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情况也变得如同覆盖着冰雪的火山,平时只能勉强维持冰冷,稍不小心,就会一触即发。
之前,鼬和父亲还会爆发出争吵,鼬通常采取无声的抗议,但偶尔也会反驳,母亲在一旁担忧的劝阻声成了最常见的伴奏。但渐渐的,争吵彻底消失了,鼬偶尔完成任务回到家中,也保持着沉默,饭桌上独自扒饭,然后在父亲如炬的目光中起身走人。
——鼬本身就是个沉默的人,独来独往似乎也成了习惯,而现在,好像彻底变成了独自一人一样。
鼬对我依然是温柔的,只是眼底藏着淡淡的愁绪。
他能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一起修行的时间也挤不出来了。以前鼬还坚持陪我上下学,可现在,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他现在几乎无暇顾及其他,肩上的重担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压倒,但我知道他不会倒下的。
实际上,我很惊奇鼬竟然还能在回到家的时候陪我玩,带我去吃小吃,或者陪我修行。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对我微笑,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鼬快崩溃了,但同时,他也永远不会真的崩溃。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人,只要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还没有熄灭,哪怕再痛苦再艰难,他都能咬牙坚持下去。
但就是这样才最惨。
鼬只能一直在崩溃与清醒的边缘徘徊着,备受煎熬,却不得解脱。
我依然每天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修行场,但有时候,我也会在家里待着,抱着一堆杂乱的卷轴在游廊上翻滚,百无聊赖。
——莫名的,我只是觉得,不能总是让母亲一个人待在家里,那对她而言太残忍了。
又是一个午后,我躺在游廊上晒太阳,卷轴在阳光的烘烤下散发出墨水特有的味道,我嫌弃地把那卷扔到一边,事实上,我早已经对这些内容倒背如流。
鼬要出任务,只穿着单衣自走廊上走过。他长发束成一股垂在背后,发梢轻晃,我忽然注意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背后已经不再有族徽。
其实宇智波一族不是所有衣服背后都画着那个难看的标志,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想起门前那个被鼬的苦无打得四分五裂的族徽,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受,像是叹息,又像是那种想笑却又笑不出的怅然。
父亲从游廊那端出现,他还是穿着那件直男审美的绿色浴衣,与鼬擦肩而过。
没有停顿,没有问候,没有眼神的交汇,就好像街边的陌生人,刻意得就像是两个拙劣的演员在拍无声电影。
——该说是这对父子的默契吗?
鼬消失在游廊尽头。
我默默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假装是趴在地上看蚂蚁。
这种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隔在鼬和父亲之间的,不仅仅是一时的怒气,而是村子和氏族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甚至,鼬也在逐渐失去宇智波族的信任,就像木叶和宇智波彼此残破的关系一样。
一声淡淡的叹息随风回荡在空气中。
我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好照得我产生了幻觉。
那声叹息中所包含的东西太过复杂沉重,复杂到我有点不敢推测其中的含义。
我抬起头时,只看到族长大人消失在转角处的最后一小片衣角。
骗、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威严而富有原则的族长大人怎么可能叹气,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声叹息所包含的意思……一定是我出现了错觉!
我呆呆地捏着卷轴,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在上面,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被巨大的荒谬感所充斥着。
“佐助,喝点茶吧。”
母亲端来茶点,除了茶水,还有我喜欢吃的木鱼饭团。她敛敛裙子,在我身边坐下,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我在家的时候,母亲收拾完家务,就会过来陪我,通常是看着我自娱自乐地玩耍,不是像搭积木一样搭卷轴,就是裹着薄被子在走廊上滚圈。
有时候,母亲也会拿着卷轴给我讲东西,有些是流行的故事和传说,也有些是各国的趣闻,还有关于忍术的简单分析。
鼬真的很像母亲,不仅一样能无视我的臭脸和抗议,就连讲故事的品味都是一样的。从小到大,多少个故事都是我在这边听完又到了另一个人那里听,反反复复,魔音灌耳。
母亲照例给我讲忍术的基础,我捧着茶杯听,但渐渐的,母亲却停了下来。我正在想把查克拉注入忍具的具体细节,母亲的声音乍然停止,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
“佐助,一直都很努力呢。”母亲见我抬头,忽然露出一个笑,眉眼弯弯,轻轻地说。
她看着我的模样很温柔,尽管她眼底藏着遮掩不住的忧虑和担心,神色也有些憔悴。女人一旦憔悴下来,就像是失了水的花,但也许是女姓特有的柔和与温婉,母亲看着我时,那一瞬间展露出的温柔胜过我曾经所感受过的一切。
就好像真真切切被暖洋洋的云包围了那样。那种干净纯粹的爱意令人怦然心动。
我想,如果我上辈子遇见她,也许我会爱上她的。
——这就是我的母亲。
不过……努力?
是指我努力把这些破烂卷轴创造出新用途吗?
我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像是感慨一般道:“佐助最近很辛苦吧。”她顿了顿,才有些好笑地继续说,“毕竟你的哥哥和爸爸都是倔脾气,总是不让人省心。”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鼬和一族之长在母亲这里的评价竟然是“不让人省心”。
“鼬那个孩子,从小就有些不一样。”母亲叹息着说,她指了指自己,露出的笑中透出点苦涩,“毕竟我啊,那时候还没有当一位母亲的经验呢。”
母亲的神情有些怅然,她笑了笑,看向庭院,风吹动了池面,阳光细碎而温暖地闪烁着。
“那时候正值忍者大战,在鼬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家,身为忍者的职责就是任务和战斗,我和你爸爸都是这么认为的。”母亲顿了顿,才失落地说,“可是现在想起来,鼬一个人留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
“我们想让鼬成为最优秀的忍者,只有拥有了实力,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更好的活下去。”
“那时候,我们认为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鼬,我们请了最好的保姆照顾他,每天都保证他吃得最好,督促他早起锻炼身体,养成好习惯,杜绝一切坏毛病。然后早早教给他成为一名忍者所需要的东西,为他请族中最严格最好的老师,为他制定最合理的作息表,比别人都要早地开始修行,希望他能快快独立起来。”
“而鼬也从来都很出色,知道他的人都夸他有天赋,是个与众不同的天才,所以我们也渐渐地把他当成了天才。却忘了……他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呢。”
母亲露出了落寞而悲伤的神情,她伸手把我抱进怀里,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停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等我意识到出了问题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我从战场回到家里,你爸爸考校鼬的功课,他把我们上次布置的任务超额完成了,阿娜达很高兴,但我却注意到,鼬从头到尾,都没有笑。”
“他从小就孤单一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每天只是不断地修行……”母亲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眼中不可抑制地溢出悲伤来,仿佛能化为泪水填满整个池塘。
阳光中,母亲仰起头看向远方,像是要把什么咽回去。柔软的黑发垂下,一直垂到我的脸庞,好像带着阳光的芬芳。
许久。
母亲低下头来压平我头上不听话翘起的头发,忽然笑了,说:“不过,还好有佐助在。”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母亲像是没有看见我的异样,继续说了下去:“鼬很有想法,他看了很多书,还研读过村子的历史,他呀……”母亲的语气中满是自豪和骄傲,“是个眼光长远的孩子,他一定能看见更广阔的世界。”
是啊,更广阔的世界。
那个更广阔的,没有宇智波一族存在的世界。
我讷讷地看着母亲,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母亲的眼睛太清澈了,仿佛一切在她面前都无迹遁形。
我什么都不用说……
“鼬有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虽然身为父母,可依然被他排斥在外呢。”母亲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又笑了,“其实鼬很温柔,他一直顾及着别人的想法,敏感而又体贴,但总是扮演着照顾别人的角色。”
母亲说完,看着我。
母亲其实一直都在努力的笑着,仿佛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可以笑着面对的,她看着我,阳光洋洋洒洒地挥洒下来,落在她身上,蒙着一层浅淡的光晕。
母亲的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在阳光下对比鲜明,近乎刺眼。
有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
——那种感觉,温柔得刻骨。
我知道,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只有佐助,能靠近鼬呢。而且,和佐助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是鼬更粘人一点,是个依赖着弟弟的哥哥。如果有佐助在,我才能放心一些。”
母亲依然笑着,声音很温柔,仿佛要融化在阳光里。
不、不要说了……
“佐助一直都很坚强。勇敢地维护着我们,维护着这个家。有佐助在,我就觉得很安心。”
不要说了……
“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不要说了……
“其实佐助是鼬的支柱呢。”
不要说了……
“所以……”
母亲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但她马上克制住了。她努力勾起嘴角,眯起眼睛,遮挡住眼底的神色,她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那般,笑得比往日还要灿烂。
天很蓝,白云悠悠飘过,阳光是干爽的,灿烂的,比花还耀眼。
真的,不要再说了……
“佐助,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这样坚强地走下去,陪着你哥哥。”
午后的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摇曳着,与母亲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某支童年的歌谣,舒缓而悠扬。
很久很久。
直到父亲下班归来,母亲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去厨房做饭。直到我们默默吃完晚餐,我躺回自己的小床上。
熄了灯,月光朦朦胧胧地洒进屋内。
我仰躺着,抬手遮住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吗?
鼬你知道吗?
世界上父母是最可怕的生物,当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他们全都知道了。
没有什么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事,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鼬……
父亲和母亲,他们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我想到了父亲的那声叹息。
“佐助,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这样坚强地走下去,陪着你哥哥。”
母亲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鼬。
母亲这是……把你托付给了我。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父母的骄傲。
其实你并不是一个人啊……
至少,父亲和母亲,他们是能够理解你的。
——即使他们知道那份理解到底意味着什么。
黑暗中,好像下雨了。
这一次。
真的只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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