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宫里来了几个方士,屋里哇啦的跳了通大神,当天下午就暴雨倾盆,让皇上喜上眉梢,直接给他们封官。
这也是嘉靖皇帝最出格,及后世的史官议论的地方。
他对道士的宠爱,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在明史的记载中,嘉靖时期有好几位道士被封了爵位领地,甚至还有太子太傅这样的职位。
他们不用做学问,不用治国,也不用实质上付出什么,净日炼制些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敢吃的诡异药丸送出去,皇上就唰唰唰的送礼物和官职。
更诡异的是,在后期的历史进程中,整个嘉靖时期的得宠大臣,都与青词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顾鼎臣、夏言、严嵩,每一个得宠上位的臣子,都是写的青词的一把好手。
虽然严嵩的稿子经常是他的儿子代笔的,但起码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嘉靖皇帝的修仙热情出来。
然而,道士在某些时候,还是有用处的。
虞璁虽然不清楚朱厚熜到底懂不懂他吃的都是些啥,但是他一拍脑袋,就想到了该拿这些道士们怎么办。
次日,陆炳黑着一张脸,把以邵元节为首的几个道士都带去了乾清宫。
几个道人一见陆总旗这般黑云压顶的模样,心里就开始犯怵。
殊不知,这都是虞璁特意嘱咐过得。
在陆炳走之前,虞璁特意喊了他一声:“阿彷——把脸板起来。”
陆炳虽然愣了下,但很快调整了神情,看向正在藏书和小抄的皇帝。
“不是让你严肃,是要凶一点,”虞璁摆摆手道:“杀气——杀气懂吗。”
陆炳心里叹了口气,还是非常听话的摆出了抄家时的姿态。
“好了。”虞璁满意的摆摆手道:“就抓为首的那三个,早去早回。”
几个道士进了乾清宫里,都难得的收拾了从前神棍般的装逼姿态,诚惶诚恐的行礼问安。
虞璁沉着脸,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早就跟陆炳问过,这宫中如今恩宠最甚的,就是这邵元节。
他的徒弟陶仲文也跟在旁边,是得力的助手之一。
这帮牛鼻子老道虽然能糊弄的了朱厚熜,可糊弄不了他啊。
知道酸碱指示剂是什么吗?闪电和下雨的成因知道吗?物理定律知道吗?
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共青团团员,虽然没有入党成功,但是虞璁也非常相信科学。
除非有人能让他长生不老,或者见到故去的爷爷,不然别的都免谈。
——不过,穿越这件事情,好像也有点迷。
“致一真人,朕最近记姓不太好,还望再报一遍山门,让朕听一听。”
那个灰蓝袍子的老道人一摸胡子,朗朗道:“贫道,乃龙虎山上清宫达观院正一道士。”
虞璁一抬眸子,淡定道:“那道长,是名门正派出身,辈分高深之人?”
“正是如此。”
“劳烦道长,给朕讲一讲这《冲虚真经》第四篇,是具体何意?”
老道人愣了下,当时就懵在那里了。
他原本以为,皇上是哪儿不痛快,找自己寻丹问药来着,怎么上来开始考经书了?
“这……这……”他支支吾吾道:“容贫道稍作准备可好?”
“若是参悟玄妙需要一些时间,不如,道长为朕背诵两三章?”虞璁笑眯眯道。
他现在终于感受得到,班主任突袭考背书的时候,内心的那种暗爽的感觉了。
“老臣最近忙碌于丹药,没来得及参悟道学,”邵元节忙不迭给自己找台阶下,试图转移皇上的注意力:“这九霄云麓丸……”
“丹药?”虞璁哦了一声,似乎被提醒了什么,慢悠悠道:“这么说,陶大人最近,都在和其他人在炼丹咯?”
“不错,不错……”邵元节忙不迭的点头道,他背后的汗都隐隐的涔了出来,心里莫名的开始越来越慌。
“这丹丸,可都要吃进人肚子里的。”虞璁笑眯眯道:“想炼丹修道,总得会背《黄帝内经》吧?”
“邵道长出身名门正派,坐拥皇家俸禄,还辈分深厚,总不会连最基本的丹药之书,都背不出来吧?”
第12章
皇帝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道士都傻了。
他们习惯了高官俸禄,跟金丝雀儿一样成天被宫里养着,哪里还会日夜温习经文,真正潜心修道?
顶多聚在一起琢磨琢磨,怎样整的更花里胡哨点,好糊弄皇上,多混点打赏。
“邵道长一时想不出来,怕是年纪大了。”虞璁眯眼一笑,慢慢道:“其他几位呢?”
陶仲文脸色惨白,直接跟着跪了下来。
他从小就是在市集混大的,太懂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了。
哪怕今天自己能把书文都倒背如流,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小人愚钝,诸事听皇上吩咐!”
陶仲文这头还懵着呢,后头徒弟倒是噗通就跪了,老道人心里绕了几个弯子,终于猜出来哪儿不对劲了。
从前这皇帝大人是拿他们当药师,只要药随叫随送,就可以衣食无忧,哪怕不见效都能侥幸落个好。
皇上最近一个月压根不光顾药庐,明显是又起了什么新鲜心思了!
虞璁打量着这一溜儿全跪下的道人,心满意足的抿了口茶,再度开口道:“是花架子还是真丹术,你们心里都清楚。”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背着手绕着邵元节走了一圈:“不过,朕也无意为难你们,日后说不定还会再赐恩宠。”
帝王抿唇一笑,慢慢开口道。
“毕竟……丹药之用,远不及人言可畏。”
没出多久,宫里便传来了消息。
这消息是在钦天监当值的小太监那穿出来的,一开始只是几个重臣知道,后来从后宫到前朝,再到西城的一众皇亲大臣,全打听到了。
这德高望重的邵元节邵道长,竟然卦出来皇帝是紫微之命,不仅是天命所归,还注定成就霸业,振兴大明。
然而紫微这种孤星,身边仅容得下四颗旁星环绕,相映光辉,其他人若是接近过甚,只会被煞气所伤,早夭而亡。
这但凡对皇家了解些的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四颗旁星便是宫里的四个皇子,注定要辅佐陛下大展抱负。
但是邵道长这话一出来,意思是说,往后都不可能再有妃子了?
在北京城里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茶余饭后闲聊这则寓言的日子里,新的消息又不知从哪儿放了出来。
皇帝要祭天了。
没过几日,宫中城门大开,仪仗队伍如接天祥云般飘然而至日坛,文武百官皆跟着观礼行香,连有些百姓都跟着沐浴焚香,一起折腾了三天。
三天一过,邵元节被封为灵尊真人,还得了个太子太傅的名头。
这是皇帝默认了这件事情啊。
原先还琢磨着往宫里塞女人的老臣们都懵了,只好开始物色新的女婿。
成就霸业之类的话先放到一边不谈,紫微孤星的意思,那是皇帝再近女色,只会让妃子们加速衰老早亡,难怪这阵子后宫传来些奇怪的风声。
往后若是皇上真的突然起意,召谁来侍寝,恐怕那妃子哭都来不及。
但是往好处想,这一代的皇帝才是真的天命所归,简直给一溜忠臣都喂了颗定心丸。
皇帝坐在乾清殿内,听完了陆炳一五一十的复述,笑的快呛着自己。
封建迷信这一套,有时候还真的好使。
给这帮道士一两个虚名无所谓,俸禄注意着点,别太奢侈就行。
从今往后,但凡自己有啥不太古代人的决定,都能拿天上的星星来挡枪,也算是相当划算了。
反正怎么编都是他们的事儿,我安心折腾就好。
虞璁蘸了蘸墨,自己抬手写了两笔,又意识到自己只会写简体字,索姓叫陆炳过来。
这些日子里,他虽然有提笔练字,但记得颇慢。
每个字都被加了不少弯弯绕绕的笔画,真要自己通畅的拿繁体字写封书信,恐怕还得修炼个大半年。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俯身接过了笔。
他的身上,沾着淡淡的清水香。
清冽而沉静,便如他本人一般。
虞璁悄悄嗅了下,又侧过身来,不偏不倚地蹭到他垂落的袖子。
“陛下?”陆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略有些不习惯这样过近的距离。
虞璁瞥了他一眼,摆摆手道:“你替我把六部的高层名字都写一遍,还有内阁的那几位。”
杨一清年纪大了,桂萼张璁结了小圈子抱团,历史上还有贪污的黑点。
眼下之急,是要多提拔几个能干的人上来,帮他一把,让经部的成立和各种事宜都能更高效率的运作起来。
王守仁和杨慎还在路上,起码还得等一个月,眼下自己信得过的,好像也只有徐阶了。
想到这儿,虞璁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徐阶这时候,还是个小年轻啊,胡子都没长呢。
苗子自然是个好苗子,后来也是官升礼部尚书,斗倒了严嵩还调教好了张居正。
但他现在还只是个国子监祭酒……要是贸然予他权位,等同于把徐同学当成靶子,让他被一帮人追着怼。
陆炳写完名簿,便屏息凝神的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静悄悄的。
虞璁想来想去,忽然一拍脑袋。
青词!
原主朱厚熜当年强行让一帮小臣上位,不就是因为他们青词写的好么!
“陆炳,你现在就去,把徐阶给我带过来,”虞璁一拍陆炳,两眼发光道:“就说朕有事问他,速去速回!”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一脸茫然的徐阶就被带到殿中,略有些生疏的行了个礼。
像他们这样的品级极低的小卒,顶多在朝会上瞥一眼皇帝模糊的影子,哪里敢想自己会有被皇上私下召见的机会?
虞璁随口让他免礼平身,然后不痛不痒的问了几个国子监的问题。
由于他自己不太熟悉这国立大学里是个什么情况,也只问些伙食如何,俸禄够不够这样的小事儿。
徐阶按着礼制,不敢抬头面见圣颜,只沉稳的答完了一个个琐碎的小问题,言语不多不少。
“朕从前,看过你殿试的文章,记忆颇为深刻。”虞璁握着哥窑茶盏,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质地:“行文流畅自如,政论深刻有见地,颇为不错。”
徐阶愣了下,颇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皇上——皇上居然还记得自己的文章!
这每届考进来的士子,看似都是全国凤毛麟角的才子,实际上进了国子监之后,想要出人头地,做三品以上的高官,可能熬几十年都未必可能。
文官数众,但皇上竟记着自己的文章,这是何等的知遇!
“徐爱卿,”虞璁顿了一下,心想自己又得昏君一次了:“朕近来颇好道论扶乩,想委你为朕作一篇青词。”
青词?
徐阶怔了下,失望的心情在心底无声的蔓延。
他原以为,皇上相中了他的才学,是打算让他为国家效力,恪尽职守。
原来——竟是让他作这样的锦绣文章!
什么青词,不就是写给天上神仙看的吹嘘之作吗?尽择些华丽词汇,再吹捧下太平盛世、天子功德,回头一把火烧掉,便当做与上天相谈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内心的雄心壮志被泼了盆冷水,全都浇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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