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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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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重生 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苻坚一口气松下来,靠在慕容冲身上动弹不得,此时东方欲晓,红日将天边云层划出一道裂缝,他此时才恍惚发觉,原来很多事情真的是可以改变的。
  慕容冲一时间也是怔怔不语,他献上的《金匮药方》既然今日救了王猛,后者就绝无可能再对自己下杀手,他在苻秦的胜算又大了一分。
  怀中并非绝色美人,乃是北地霸主,身上也并未染着沁人心脾的名贵香料,不过是沉郁檀香,可慕容冲即使是这么半搂着他,都感到心旌摇荡,与他背部相贴的部分仿佛都被业火灼烧。
  他突然感到恐惧,不知该为自己顺从于有亡国之恨的仇雠而羞愧,还是应为自己恬不知耻地对一个强迫过自己的老男人产生欲念恐惧。
  可他也舍不得推开他。
  毕竟入秦以来,不提那夜,过问过他吃穿用度,关切过他学问文章,提点过他处世之道,带着他上沙场,为他阿姊张罗亲事,给他宦途铺路的,不是慕容氏的兄长叔父,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可他也恨他,亡国之恨不谈,苻坚几乎断送了自己整个人生。
  不是没有想过娶妻生子,他也曾夜入秦楼楚馆想试试女人,可衣裳还未褪又开始觉得恶心。
  每每当他推开面前的女人,对上妓子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他总是格外地恨苻坚,也格外恨那一夜。
  就如此刻,他既为大秦天王难得的软弱而着迷,又为他倚靠自己而窃喜,他更为这样为苻坚患得患失的自己感到不耻。
  如果苻坚是想折磨他,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陛下,”慕容冲听见自己缓缓开口,声音轻的只有苻坚能听见,“若是要对姑臧用兵,臣请披挂上阵。”
  苻坚并未回头,也不回应。
  慕容冲继续道,“若陛下不放心,臣可以不带鲜卑一兵,只愿为先锋,若陛下还是无法安心,臣也可以为大军一走卒。请陛下成全。”
  “朕知道了。”苻坚并未问慕容冲为何要去,兴许他明白,兴许他不明白。
  慕容冲只想远远逃开这里,其余的,他都不关心了。
 
第二十七章 
  待王猛脱险,君臣相见,已是数日之后。
  再见苻坚,王猛亦觉得恍如隔世,忍不住落下泪来,“听闻陛下为了老臣大费周章,老臣内心何安呐。”
  苻坚笑笑,“景略如朕父兄,亦如师长,怎么都是应当的。”
  王猛闷咳一声,“听闻此番多亏了阿房侯献上的《金匮药方》?臣已着人备了谢礼,回头送去他府上致谢。”
  “不必了,”苻坚此时最不想提及慕容冲,皱了皱眉,“那医书他是献给朕的,朕让御医们研读,再用的方子,你谢朕好了,何必谢他。”
  王猛哑然失笑,“借花献佛也是献啊。”
  他猛然想起先前慕容冲在此剖白的险些成为男宠一事,突然也便明白为何苻坚对慕容冲总有些微妙,“不过阿房侯当真是我朝第一美男子,所谓潘安宋玉恐怕也不过如此。”
  苻坚不回话,只长叹了一声,“说到慕容冲,朕倒是有一事想与景略商议。”
  “哦?”
  “先前收到线报,说是凉国内讧不止,早已外强中干,国库存银不足我朝一半。”苻坚亲自给王猛添了茶水,“就是前几个月,张天锡丢了陇西。”
  王猛冷笑,“不过是首鼠两端的小人,明明隔了千山万水,竟然还向晋称臣。若说是忠于晋室,从前刘渊、石勒的时候,也没少眉来眼去。”
  他想了想,眯起眼,“挥师北上,时机倒也不错。”
  “一旦拿下,咱们就真的可以和晋并肩而立了。”
  见自己话音未落,王猛眸光便闪烁一下,苻坚知晓他顾虑,便坚决道:“只要灭了凉国、代国,我大秦北方便无强敌。景略病重时,朕曾修书与谢安,想与他结为儿女亲家……”
  “这是缓兵之计,还是陛下真心想与晋修好?”
  苻坚轻声笑,“景略,朕与你都不年轻了,也想颐养天年。更何况,这些年北方四处征伐,早已民生凋敝,朕有时看着生民受苦,心内也颇为不忍。解决了心腹大患,我大秦至少可太平数十年,至于以后的事,便让小一辈愁去吧。”
  他负手立于窗边,“朕已决意,灭凉、代之后,马放南山,只守不攻。”
  苻坚最大的毛病便是好大喜功,成就霸业之心太切,而且有时不太听得进旁人劝谏,他自己想到这一层,王猛只觉又惊又喜,心道果真是佛法无边,竟将苻坚这个毛病也治好了,便真心实意道:“陛下圣明,老臣愿竭忠尽力,以报君恩。”
  苻坚敲了敲窗沿,“此次朕便不亲征了,不知将帅人选,景略可有举荐?”
  “臣近来抱病,恐怕于吏事不熟,不知陛下自己怎么看?”
  苻坚面色一沉,想起上一世缢杀自己的仇人姚苌仿佛也曾率军出征,心头不禁一紧,缓缓道:“武卫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朕给他们十五万兵马。”
  “哦?”王猛不置可否。
  苻坚看着池中盛放莲花,淡淡道:“再加上阿房侯慕容冲。”
  王猛吃了一惊,看他神情又不似作伪,“阿房侯确是少年英才,只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用他?”
  “朕打算让他去姚苌军中效力,”苻坚勾起唇角,“一个是羌人首领,一个是鲜卑皇子,可不是一出好戏?”
  “陛下是打算制衡。”王猛心中隐隐有猜想,不由提点道,“若能一石二鸟,则是更好。”
  上一世慕容冲将自己逼出长安,亡奔半路遇到姚苌,最后为姚苌所害。倘若说杀身仇人,此二人一个都逃不了。
  苻坚呼出一口浊气,“朕不仅要一石二鸟,朕还要一劳永逸。”
  王猛以为他所说是解决羌人与鲜卑人的大患,并未想太多,便赞许点头:“须好生筹谋。”
  苻坚猛然想起当年,暗恨自己重生地晚了些,若是再早一点,不仅可以除去慕容垂,还可避免与慕容冲有所牵连,不禁缓缓道:“可惜朕当年未用景略之计,可惜了一把好刀。”
  王猛也想起金刀计之事,慨叹地摇了摇头,“天命如此,不过慕容垂在灭燕之战中也是立下大功,这些年陛下也未让他做大……倒也不急于一时。”
  苻坚见王猛大病初愈,气色仍不甚好,便道:“景略好生将养,朕明日再来探你。”
  上了车驾,苻坚便对致远道:“宣阿房侯,再让御膳房按他的口味做一桌筵席,朕今晚要为他践行。”
  “是。”致远顿了顿,忽而道,“可是阿房侯是个什么口味?”
  苻坚这才想起,此生慕容冲并不久居后宫,御膳房如何能知晓他的口味?于是便取了桌上纸笔,径自写起来。
  致远默默接过,这些年,陛下对阿房侯倒是让他越发看不透了——一开始,既临幸了他,那便是娈宠无疑,谁知陛下又善心大发,将人家当做儿子教养起来。后来,当他以为陛下只是想给太子添个助力,却又发觉陛下对阿房侯极其忌惮,竟然偶尔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机。
  只可怜阿房侯,这些年反而对陛下更上心起来。
  “致远,”苻坚看着长安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你在宫外可还有亲人了?”
  致远回过神,谄媚笑道:“奴婢自小被卖入宫中,既是如此,自然无亲无故了。”
  “你没想过找他们么?”
  致远笑容僵了僵,“奴婢已然是个阉人,又在宫中当差,既不能为他们传承香火,又不能承欢膝下,找他们又有何用?更何况,打从他们卖了奴婢的那一刻,他们得了银子,奴婢失了根本,也算是恩怨两清了,哪来什么骨肉之情?”
  苻坚轻声道:“能恩怨两清,真好。也罢,你伺候朕也有二十年了吧?生老病死,人皆难免,朕总有护不住你的一日,你想不想在宫外认个养子为你养老送终?”
  致远大喜过望,涕泪横流:“奴婢谢主隆恩。”
  苻坚却仿佛透过他在看别人,又仿佛是在追忆,“朕从来恩怨分明。”
 
第二十八章 
  慕容冲走进大殿时,左右皆被屏退,几案前只有苻坚一人。
  苻坚指指对面,“坐吧。”
  慕容冲扫了眼菜色,发觉都是自己平素爱吃的,便道:“陛下有心了。”
  说罢,又觉得有些诧异,自己鲜少与苻坚一同用膳,就算是有幸伴驾,也都是就着御膳房的口味来,苻坚如何知晓自己的喜好?
  “此番你主动请缨,很好,朕心甚慰。”苻坚抿了口酒,“只是你从未亲身带过兵,有些事,还是要像其他将军们讨教。”
  慕容冲谦逊道:“陛下的将军们均身经百战,臣自当尊其为师,哪怕只学个皮毛也足益终身。”
  苻坚点头,默然用膳。
  慕容冲心乱如麻,他上一回与苻坚的交谈实在谈不上有多愉悦,有些事他自己也不曾思量清楚,想出征姑臧,固然有男儿何不带吴钩的壮志豪情,更多的却是想暂离长安,暂离苻坚身边的小心思。此番苻坚请他用膳,他既惊且忧,惊的是不欢而散后苻坚竟还宣召自己随侍,忧的是恐怕这是一场鸿门宴,姑臧之行还不知有何等的诡谲风云等着自己。
  当然,还有难以自抑的窃喜,仿佛临行前再见他一眼,心内都会安定一般。
  此刻苻坚不说话,慕容冲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殿内烛光摇曳,竟是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陛下可还记得,”慕容冲看着灯花许久,突然开口,“几年前陛下曾应允过臣,要答应臣一个请求。”
  苻坚点头,“不错。”
  慕容冲抬眼看他,眸光倒映着烛火,竟是七分冶艳、三分无邪,“如今还算数么?”
  苻坚低笑一声,正色道:“朕年少轻狂时,曾自诩英雄,当时立下过一个誓言,终我苻文玉一生,决不背诺,你大可放心。”
  慕容冲笑了笑,“那便好,待我北征回来,再向陛下讨要,陛下可要记得兑现。”
  “自然。”苻坚放下竹箸,正坐直视他,“作为苻坚,应允你之事,我们已经说完了,下面我要用帝王的身份,命令你为朕做一件事。”
  慕容冲起身肃立,“陛下口谕,臣洗耳恭听。”
  苻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声道:“朕会安排你去步兵校尉姚苌军中,然后寻机……”
  慕容冲的瞳孔陡然收缩。
  “废了他。”苻坚吐出这三个字,看着慕容冲煞白面色,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慕容冲几乎只是愣了愣神,立刻道:“臣领旨。”
  他答应得如此迅速,反而让苻坚有些放心不下,“你为何不问朕一句为什么?”
  慕容冲反问他,“既是陛下的圣旨,微臣不答应,难道是要抗旨么?更何况,这位姚校尉,微臣不过偶有耳闻,根本素未谋面,陛下要臣伺机暗杀他,自然有陛下的情由,臣无有不遵便是,何必多加打探?”
  苻坚被他一噎,还未想好如何应答,又听慕容冲道:“更何况,再光明磊落的帝王,难免都还是有些阴私,臣已经牵扯进去,再知道太多,不是自己求死又是什么?”
  苻坚无奈看他,“阿房侯辩才见长,莫不是学了纵横家?”
  “陛下言笑。”慕容冲干巴巴道。
  苻坚指指凭几,示意他坐下,“你方才说是暗杀,倒也不十分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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