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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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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重生 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结果帝王的喜气还未延续多久,一场风寒,宰相王猛骤然病倒,苻坚忧心如焚,隔三差五地前去探看,而自己作为随侍天王的中书舍人,自然首当其冲,月余来,几乎日日都要去清河郡侯府。
  “侯爷,到了。”
  慕容冲点头,掀了车帘下车,随即十分诧异地发觉清河郡侯府的大管家正在门口垂首以候,简单行礼后便极其沉默地将他往内院引。
  慕容冲禁不住挑了挑眉——王猛惯来不喜如他这般的鲜卑勋贵,前几次自己前来探疾,也都是在花厅用杯茶,装模作样地关切几句便匆匆离去,二人根本不打照面。今日王猛要见他,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参见清河郡侯。”慕容冲恭恭敬敬地行礼,打量王猛的面色,只见他面色蜡黄,似乎比上次见还要差上几分。
  慕容冲一惊,蹙眉道:“郡侯你……”
  王猛闷咳两声,“老夫不过偶感风寒,哪需劳烦阿房侯每日过府探看。”
  “宰相玉体,关乎社稷,上至陛下,下至万民都悬心挂念,冲前来探疾自是应当的。”
  王猛却打断了他的寒暄客套,“老夫今日见你,实是有事相托。”
  慕容冲讶异不已,忙推辞道:“冲少不更事,哪里当得宰相相托?宰相有何事吩咐,冲无不照办就是了。”
  王猛目光灼灼地看他,“阿房侯入秦有几年了?”
  慕容冲实在摸不清他的打算,“到八月,正好四年。”
  “那么,陛下对你如何?”
 
第二十三章 
  “那么,陛下对你如何?”
  王猛此问犹如一记闷棍打在慕容冲头上,让他措手不及。
  几乎是本能的,慕容冲真心实意道:“自入秦以来,陛下对下官加恩甚重,下官姐弟二人均是感铭于心。”
  “陛下先前对苻重、苻洛,以及你的叔叔慕容垂也是加恩甚重。”王猛冷嘲道,“可他们口口声声忠君体国,最后又是怎么对陛下、对大秦的呢?”
  慕容冲收敛了虚无的笑意,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以前从来不敢看王猛的眼睛,那双眼太沧桑毒辣,涉世未深的慕容冲无所遁形,就是如今几经跌宕的慕容冲也依然无法招架。
  “可我羽翼未丰,富贵贫贱、荣辱兴衰均由陛下赐予,不是么?”慕容冲坦然道,“鲜卑部现下分崩离析,我与皇兄、与叔父均已形同陌路,族中既无得力小辈,又无骁勇兵马,纵然我有什么反心,也早已无可用之人。”
  王淡淡看他,“可你毕竟是太子妃的亲弟弟,皇嫡孙的亲舅舅,你不知吕氏之祸,王莽旧事么?”
  此话实在诛心,按照惯常慕容冲的脾姓,恐怕早已拂袖而去,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骨瘦嶙峋、缠绵病榻的老人,慕容冲突然想为自己争辩几句。
  “男子汉大丈夫,一世匆匆数十载,谁不想翻覆天下,青史留名?下官是前朝遗族不假,是外戚也不假,但为何宰相大人就只记得吕氏王莽,忘了汉武朝的卫霍、金日磾?”
  他说的恳切之至,王猛却笑了,“金日磾是沦为臣虏,部族早已在千里之外,毫无借力。卫霍却是出身寒微,全凭武帝简拔。可你呢?虽然国祚已失,可鲜卑族却是人多势众,盛宠不逊于卫霍,比起他们又多了血脉嗣统,就算你自己未生出过别的心思,你的僚属手下呢?”
  慕容冲冷静下来,他不知王猛是试探还是敲打,他所知的是,对这般文韬武略有大智慧的人,想要过关,花言巧语天花乱坠都是无用的,他唯一可做的,便是照实以答、以诚动人。
  “其实真正对燕国对邺城看重的,是您,不是我。”慕容冲缓缓道,“只要阿姊能安然度日,平安喜乐,我也便无所求了。”
  “哦?方才还说男儿的志向呢,怎么如今又无所求了?”
  慕容冲轻笑一声,“在从燕地押送到关中的路上,皇兄想把我和阿姊都送进内宫,此事宰相可还知晓?”
  王猛愣了愣,“竟有此事?”
  慕容冲隐去那夜之事,“当时我二人已被送入内宫,却被陛下送了出来,后来将我送去太学,将阿姊送还归家,更将他指给太子。”
  王猛沉吟不语,险些被充为男宠之事都说了出来,这对男子来说是奇耻大辱,慕容冲今日就算不是推心置腹,也是颇有诚意。
  “其实听闻皇兄那番话后,我曾以头抢地,让他放过阿姊,可他到底不曾应允。”慕容冲目光涣散,仿佛自己又回到冰天雪地中的囚车,“甚至我当日已经被人送入陛下的寝宫……”
  皇子之尊,却被当做娈童赠予仇人,这身世实在是有些凄凉,连王猛的眼中似乎也露出些许不忍,静静听着。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幸而陛下是有道明君……说这些也无旁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宰相,这番话对别人说也罢了,用来敲打我,实在是浪费了些。”
  “嗯。”王猛轻轻应了声,便不再言语。
  慕容冲看着他,猛然想起苻坚做过的梦魇,不由得在想,如果王猛真的死了,苻坚会如何?会真的如苻坚噩梦中那般听信谗言、急功近利,最终葬送半生基业么?
  他突然不再觉得王猛多管闲事,自以为是,毕竟全天下,除去苻坚,谁比他更有资格对大秦的社稷江山指手画脚?
  慕容冲有些恍惚地坐着,想着如果秦亡了,自己会怎样,阿姊会怎样,小外甥又会怎样。
  看见王猛阴晴不定的神情,慕容冲才发觉自己竟将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一时间二人对坐无语。
  最终王猛挥了挥手,“去吧,请陛下也保重龙体。”
  慕容冲起身,恭恭敬敬地倒趋着告退。
  看着他的身影走远,王猛才轻咳一声,“陛下。”
  苻坚从厚厚的帷幕后走出,“他还真是百无禁忌,毫无隐瞒。”
  方才慕容冲将娈宠一事都和盘托出,着实让他虚惊一场,生怕慕容冲将那夜之事也说了。他已修佛五年,本以为自己早将万事勘破看淡,却不想在生平最为倚重交心的臣子面前,还是想留一些体面。
  见他有些赧然,王猛便将话题绕过,“观他所言,不似作伪,如此臣也可放心了。”
  苻坚跪坐在他榻边,眼圈已是红了,“朕听闻晋有一姓葛的名医,已经着人前去求医,不管费多大气力,一定将他请来。”
  王猛淡淡一笑,“生死由命成败在天,臣出身寒微,能得陛下知遇出将入相封侯,已是幸甚至哉,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何苦再为臣大费周章,徒费民力。”
  苻坚依旧如前世一般祭天祭地祭祖,又遣臣遍祷于名山大川,只求王猛病情能够好转。
  事实上,由于前些年他提醒得当,王猛亏损与前世比,已经轻了不少,只是不知为何这场风寒却如抽丝一般,难以痊愈。
  “这几日,臣左右无事,便写了篇折子。”
  苻坚接过,刚看了几眼就扫到“以垂危之命,敬献遗诚”,当场骇然,掷到地上。
  “陛下!”
  苻坚转头看他,颤声道:“这等丧气之语,朕不想再见。景略,如果想让朕看这奏章,你便纵马御街,亲自爬上玉阶,亲手呈给朕。而在御医说你大安前,朕怕是要禁你的足了。”
  “方才慕容冲有句话说对了,你若是不在了,秦又能苟安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垂危之命,敬献遗诚 开头的就是王猛很出名的遗折
 
第二十四章 
  却说慕容冲出了清河郡侯府,便往太子东宫而去。
  清河公主刚做完月子,正是百无聊赖时候,看见他说不出的高兴。
  慕容冲坐下用茶,随口问,“殿下呢?”
  清河公主叹了声,“去祭曲江水神为清河郡侯祷祝了。”
  “嗯,我刚从他府中出来,”慕容冲笑了笑,“昨日符宝、苻锦两位公主身着艳红锦绣,还被陛下斥责了。这段时日阿姊是不曾入宫,真是人人布衣,个个愁苦。”
  清河公主打量他,只见他一身青色儒衫,回想起这段时日见他,除去官服,仿佛都是这身打扮,不由莞尔一笑,“你平素最喜华服,倒是难为你了。”
  见慕容冲只是笑,一张白玉似的面孔,不知让多少贵女神魂颠倒,清河公主踌躇道:“你今岁也十八了,寻常人在这岁数早已……”
  慕容冲笑意未敛,只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清河公主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但凡二人说起此事总会争论几句,随即不欢而散,后来干脆慕容冲便避而不谈。
  她黯然地回想起两年前,某个忠心老宦官对她吐露的秘事,她当时惊怒交加,愕然了许久,直到确定不过是一晚的意外,弟弟并未沦为娈宠才放下心来。
  悲愤之余,她才恍然,困惑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公公对弟弟的格外关照乃是因为愧疚,二人平日里的恪守礼数乃是因了避嫌……
  “你比我有主意……”清河公主还欲说些什么,苻宏不及旁人通报便进门了,本来面上满是怒意,见到慕容冲才扯出一抹笑,“哦?弟弟也在。这倒是巧了,孤正要寻你。”
  清河公主起身,“我去看看孩子。”
  苻宏捏了捏她手,“弟弟难得拨冗到东宫一趟,咱们无论如何得留他顿午膳,你去让小厨房做些弟弟爱吃的。”
  清河公主嫣然一笑,还带上了门。
  慕容冲蹙眉看他,“怎么了?”
  “方才你是从清河郡侯府出来是吧?”苻宏按按眉心,“王父对宰相身子如此忧心,世人皆知,结果这时候却传来这般的谣言。”
  “哦?”
  “就在昨日,晋王坦之没撑得过去,竟然今儿个长安市井之中就流出这样的谶语,说是天不吩咐留二王,这南北二王都朝不保夕。能在我朝与王坦之齐名的,你说还能有谁?”
  慕容冲眉头紧皱,“我看景略公虽然病重,可远没到沉疴不起的地步,放出此言者,分明是别有用心。至于是想煽动闹事,还是只是给陛下找不痛快,那就见仁见智了。对了,陛下知道了么?以及王坦之离世,南边岂不是尽数倚仗谢安?”
  “比起王坦之,王父其实更忌惮谢安一些……”苻宏长叹一声,“至于王父知不知道,诶,他今日也去了郡侯府,你没遇着他么?”
  慕容冲立时愣住,想起自己之前剖白过什么,只觉自己不管在王猛还是苻坚跟前老脸都丢了个精光,一张玉面如红霞一般,喃喃不言。
  他神色有异,苻宏也不想细问,继续道:“此事,孤已经着人去查了,你也多上点心。对了,二位王兄被宽宥,先前二王兄遣人来报,说要设宴欢聚……”
  “万万不可,”慕容冲冷笑,“现下宰相病重,陛下正是焦心之时,在此时欢歌畅饮,不是有意去揭龙之逆鳞,又是什么?他自己失了圣心,还想把殿下拖下水么?”
  他话虽说的尖刻,却也在理,苻宏连连点头,“说起圣意,王父的想法现在倒是越发难以揣度了,那日我还和你阿姊玩笑,他老人家不说成佛,怎么也成了个菩萨了。”
  想起平时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的苻坚,慕容冲也有些发笑,“前些年还是个怒目金刚呢,如今倒是慈眉善目的,也不知唬谁。”
  他常年伴驾,言语间比初始随意不少,苻坚似乎也极是宽容,那种隐约的放纵有时连苻宏都深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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