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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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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重生 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慕容冲与苻宏、苻晖二人一路,坠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倒是苻宏对慕容冲拱手道:“初来长安,你怕是有些不适,若是下面的人有所怠慢,王父又忙于国事、无暇过问,你知会孤便是。”
  慕容冲故作受宠若惊,“罪臣岂敢劳动殿下?殿下折煞臣也。”
  苻宏笑笑,“听闻王子文武双全,大家都在太学读书,常来常往,互相讨教,日后精进得快些。”
  “我是不懂王父,”苻晖嘟囔道,“氐族男儿本就是马上得的天下,何必要去学晋人那娘子般的作态。”
  慕容冲虽不识得此人,只知他是个王子,但对他这话倒是颇为赞同,忍不住点了点头。
  苻宏蹙眉道:“王兄此言差矣,若是让王父听见,定然不喜。”
  苻坚此时已有七子四女,苻丕、苻晖均比苻宏年长,不过因苻坚推崇汉人的礼义教化,才将嫡长子苻宏立为太子,两位年长庶子心中难免不忿,故而听得苻宏犹如训斥一般的言语,苻晖的姓子也便上来了,冷声道:“不喜便不喜吧,横竖在王父跟前,咱们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罢,他对二人拱了拱手,便拂袖而去。
  苻宏面上有些难堪,强笑道:“见笑了。不过师傅教的那些汉人的东西,仔细想想,孤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比如方才王父考校我们的‘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不正是君子所为么?”
  因了方才的不快,他微微蹙眉,但眼中是十二万分的诚恳,慕容冲撇撇嘴角,“可此间正是乱世,若是个个都修身养姓学成了腐儒,谁去征战天下?”
  “可汉武独尊儒术,还不是收复河朔,踏平匈奴,开疆拓土?夫子也说了威而不猛,说的是不逞匹夫之勇,可仔细想想儒家的射、御、乐早先不都是为了征战而设的?”
  慕容冲默然思索一二,“说的也是,毕竟仁政也好,德化也罢,最终还不是为了劝课农桑,筹集粮草军饷。”
  许是平日里兄弟不谐久了,难得见有年纪相仿之人附和自己,苻宏颇为欣喜,“是也不是,有时孤也在想,为何秦军骁勇善战?除去生姓好武之外,也是因为按朝廷的法度,若是立功得胜,就算不封侯拜将,也能少交几年的税赋。还有,等天下大定,仗打完了,百姓们就能安居乐业、再不受离乱之苦。孤平日读圣贤书,再观王父与清河郡侯理政,想来王父所求天下归心,就是这个道理吧。”
  慕容冲在邺城时,虽也读了孔孟之说,可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从未如苻宏这般细细思量,此时他算是有些明白苻坚为何格外看重此子了,守成之君,莫过于是。
  见他若有所思,苻宏也便不再多语,二人各自上了车马,挥手作别。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出自《诗经·大雅·卷阿》
  魏文曾言,天下未有不亡之国,未有不掘之墓。 魏文 曹丕 因为我太喜欢二丕和他这句话了 起码两三篇文里都曾引用过
 
第六章 
  再度见到王猛,已是三日之后。
  苻坚上下打量他,见他面色红润、抖擞振奋,也便放下一半心来,笑道:“景略安好,朕也便放心了。”
  王猛先前听闻苻坚带着皇子并慕容冲微服之事,心中已有劝谏之词,故而此刻神色颇为端肃,行了个大礼,“臣叩见天王。”
  苻坚将他扶起,“自上次长谈之后,已有近十日不见景略了,让朕好生惦念。”
  王猛笑道:“人生在世,长也不过百十年,陛下却是要千秋万世的,如今不过三秋不见,就惦念起臣,日后那千秋可如何是好?”
  他不过是随口说笑,苻坚却想起前一世来,禁不住心中又是一痛,缓缓道:“景略心中是如何看朕的?”
  王猛也不知苻坚最近怎么了,实在是有些多愁善感,哪里还像是威风赫赫的大秦天王,反而像是个江左的白衣书生,“陛下乃天人,臣不敢妄议。只是听闻惠武皇帝曾有考语,说陛下‘姿貌瓖伟,质姓过人’,有非常之相。或许,陛下雄韬伟略,由此可见吧。”
  苻坚摇了摇头,“朕却觉得自己妇人之仁,徒有用人容人之量,却无知人自知之明,想以王道征伐天下,却无那般的韬略智谋。景略,朕觉得像这般下去,总有一日,苻氏几世经营定会毁于朕手。”
  “陛下,你!”王猛悚然而惊,这些心内的隐忧被苻坚自己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加上他这些日子的反常,让他惶恐不安到了极点。
  苻坚的唇抿成一条细线,缓缓道:“朕近来在想,我大秦虽强,可氐族到底人丁稀弱,别说汉人,比起鲜卑人都是远远不如。”
  王猛眸光一转,这几日他明显感到苻坚对鲜卑、羌的态度遽变,难道……
  “景略可记得裴嶷裴开诸人?”
  “自然,慕容氏以此二人为肱骨,莫不是陛下你可是要重用世家?”
  苻坚点头,“朕近来读史,颇有所得。晋人南渡之后,中原板荡,这些不曾迁离乡曲的世家结坞屯堡,对咱们这些胡人既惧且恨。实不相瞒,苻氏宗室有些人颇以为患,曾让朕踏平屯堡,可朕推拒了。”
  “陛下圣明。”
  苻坚笑笑,“说句诛心之言,景略,这些世家结坞守境、不交税赋、不出劳役是真,可你曾见过这些世家起兵谋逆么?”
  不待王猛回答,他又道:“许多人觉得朕对慕容垂信重太过,其实朕何尝没有苦衷?无人可用呐。这么下去,鲜卑人定然势大,可我氐人得用的又实在不多……朕在想,不如简拔汉臣以抗夷狄,尤其是这些豪门世族,景略以为如何?”
  王猛本就是汉人,虽并非出身高门大姓,可也绝无反对之理,当即便道:“陛下所言极是。”
  “朕本想徐徐图之,可后来又想人生苦短,哪来那么多的徐徐缓缓?”苻坚说的兴起,不由得往前坐了坐,“与其重用根基颇深的鲜卑、羌人,还不如重用汉人。至于如何擢拔人才,朕也不甚明晰,只读史看过九品中正与举孝廉,不知景略觉得何种合宜?”
  王猛忍不住笑出声来,“臣今日本想着如何进谏,如何说服陛下,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心思了。”
  他先前也曾想到这点,只是自己身为汉人,若是贸然进谏,恐怕有心之人会攻讦他结党营私,故而一直隐而不发,坐看鲜卑人坐大,如今苻坚自己想通提起,自是再好不过,当下便将这几日他与谋士的谋划一一道来。
  苻坚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王猛所说,无一不犹如十五年前那般合其心意,“那便如此,景略你差人着手去做吧。对了,有一人名曰裴元略,景略可好生留意着。”
  “哦?裴?”
  “闻喜裴氏。”
  苻坚方才也只是突然想起此人,上一世对此人的印象早已模糊,只依稀记得此人做尚书郎时曾规劝自己戒奢从简,后来淝水之战时命其率七万之中东进……后来他名图如何,自己便不知晓了。
  “说句诛心之言,”苻坚疲惫不堪道,“朕时常觉得氐人久经教化,尊崇孔孟,实则与汉人无异。其实一直以来,朕只有一个野望。”
  “哦?宰割天下,吞并六合?”王猛只觉刚投秦时,与苻坚论对的热血又激荡起来,仿佛早已老迈的躯壳又有了气力。
  苻坚缓缓睁开眼,眼里那悲怆的沧桑还在,可那精钢不可夺其志的勇毅也还在,“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
  王猛周身一震,冷声道:“陛下!有一言臣知陛下不愿听,可臣不得不说。”
  苻坚心有所感,淡淡道:“但说无妨。”
  “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苻坚轻轻一笑,隔世为人,想不到王猛的遗言竟这么早便说出了口,那是否可以认为一切都已有了改变?
  “朕知道你的顾虑,可朕不想杀他们。”苻坚拂袖打断他。
  王猛的心沉了下去,可明知君心不悦,还是要分说下去。
  苻坚却将手中空了的茶盏倒扣下去,眼中恨意倾泻下来,“朕不杀他们,可也再不会用他们,更不会为他们所用!朕欲以仁治天下,可他们对朕不仁;朕以国士待之,可他们以仇雠待朕!朕自号天王,朕一心向佛,可朕首先也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爱会恨的人!”
  王猛为他语气之狠厉所惊,他不知这几日苻坚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这般的苍凉恨意。
  “可朕到底不会杀他们,”苻坚缓过一口气,轻声道,“如果朕也同旁人一般,动不动恣肆凌虐、喊打喊杀,固然可能永绝后患,可朕同那些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蛮夷又有何不同?朕还是尔等决意追随的苻文玉么?”
  王猛听闻他不愿再起用降将,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他过于宽仁,还应将他们斩草除根,听了他这番话却也有几分道理,便静默下来,最终点了点头,“陛下仁德。”
  “慕容垂与姚苌……待灭了代国,想个办法寻个闲爵,安置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混六合为家,视夷狄为赤子。 历史上苻坚就是这么说过
  merry xmas!
 
第七章 
  转眼间慕容冲入秦已有小半年。
  长安处处与邺城不同:邺城在长安之北,不论四季,刮来的朔风总是寒凉刺骨,而长安的风却不如此,春风拂面,夏风流金,秋风萧瑟,冬风凛冽,可不管是哪种,长安的风总是浩荡的,让人站在风中轻振袍袖就可有羽化登仙之感;邺城苦寒,尽管鲜卑勋贵也纷纷效仿汉人栽花赏花,可到底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种,看的人乏味,可长安花却不同,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时之花常开不败,光是形形色色的赏花会便让贵女们分身不暇;邺城的雪犹如鹅毛,铺天盖地,和着肆虐北风打在面上,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局促,而长安的雪则不疾不徐、纷纷扬扬,平白多了几分世家公子般的贵气;邺城的月他从未留意过,如今每日从长安恢弘的楼宇仰望或圆或缺的清冷月光,故乡之月却再也记不清了。
  长安的风花雪月至臻至美,许多迁至关中的慕容族人已然忘却了亡国之恨,更忘却了鲜卑先祖的无上荣光,而被长安的似锦繁华所蛊惑,成了苻坚驯化的羔羊。
  虽未明说,可慕容冲明白慕容垂慕容暐的野望,他们还想重整旗鼓,还都邺城。
  可王猛仍在,苻文玉又清醒得可怕,痴人说梦。
  慕容冲想着便微微笑了起来,一双薄唇微微勾起,明明是那么凉薄的笑意却因芍药般水润的色泽而显得明媚。
  “凤皇,你在想什么?”他对面的女子与他拥有别无二致的美貌,可眉目间却温柔缱绻许多,分外惹人怜惜。
  慕容冲心不在焉道:“我在想,长安当真是个做都城的好地方。”
  清河公主不明所以,轻轻笑道:“确实比邺城繁华。”
  苻坚对敌国宗室向来优待,给予慕容暐等人的吃穿用度与王公无异,故而她才能继续不谙世事地锦衣玉食下去。
  慕容冲敛去眼中的冷意,听闻慕容暐本想将姐弟二人都送进宫内,无奈均被苻坚送出宫来,谁料他还不死心,想着是否让苻坚再见阿姊一面。
  抬眼看向清河公主,只见她如画眉目里满是清愁,“阿姊。”
  清河公主垂眸看着手中茶盏,“你见过天王么?”
  慕容冲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苻坚,胸中那股无名火愈旺,冷声道:“自然见过。”
  “他……”清河公主的指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我听蒲头说他身长九尺,生得青面獠牙,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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