有人的斗志,内外呼应,殿内的人和殿外的人对嫪毐一行人,形成了夹击之势。
李信年少气盛,率着兵卒在前开路,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直接冲到了嬴政的面前,随后将嬴政等人团团护在包围圈里,嫪毐的人马再难接近分毫。
前一刻,还仿佛胜券在握的叛军,这一刻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嫪毐没有半点军事素养,骨子里本来就不过是个小人,除了媚上逢迎,真正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快便慌乱了起来,嘴里还胡乱喊着让侍从逃出去寻太后来救场。
嫪毐是真的怕死,他怕自己输了,被嬴政弄死,所以他需要赵姬来保他一命。
可此时,连赵姬也是自身难保。
蒙武彪悍,将嫪毐擒于马下,他身材高大,直接嫪毐提了起来,面向其余叛军,高喊一声,“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余下叛军茫然四顾,正纠结于放不放下兵器的时候,已经被一旁的兵卒按倒在地,不服从者一刀斩首,鲜血很快铺满了整个蕲年宫的殿门。
徐福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这样一幕带给他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嬴政也没觉得什么,他只当是方士有一颗怜悯之心。
而从头至尾,嬴政都维持着那副高高在上,半分不乱的姿态,徐福都不得不感叹,实在不是谁都能做始皇的!光是这副姿态,已经将太多人远远甩在其后了。
至此,嫪毐之乱,被平定了。
蒙武和李信两员大将,上前来向嬴政见礼。
就是在这样的一座被鲜血染红的宫殿之中,嬴政淡然面对众人,声量不大,但却足够铿锵有力地道:“即日起,寡人亲政。”
秦国被赵太后和嫪毐分走的政权,即将回到嬴政的手中,嬴政对于秦国的掌控力也开始走向高峰。
这是秦始皇在未来统一六国之前,迈出的第一步。
徐福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都被影响得燃起来了,他扔下了手中握了许久的长戈,手指还隐隐有些酸疼,那是因为之前用力太过留下的后遗症。
此时,众人拜服。
劫后余生的众人倒是一时忽视了,还有个唯一与嬴政同站在高阶上的——徐福。他们突然跪拜而下,倒像是连着徐福也跪了一样。
这等细节没有人会去在意了。
雍城中的厮杀也逐渐接近了尾声,剩下逃窜的叛军,被雍城百姓和其余府兵围剿了个干净。
嬴政理了理衣袍,突然对徐福道:“陪寡人再一趟太后宫中。”
嬴政心中的滋味也很复杂。他怎么会想到,在他收服权利的过程中,会是徐福从头陪他到尾?赵太后宫中的事并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嬴政这时当然是带亲信过去最好。
见证了一出胜仗的徐福心情正好,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于是身上还沾染着淡淡血腥气的秦王政,在行过成年礼后第一次踏入了母亲赵姬的宫殿。
*
“侍医可来了?侍医来了吗?”宫女不断探头往外看,慌慌张张地问。
另外几名宫女也急得脸色悲苦,牙齿紧咬,“这可怎么办才好……太后身下可是见红了……”
有个年纪小的宫女怯怯地问:“会不会落胎呀?”
“胡说什么?”年长的宫女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太后怎是你能诅咒的?”
小宫女委委屈屈地捂住脸,幼时她曾见过家中长姐也如此模样,可不像是要落胎么?
赵姬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身下慢慢渗出血来,她只能感觉到隐隐的抽痛和腿间滑腻的感觉,顿时惶恐到了极点,她厉声问:“侍医呢?死哪里去了?”话出口,她突然痛得低呼一声,气息一下子就降了下去,气弱得也发不了脾气了。
“太、太后,侍医不、不见踪影。”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她的床前。
一定是他,一定是嬴政故意为之,才让她找不到侍医。赵姬这时终于想起了嬴政,她死死地捏住宫女的手腕,“你快去,快去见王上,告诉他,说我病得厉害,让他……让他过来……让他遣个侍医来……”
“是、是……”宫女被赵姬脸上略略凶狠的表情吓得连连点头,刚想要挣开赵姬站起身来,就听见背后的有人哆嗦着喊了声,“王上。”
赵姬一下子就松开了宫女的手腕,她看向了围屏的方向,嬴政和徐福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其后还有赵高等人。
赵姬脸色微变,“政儿,政儿!你带这么多人闯我的寝宫,是什么意思?”赵姬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她仍旧没有认清形势,都这个时候了还撂下了脸子。
“母后不是派人要寻我吗?”嬴政笑了笑,反问赵姬。
赵姬立刻痛呼出声,“政儿,快为我遣侍医来……”
嬴政倒是答应得爽快,转头对赵高道:“将人带上来。”
那侍医正是被赵姬和嫪毐买通的人,只不过他此刻却抖成了个筛子,几乎是爬到了赵姬床边。
嬴政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赵姬,先是给赵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随后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嫪毐谋反,已经被寡人拿下。”
赵姬猛地抬头看向嬴政,脸色一白,身体颤抖,她目光复杂地瞪着嬴政,语不成调。
嬴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招实在漂亮啊!徐福暗自咋舌,随即也跟着转身出去。等他们刚刚跨出寝宫,就立刻听见了赵姬凄声尖叫的声音。嬴政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宫殿外的台阶上,目光看着不知道何方。随着寝宫内传出的叫声越发地响,嬴政的脸色也越来越冷。
徐福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心理应该经历了一段曲折的变化。不过徐福不太擅长灌心灵鸡汤,所以就只能收紧下巴,眼观鼻鼻观心。两人都是沉默冷清地站着,落日逐渐西下,余晖披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微红的光。赵高和其余侍从站在一旁,他们看着嬴政和徐福方向,顿觉这两人仿佛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良久过去,里头才跑出来一名小宫女,往地上一跪,“王上……孩子、孩子生出来了。”
“哦?”嬴政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那小宫女却是继续往下道:“可是,可是没一会儿,便、便夭折了……”
嬴政更像是早在预料之中一般,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母后重病,雍城不宜再住,即日起迁往贡阳宫修养。”这段话被他不带感情地念完,就算是定下了赵姬的命运。
徐福对这段历史只隐约记得个轮廓,碍于曾经的母子情谊和血缘关系,历史上的嬴政似乎的确只是将赵姬逐出了咸阳宫。
对于一个已经享乐已久,贪恋舒适荣华的女人来说,失去如今地位为她带来的一切,便是足够狠的惩罚。
宫女或许是转身进殿以后便将这段话转述给了赵姬,里面竟然传出了赵姬破口大骂的声音。
回到蕲年宫以后,嬴政并未做停留,他下令带着叛军,马上回到咸阳,并对嫪毐施车裂之行,嫪毐闻言,也气得对嬴政破口大骂,只不过他嘴上骂的话比赵姬骂得要脏多了。昔日的长信侯落魄后竟是如此模样,其余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样的市井混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是妄图抢夺秦王之位!
等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之后,徐福就发现自己长时间没进食的胃不太配合了,它开始隐隐作痛了。
偏偏嬴政已经上了车驾,其余人也都是拿出干粮在路上吃,而完全没有干粮这玩意儿的徐福愣住了。还是赵高走了过来,微笑着递给了徐福食物。递来的食物虽然难吃至极,不过好歹能果腹,徐福也不讲究那么多了,低声道了谢,便开始吃了起来。
他刚刚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嫌弃那饼实在咯牙,道路两旁突然杀出了一队人来,直直奔着后方的嫪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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