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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景万万没有想到叶君虔换出这数十斤的重剑之后竟然也能有这样骇人的速度，让自己仅仅是避闪都相当吃力。而叶君虔立刻收回了左手，右臂带动身体将重剑挥出，倾泻的剑气化作一帘金色霞光将向景逼退数尺。刚刚站稳的向景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

　　道袍被撕裂开来，血色从里头晕开一片。

　　已经换出轻剑的叶君虔闪现在身前，两把剑反复相撞，向景在交手间却是渐渐不敌叶君虔的攻势。只待叶君虔凌空往下斩下之时，随着叶君虔的心绪而激荡的内息，使得那一斩的力道竟然威如千钧滚雷，生生从当中劈断了向景握着的长剑。

　　“纳命来——！”

　　向景并不慌张，丝毫没管断开的长剑，只是并指从剑柄沿着剑身一路抚过，时间如静止一般，向景脚下腾生出方圆八尺缥缈薄雾，转而渗出内力的明蓝色，无形中仿佛出现一道屏障将叶君虔弹开出去。

　　叶君虔见势不妙，立刻退回到沈骁身边。向景只站在自己的法阵之中将长剑丢到空中，双手掐剑诀，由脚下气场掀起的风凝成十来把长剑的模样，随向景指向，纷纷往叶君虔的方向飞去。叶君虔只能用剑一一将其打回，再定睛之时，向景却已然不见了踪迹。

　　向景在凛风堡半山腰处落了脚，望着山脚下远处掠过视线的一点——既然不是叶出云，又确实是藏剑弟子，又是来救沈骁的，那么也就只有可能是叶君虔。

　　前几年交战里向景从未见过叶君虔，只是听人说江川有这么一个弟子，但单刚才那一次交手而言，透过叶君虔那货真价实的杀气，向景逐渐能肯定一件事，这非常有意思——

　　叶君虔是被人雪藏起来的利剑。

 

　　☆、三十

 

　　“阿骁，阿骁，听得到我说话吗？”

　　叶君虔凑在沈骁耳边试着唤醒他，试了许多次却没有任何效果。沈骁一直在昏迷状态，眼看着沈骁身上的温度越发高热的吓人，去往长乐坊的路途却仿佛遥远的没有尽头一般。

　　现在也顾不得向景还会不会追上来了，再不找个地方落脚的话，以沈骁现在的情况决计熬不过长时间的赶路。

　　“驾——”

　　临近冰原出口的地方，空中又飘起了雪。冷风迎面雕琢着面部的轮廓，口中呼出的热气不消片刻就被寒意吞噬。叶君虔稍稍压低上半身护着沈骁，紧紧贴着沈骁的面庞，那是他现在所能传递给沈骁的唯一温度。

　　“阿骁……”

　　听见了。

　　“阿骁，撑住，长乐坊就快到了。”

　　明明是听见了，叶君虔的低语传入心里。明明是听见了，听到叶君虔的声音，听到他喊着自己的名字，听到那掩饰在风声之中隐隐约约的抽噎声。

　　沈骁知道，有人一直在守着自己，那个人是叶君虔。正如在噬血蛊所造成的梦魇里看见的一样，无论身处如何危险的境地，叶君虔一直守在身边。

　　自面庞传来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沈骁知道叶君虔在哭，这个时候要是能像往常一样伸手去触碰他的眼角就好，但是现在，头脑一片混沌，意识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肢体沉重的好像已经不受自己的操控。不能伸手抚摸，不能开口回答，甚至连睁开眼睛看他一样都做不到。

　　该是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好，还是替如此执迷的叶君虔而心痛，还是庆幸就算沦落到这般境地叶君虔也依旧不离不弃……沈骁无力去多想，伴随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的，还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孤独，尽管叶君虔就在这里。这一点或许叶君虔也一样。

　　“阿骁……”

　　抽噎的声音愈加明显，叶君虔间断地吸着气，眼角胀痛，尽管告诫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哭，不要慌，但事实却是，当亲眼看到沈骁后背烙印的伤口，听到沈骁正在鬼门关挣扎着的心跳声，想象着沈骁如何的受尽煎熬苦痛，叶君虔没有能力抑制住自己。到底还是无助地让眼泪不断涌上眼眶，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为什么每次都是沈骁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叶君虔宁可能帮沈骁承下这一切。

　　抽泣的声音已经藏不住了，叶君虔只能抿着嘴唇，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沈骁的名字，只期盼着若是依旧心有灵犀，那么沈骁或许会听见，或许就会苏醒过来，发出一点声音，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如果能将这份思念传达过去，或许就能将沈骁从那个可怕的世界拉回来。

　　然而沈骁就像是把叶君虔一个人丢在了这里。大雪如鹅毛漫天飞舞，转眼同冰封的狭窄路途一起，埋没了那道脆弱的背影。

　　凌晨快马赶到长乐坊的陆劫甚至没掩饰自己的气息，推门而入的时候只看见叶君虔触了电一样回过身，紧握着轻剑，像是被逼到绝路后随时要扑上来将你撕碎的豹子。

　　陆劫在门口发怔了一秒，细看了叶君虔一眼，通红的有些许发肿的眼眶和冲了血丝的眼睛，想是一夜没合过眼。陆劫仿佛在犹豫如何开口让叶君虔知道自己没有敌意一样，对视了许久之后，陆劫将自己的兜帽摘了下来。

　　披下的银白色打着卷的头发，异色的琉璃瞳，平日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找不到半点踪迹。开口只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我不是来取他性命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叶君虔冷声反问，语气也没有半点冲动的意思，话倒是沉得让陆劫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应答的好。

　　僵持了大概有数秒时间，陆劫才回答道：“……如果我是来害他的话，就不会那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你面前了。暂且放下阵营恩怨如何？”

　　一年前沈骁也是陆劫救下的，陆劫应是没有要加害于沈骁的道理。叶君虔迟疑了一会，最后仍然是收回了剑，虽说仍对陆劫保持着一些警觉。两个清醒着的人在屋子里没说上一句话，陆劫没什么动作，叶君虔也就当他不存在，叶君虔每隔半个时辰便给沈骁换一次毛巾敷在额上，又下楼去煎了一次药，陆劫帮忙扶沈骁坐起来，叶君虔便给沈骁喂药，好歹是喝下去了。大约半个上午的时间过去，沈骁呼吸的声音才渐渐平和一些。叶君虔俯身凑近沈骁胸口聆听，又伸手摸进被窝里头，探了下沈骁手上的温度，确认沈骁在慢慢退烧之后，叶君虔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陆劫出了门，听声音是到了屋顶，马上又回到了这里，手里拿着一叠纸走进了屋子，说了半日来的第一句话：“看得懂药方么？”说着便将纸递到了叶君虔手里。

　　“懂。”叶君虔伸手接过，只是药房上的字迹几乎让叶君虔诧异地愣在那里——“裴……先生？这是裴先生的字？”

　　陆劫朝他点了点头，“你放心，他现在性命无忧。裴鬼卿被向景带离了恶人谷，在黑龙沼恶人营帐里，他知道沈骁的事。”

　　叶君虔恍然回想起曾经裴鬼卿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的时候剑不能保护身边的人，但是药可以。”

　　在浩气盟的时候裴鬼卿就教过他药理，总说着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万一沈骁江川他们遇到了危险，或许就能用得上。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叶君虔捧着药方子一路看到最底，大多药材在长乐坊的药铺里就能买到，只是有几味较为少见，里面“仙茅”叶君虔注意到冰原上有，其余的两味不得而知。陆劫见叶君虔的目光停滞在最底列举的几味药材上犯愁，顺口问道：“你知道缺的药材长什么样子么？”

　　叶君虔看了陆劫一眼，仿佛是默认。陆劫理解叶君虔的顾虑，便又补充了一句：“你画出来。你不方便离开他身边的话我去给你找。我知道昆仑有一处世外之境，里头种着许多药草。”

　　盘算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叶君虔选择相信陆劫。于是陆劫拿着叶君虔画的图纸飞身出了门。

　　叶君虔坐在沈骁床边一动不动地守着，像是痴情的雕塑。一直到傍晚，叶君虔走回来点上屋里的烛火，烛光摇曳着映着那稍显单薄的人影，叶君虔偶尔也会转头望一眼窗外，最后将手探进被褥里去，握着沈骁的手。

　　令人稍微能安心的温度，暖上掌心。

　　夜里陆劫回来的时候，衣服上落满了积雪和尘渍。叶君虔看着他揣在怀里包起来的药材，才完全褪去了对陆劫的警惕。他走上前接过药材，垂下头低声道了一句“多谢”，便下楼走去了厨房方向，忙活了大概有一个时辰，陆劫站在屋里守了一个时辰。后来这屋里便是床沿坐着一樽雕塑，门口倚着一樽雕塑，尽管到了深夜，这两人也没合眼。

　　曲兮给陆劫的信上说，叶君虔是乔装成叶出云的样子潜入的恶人谷，向景本来怀疑到自己头上但是和叶君虔交手之后打消了这点怀疑。陆劫的目光偶尔会停在叶君虔身上，叶君虔和叶出云两个人的气质相差太远了。叶君虔无论何时都很安静，像是不愿与人说话一样，而且眼里就只有沈骁。

　　曲兮还说，叶君虔打伤了向景，而且折断了向景的剑。这点的确让陆劫要大吃一惊。向景的武艺相当高明，若是对等情况下单挑的话，沈骁、他陆劫、江川，可能都没多少胜算，而叶君虔居然能轻易折断被灌注了内力的道剑。

　　从前在浩气盟里头那次交手也完全没有看出来叶君虔实际的实力有这样惊人，为何竟被一直埋没到现在——陆劫的目光转向躺在那里的沈骁，又看了看叶君虔的目光。陆劫舒开眉头，多多少少能够明白一点个中缘由。

　　“你，”将近二更天的时候陆劫开了口：“你想杀了向景么？”

　　“那时候是的。”

　　叶君虔从容地回答，这让陆劫的想法得到了一点证实。陆劫继续沉默，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又缓缓说道：“不知为谁挥着手中的剑，湮没了剑的锋芒，真是件可悲的事情。”

　　坐在床沿的叶君虔身形似乎有过一愣。

　　经陆劫提醒，叶君虔回想起那时与向景交手的情况，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向景。这是曾经从未有过的的想法，他从未有过想要杀死别人的想法，即使是面对着恶人谷的人，叶君虔也从未有过要置别人于死地的心思。

　　唯独这一次，唯独关乎沈骁性命的这一次。叶君虔很清楚地感受到，难以遏制的怒火驱使着自己挥动着手中利器，这种怒火叫做杀气。

　　为什么在剑冢进修半年却未能有所突破，为什么这一次可以折断向景的剑；为什么曾经都是站在沈骁身后，为什么这一次会护在沈骁身前；为何收敛着锋芒，为何曾经懦弱地站在中间期望破裂的两人可以重归于好，为谁而挥舞手中的利器……

　　一切为何，叶君虔在听到陆劫的话之后，刹那间都得到了答案。叶君虔在自己的视野里面，看见了沈骁。

　　但是解开这一串的疑问之后，更进一步的问题却像高墙一样横亘在自己面前。

　　叶君虔亲眼看到了沈骁背后那骇人的烙痕，图案是——交叉的双斧，恶人谷标志。正如赶到这里的同样身为恶人的陆劫一样，衣袍上绣着的身体上烙着的血红色无不在向自己宣告着阵营两隔这件事情。

　　他的眼里是沈骁，但是或许，沈骁眼里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叶君虔向着沈骁熟睡的脸庞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向往常一样安抚他，却在指尖触及皮肤的那一刹那，启唇却又没能说出半个字来，僵滞在那里许久，最后却握成拳，收回了手。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胆怯，在逃避，又一次的，不敢面对这道隔阂，还有自己对沈骁早就已经根深蒂固的这一段感情。

 

　　☆、三十一

 

　　“君……”

　　眼睫有了一丝颤动，几乎低到听不见的声音，立刻就消失在渗透着寒意的空气里。灯光微微地一晃，晕开的暖橙色不知何时又将烛泪燃尽一滴，悄无声息的滑落，凝固。

　　从噬血蛊的梦境里面渐渐恢复了神智的时候，已不知距离他回到恶人谷里已经过了几天。沈骁的眉头皱起来，挣扎着动了动手指，力气好像被寻回了一些，但是睁开眼睛的过程还是相当艰难，模糊的视线缓缓变得清明。

　　“你醒了。”

　　并不是叶君虔的声音。沈骁更加清醒了些，试着转头循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陆劫端着药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