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东吴]宕+番外 作者：青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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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忘。”孙策听到终于鼓起勇气的询问后，从一堆竹简中抬起头。
“只是一个衣冠冢，不必让他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孙策一边给手中的文书盖上印章，“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朕百年之后，自会安排。”
周瑜的墓中其实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具衣冠一把佩剑。
九年前，孙权亲眼看着孙策把他的骨灰洒进了长江，从成都回到建邺，一点点洒，最后在建邺的码头，把整个陶罐都敲碎了扔下了江水。那个时候，孙权看着兄长的背影，他看见锋利的边缘割开了孙策的手，那持枪突刺灵巧万分的手上就这样染了一手鲜红，朝下滚的血线伴着灰烬一起落入江中。
“仲谋。”孙策搂着孙权的肩膀，“公瑾从此汇于我江山之中，永世与我吴同在。”孙策在劝慰孙权，又或者是在劝慰自己，“我们以后就永远在一起了，再不分开了。”
孙权突然觉得想哭。他设想中，应当是鲜红旗帜意气奋发回建邺，民众高呼双璧万岁。
孙策没有告诉孙权，其实他还私藏了一点点。
老家产的黄酒，是哪里都不能比拟的醇厚口味，在寂静而漆黑的夜里，孙策端起酒爵。酒爵中的酒因为调和了一些粉末而略显浑浊。
孙策对着窗边的月光一饮而尽，香醇的，苦涩的口感从喉头一直滑落到身体里。
“从此我们化为骨骼，互为血肉，同生共死，再不会分开了。”孙策饮完三杯，酒爵已经被黄酒冲刷得非常干净。“麻烦你再陪我一阵子，百年之后，我们黄泉再伴。”
雕刻的工匠等着陛下赐字，孙策却只写了周瑜公瑾的名字给他。
“什么都不用写。”孙策只是摇头，“什么名号都不用写，那些琐事俗名……他不会在乎的。”
工匠几乎是哀求的眼神望向堂上之人，却不知道因为追封追赐的问题孙策已经和一些人大吵过一次。
“你们都觉得我对他不够好。”孙策站起来，脸上半笑半无奈，“太傅，广陵侯，寿春王，除了不能追封皇帝什么都能封，金器，银器，玉器，不管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都可以赐。”孙策笑得十分难看，“有什么用？不要说是白玉墓碑，就是和田玉，我也能征调来，可是，有什么用？”
自从成都一役，孙策再也难以安眠，每每在半夜醒来。醒来之前总是做那可怕的梦，看见那人的眼睛在他面前失去光泽，涣散零落，看见他竭力想开口却被喷涌的鲜血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惊醒时，指尖常常冰冷，仿佛刚握过那双失去灵巧的手，冰凉的，孤独的，再寻不到温暖的。
“就这样吧。”孙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厌倦的让工匠退下。“没有任何描述可以代表他，那就还他一个潇洒吧。”
周瑜一生精于水战，末了却葬在秦淮河边，一条温存的美丽的河水，连一点战争气息也无。孙策说，江河除了打仗，其实还有别的用处的。碑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述，也不像其他贵族那样护卫森严，寻常百姓亦可前来，民间呼为周郎墓，平时供奉不断，热闹的很。有当年街边围观的羞涩少女已经嫁为人妇，有当年追随的青年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不变的是他们时不时来这里上一柱香，就像看望自己的某一个亲人。还有一个传闻，当朝的皇帝陛下会时不时的混在人群中，悄悄的来看望这个弟弟。
孙策更换了便装，一路步行到了秦淮河边。
灯红柳绿，风光旖旎，好一派繁华。孙策装扮得像个普通的儒生，往周郎墓走去，行至墓前，笑了。他想周瑜对这个安排应该很满意吧，在都城最美丽的地方，看着都城的繁华，当初的约定，算是实现了一半？此时还是清早，墓前却已经有了香灰，有桂花和梅花，还有些果品。每天总有不同的人默默的来打扫，维持着这里的整洁。
孙策站在墓前，他是皇帝，皇帝是不应该跪任何人的。
他带来的礼物是一张长江的水文图，和九年前不同的是这张图上已经不再有军力布置，不再有那么多敌我的步兵排阵。孙策燃着了绢帛，看它在火中扭曲，燃烧，化为细碎的灰烬。
“现在，长江只不过是我朝的一条内河，有渔歌唱晚，有肥美鱼虾。航运发达，沿江上下尽是商船。”孙策拿手指拨拉了两下，于是那灰烬被风吹起，直飞进秦淮河里去。
“你……”孙策坐在墓前，想着他的摸样。“你为什么，不看一眼……现在这个天下，是多么的漂亮。”
有孩童跟随母亲前来，供上一小碗汤圆，热腾腾的。
“多好的人啊。”少妇轻声念到，言辞里是不胜的惋惜，牵着孩子走了。
“周郎一定是回天上做神仙了。”远处还传来孩童稚气的声音。
人们来了又走，直到晌午，孙策才起身，墓周围生着桂树，还有些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藤，淡淡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孙策用手去擦飘落的灰烬，细致而有力，如同当年挽头发，或者穿衣服，记忆里发丝从指间滤过去的感觉竟然鲜明得好像发生在昨天，好像他现在回去，推开房门，还会有一个人挽着袖子拿着松香在擦琴，如果尝试骚扰，还会如愿以偿的收获一顿全力以赴的对打。
孙策走得不快，有些漫不经心，街坊间开始传出饭菜的香味，各家酒楼的生意更是门庭若市。他在街边买了两块桂花糕，雇了车一直到江边。
江水依旧，浪涛依旧，孙策坐在河边的斜坡上，趁热吃完一块，而另一块在手中直放到月冷星沉，深蓝的天空像要吞噬了一切，上部已经冷掉，底心却因为放在手心而还保留着些温度。
“妈的，两块怎么吃的下啊，吃撑了！”孙策把第二块也吃掉，站起来，朝着水里扔了一块石子，骂了一句久违的粗口，往灯火通明的街道而去了，他走的很快，不肯回头。那里是繁华的建邺街道，那里是属于生者的世界，他终究要回到那里去，回到皇宫，那一条冥河的水，终究现在还不能去。
☆、肆·倒霉的一天（上）
作者有话要说： 悲催的一天不解释
孙策跟周瑜慢悠悠行至早饭铺前，孙策掏出两枚铜钱：“老板，两碗豆浆一碗甜一碗咸两个烧饼都放酥~”
在他们停留在巢湖的这段时间，濡须坞这座小城的早点铺就成了每天光顾的目标，周瑜笑孙策“生活简直规律得跟老年人一样。”
但事实上，早起饮过一杯蜂蜜水之后再走很远的路去吃早点，吃完之后再走很远的路回去鲲上，这种闲得让人总想生点什么事的生活他也很享受，就那么无聊的走路，因为身侧有人的伴随，也生出百千种趣味来。
“哎呀不好意思孙公子！”天天来光顾，老板已经对他们颇为熟悉，“真不巧，今天的豆浆全都卖光了，烧饼就还有，要不两位就着白水……”
孙策右转头看，周瑜弹出一枚铜钱落入老板的钱盒，“不用了老板，谢谢。”
今天注定是孙伯符倒霉的一天。
起的晚了就没有早饭吃了，这是常识，但是昨晚上周瑜用这个常识来要求孙策节制的时候，遭到了果断的拒绝，并且因为“心灵受到伤害”这样的理由又折腾了两次。
“要不今天不要去吃早点了，应该没了。”还蜷在被子里的周瑜跟孙策说，话带着暖暖的气息挠得孙策耳朵很痒，于是忍不住又厮磨了一番才爬起来。很显然的，劳动人民是起早贪黑的是勤勉的，是不会为了这些社会不安定因素把早点留到快中午的。
吃不到早饭的怨恨是很大的，虽然当今天下知道前任大都督周瑜温油外表下的真相并且还活着的已经不超过四个人。但是已经躲进深宫的那三位明显安全系数要比现在身边的这一位高很多。
“你说怎么办咯。”周瑜摊手，其实鲲上有无数美食，东北的熊掌，岭南的果脯，甚至还有雪域的青稞酒，这些都是他们四处搜罗来的，当然，买只是其中一种方式，周瑜其实想说要不我们回船上烧点小菜吃吃算了。
孙策决计于两军阵前的本领用来决计于吃什么也不在话下，经过极短暂的思考，孙策喜笑颜开的指着不远处：“直接吃午饭吧！”
“糖醋小排。”
“不好意思客官，没有。”
“醋溜鱼片。”
“不好意思……也没有。”
“四喜烤麸。”
“这个……没有。”
“咸蛋黄鸡翅。”
“客官这个……也没有。”
孙策跟周瑜强行牵好各自内心的神兽，周瑜斯文有礼的微笑开口：“那请问小二你们这里有什么？”
小二苦着脸：“两位客官，小店今早去采购生鲜的船被水贼掳了，东西都抢空了，现在就，就只有……蔬菜，要不两位来个上汤豆苗清水娃娃菜再加小炒本地青……”
“啪！”孙策把筷子折成了两半。“全是绿的，人也要变绿了啊！”
“我说这的水贼真没品位……虾蟹鱼肉的有什么好抢的真是……”
饿着肚子回到船上，孙策直奔后厢，打开储存食物的小柜子。拉开大抽屉，里面是那些精巧的一格一格，有圆有方有菱形的小隔间，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各种天南海北的美食。而柜子另一侧整整齐齐排着的瓶子里，就是各种美酒。孙策一直怀疑吕蒙造这条船的动机，而周瑜鉴定过这个柜子特别是右边的设计，瓶子放进去正好卡住，任凭风浪也不会跌出来之后，很快下了结论。
“我觉得子明可能是想造了送给我们做礼物的。”周瑜说，“他一向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嘛。”
孙策若有所思点头：“其实我们也不是，不过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遥远的建邺皇宫大殿内，太尉吕蒙在议事的时候突然打了个技惊四座的喷嚏。
“着凉了？”孙权关心的看。
“没……没事。”吕蒙摸了摸后背，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孙策取了一瓶青稞酒，拿去热了，周瑜在船尾找可以直接吃的东西。
“伯符？”
孙策闻声跑回来，周瑜手里拿着一株万年蕈正在端详，“这些香菇是不是坏了，为什么有股怪味？”
孙策：……
“公瑾那个不是香菇……”孙策晃晃手里的青稞酒发出好闻的香味，“那个是万年蕈啊，你之前吃的东西，今天我们喝这个吧？昆仑山的青稞酒，我还没喝过呢，闻起来很香。”
“好……”周瑜把万年蕈放回去，拿出些鹿肉干，“不过其实我既不认识香菇也不认识万年蕈……只见过熟的。”
鹿肉鲜香，青稞酒甜美，一个上午的倒霉气氛终于在酒香中消退，这种异域的美酒意外的不那么浓烈，不知不觉间两人把那一瓶都喝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点被孙策抢走，瓶底朝天恋恋不舍的倒出最后几滴。
“下次再去搞点，路过建邺的时候。”孙策还在回味。
“这不是你从昆仑山弄来的么？”
“当然不是。”孙策理所当然的又吃掉一块鹿肉，“国库的钥匙我忘记还回去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仲谋也一直忘记换锁。”
大白天喝酒还喝得上头这种事情，果然是平民才可以有的享受啊。
青稞酒的后劲毫不留情的袭击了两人，盛夏的阳光照进来，洒在船舱里，连站起来的兴趣都没有，两人直接随意的躺在地板上，打算睡一个无忧无虑的午觉。
“我说……”呼吸中还带着酒香，孙策把头靠过去，“真不该中午喝的，热死我了。”他已经解开了外袍，想让自己凉快一点，额头上出汗的痕迹有点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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