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胸中憋着一股气,闷声道:“不辛苦。”瞧瞧,如今连师兄也不叫了。定然是跟着秦王后学坏了!
徐福见尉缭面色不对,只当他是因嬴政派兵攻打魏国,而心中不快,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尉缭现在都上秦国的贼船,哦呸,不是贼船,反正他现在都上秦国这条大船了,他再心痛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在徐福看来,尉缭对魏国未必有那样深的感情。
尉缭大约是已经向嬴政汇报完出使他国的情况了,徐福一来,殿中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嬴政扫了一眼尉缭,出声道:“那国尉先回去歇息吧。”
尉缭躬身道:“我与徐典事有几句话要说。”
嬴政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他看向徐福,见徐福的目光已经落在尉缭身上,于是只能憋闷地一挥手,“那便去吧。”
既然尉缭是徐福的师兄,他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分。
倒是李斯朝尉缭投去了看勇士般的目光。尉缭先生敢在王上面前撩徐典事,脾气当真是不羁得很啊!
尉缭走到徐福的跟前,请他向殿外去,徐福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在此处说便是。”
尉缭被噎得心痛。
那些骂秦王的话,能在这里说吗?于是尉缭一腔火气,又硬生生地被憋回去了。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脸色,面对徐福语气温和道:“我还未曾问起,我离开秦国这段时日,你过得可好?”
李斯看着尉缭的目光又变了,简直都快要敬仰他了。这般暧昧的话,敢当着王上的面说出来,尉缭先生这是不想活了?还是不想活了呢?
“我自然是过得很好的。”
“蜡祭时是同谁一起过的?”尉缭又问。
徐福也没多想,脱口而出,“自是与王上。”
尉缭就纳闷了。蜡祭时,自然都是同家人一起过的,那满朝大臣也没见谁与王上一起过啊,你怎么就同王上一起过了?王上不是应当和诸宫妃嫔一起吗?徐福在秦王跟前受的待遇是不是过于高了?这样是否会招来他人嫉妒不满……尉缭满脑子的担忧挤在一起。
尉缭憋不住那一肚子的疑问,忍不住道:“……怎、怎会同王上一起?”
徐福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即还反问尉缭:“为何不能同王上一起?”
李斯在一旁:……
嬴政轻咳一声,道:“徐福从到秦国后,蜡祭便是同寡人一起过的。”
尉缭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脑子一会儿又没想到某个地方去,于是也只能憋着气应了。他在他国,孤零零一人,而徐福却跟秦王一起过蜡祭!怎么想,心中都怎么不痛快。
尉缭道:“没关系,今年便有我陪你了。”
嬴政的脸色骤然一黑。
徐福眼底闪过几丝茫然之色。嗯?尉缭陪他?陪他干什么?难道尉缭要陪他过蜡祭吗?
李斯在旁边有点同情尉缭。他会死成什么样儿?
尉缭又道:“我已命人在咸阳城中买了宅子,今日便随我回去住吧。”
嬴政的脸色更黑了。尉缭还把寡人放在眼中吗?!
徐福的脸色变也没变,丝毫不为所动,十分残酷无情地拒绝了尉缭,“不必了,我已有住处,并不想挪来挪去。”
尉缭皱眉,道:“那如何行?”师弟果真还只是个孩子。尽管他如今颇受秦王器重,但他怎么能一直住在宫中呢?长期以往,他在秦王心中,定然也会成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总有一日,秦王会厌烦他的。若是走得远些,秦王自然还会敬着他。徐福怎么就不知呢?
“怎能在宫中叨扰王上如此之久呢?”尉缭补上了一句。
“寡人并不在意。”嬴政马上道。
尉缭却严肃道:“王上不放在心上,那是王上宽厚,徐福怎能过分消耗王上的这份宽厚呢?”
胡说!你上次还说嬴政残暴小心眼儿!徐福毫不客气地在心中吐槽。
“国尉不必再说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来人,送国尉出宫。”嬴政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当即便出声叫来了内侍,强制性地将尉缭赶出去了。
尉缭有点懵,“王上……”话还未说完,他就被人推到了殿门外。
嬴政看向李斯。
李斯正色道:“王上,李斯告退。”说罢,他就赶紧退出去了。
退到殿外去后,李斯长舒一口气。瞧瞧,做人就得像他如此识相。
尉缭拉长了脸,抬手拍了拍衣袍,神色黑沉,“这是何意?”
李斯笑眯眯道:“国尉虽然有大智慧,但此次可着实不太……聪慧呀……”
尉缭被李斯所言说得一头雾水,他只能沉下脸看着李斯面带笑容走远。
总有一日,他会将徐福从秦王身边救出来!
尉缭为何会用“救”这个字,他本能地觉得,秦王一定是蛊惑了徐福!
二人一走,大殿中很快安静下来,嬴政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温和之态,“若是尉缭真要带你去与他同住……”
“我已经拒绝了,以后自然也不会答应。”徐福面瘫着脸眨了眨眼。
嬴政本身也是相信徐福的,但他就是忍不住问一问,而徐福给出的答案,也让他很欣喜,越瞧站在殿中的徐福,越觉得心中有股情绪在涌动。
那是灼灼燃烧着心肺的欲望。
嬴政起身走了下来,轻柔地抓住徐福的手腕。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还让徐福有点不习惯。倒不是说平日里嬴政对他态度不好,大约是骨子里的性格导致的吧,嬴政有时候会更粗暴一些,还会做些令徐福猝不及防的动作,比如突然将他抱起来往床上一压……
现在一改往日霸道脾性,是他感觉出错了吗?
嬴政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出了大殿,回到寝宫之后,徐福原本以为该用膳了,谁知道嬴政就把人按倒在了床榻之上。
徐福也没顾上发火,满脑子都是……对嘛,这才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二人自然又是做起了一番没羞没臊的事情。
宫人们无比自觉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宫门。
尉缭若是知道自己一番话,不仅没能把师弟“救出来”,反而还让他们颠鸾倒凤好不快哉去了,肯定得气得又一口血哽在胸口,如此多次下来,尉缭说不得便要壮年就得个心肌梗塞了。
……
徐福是被饿醒的,他伸手撑住床榻坐了起来,黑发披散在光裸的肩上,宫女刚推开宫门进来,便瞧见这一幕,当即满面通红,低下头去。
徐福呆坐了一会儿,才将衣袍披在了身上。
嬴政还在床榻之上熟睡。
从开始攻魏以后,他便很少能安睡了,压力并非来自于魏国,而是来自秦国内部。初时大臣们并不知他要做什么,直到人都被嬴政派出去了,都打到魏国那儿去了,众臣才知晓,原来嬴政要打魏国了。
那如何行?
过了这样久的安稳日子,不少大臣属于老秦人的血性和强悍,都被磨去了,他们忘记了当初老秦是如何奋力挣扎的,如何在魏国的强压之下残存了下来,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们强烈反对嬴政的做法,并列举了曾经几位秦王的例子,言明出兵伤财伤民,如今秦国已经如此强悍了,等打完仗,说不定便又回到过去贫困的时候了。他们享受久了安逸富贵,如何能眼看着秦国又陷入这样的动荡之中。
反抗是激烈的。
但此时这些人也终于意识到,嬴政的翅膀已经彻底地硬起来,他不需要再听任何人的话,他可以一力做主,他手中把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调动军队,无人可挡。
众臣们使尽了法子,也没能令嬴政回心转意。于是便有人将心思动到了老太卜那里去,只要老太卜肯站出来,说一句,此行有祸事!
那王上还能坚持住吗?
就在这些人费尽心思捣乱的情况下,嬴政的压力可想而知,日日照顾军情,又要日日对付大臣,还要处理各项事务,他如何能好好休息?
徐福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嬴政。
他的双眼紧闭,眉头微微皱着,可见其在睡眠中也难以完全放松。
徐福的眼底一闪而过疼惜的光,不过他自己并未注意到。他起身下了床榻,一双长腿还在行走间,从衣袍下露了出来。宫人们无一敢抬头打量他如今的模样。
“取我的龟甲和八卦盘来。”徐福淡淡道。
宫人有些不明所以,他们还以为徐福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令他们上饭菜呢。虽然疑惑,但他们还是去将徐福的龟甲和八卦盘都取来了,宫女还贴心地去准备火盆和木条了。
有宫女低声问:“徐典事可是要卜筮?”
“嗯。”徐福淡淡地应了一声,侧脸淡漠,瞧不出他的心思。
徐福摩挲着龟甲和八卦盘,先将龟甲拿了出来。使惯了龟甲,便觉得十分好用了,而且结果也相对准确,这若是放在上辈子,是全然不能与之相比的。
所以徐福总觉得这个时代是充满灵气的。
徐福要算的正是此次攻打魏国的结果。
虽然龙阳君口中已经有猜测了,而且说得也十分合情理,但徐福仍旧觉得,只有自己卜算一番,心中才能彻底放下心。
徐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可是上次为韩非算的时候,便心神不宁的,连龟甲都用不好了,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犯同上次一样的错误!
“拿杯水来。”
宫女闻言怔了怔,忙转身去捧了水来。
徐福闭上眼,席地而坐,身下就只垫了厚厚的毯子。
他举杯饮水,温热的水流进喉咙里,情绪得到了暂时的舒缓。
好了,就是现在。
徐福将盛水的容器交给宫女,随后便将烧热的木条插入了龟甲,他的手很稳,没有出一点差错,木条的温度灼烤着龟甲,龟甲发出了一声噼啪的脆响。
徐福忙抽出木条,将那龟甲拿了起来,凑近了看,龟甲上竟然罕见地裂出了一条长长的纹路,格外的清晰明显。
徐福抓着龟甲的手紧了紧。
这算是……警示吗?
来自上天的警示吗?
徐福对李斯就说过,算卦本就是窥破天机的行为,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算卦,算得多了,不仅是可能不准,还有可能,让自身精气受损,或者遭到冥冥中的反噬。
上天总是公平的,赋予了你这项能力,便要抽走你一些东西。算命的术士,能窥见别人的命格,但却死活窥不见自己的命格,这就是上天给出的平衡,不仅如此,算命之人大都寿命不长,他们甚至可能早早夭亡。当然后世也有说,那只是因为用脑过度,引起的提前衰老。
不管是什么说法,都证明了长期高强度的算命是不可取的。
不然的话,那不是有人,出门要算,吃饭要算,旅游要算,结婚要算,搬家要算,做事也要算……那算命成了什么了?
奉常寺太卜署中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也就是为了避免一人劳累,导致算卦出错。
现在龟甲突然出现异象,是他想多了,还是上天在告诫他,不能再过多地去探别人的命格了?
徐福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有几分烦躁。
他盯着龟甲上的裂纹,仔细分辨着裂纹的分布,看着他处在哪一卦上。
“……泽水困……兑上坎下……困卦?”
“行九二。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
“问出征……有凶兆,无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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