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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横贯四方(捭阖本纪 第二部) 作者:独孤求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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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历史剧

  头顶上传来声声鸮鸟的怪叫,更令人心生寒意。
  卫庄拔出鲨齿,在焦尸上胡乱拨弄了几下,挑出一件东西来——那是一条看着眼熟的铜链,上面还缀着一两颗有些变色的玉石;在尸体附近,散落着几根没有烧尽的黑色羽毛。
  赤练顿觉腹中翻腾,掩住了口鼻。“这人是——那个巫士阚伯!难道说就是他——”
  “看来,这便是术法反噬的下场。”卫庄冷笑道。“自当速速告知此间主人。”
  少顷,猗顿领着一群家仆匆忙赶到。他自称不胜酒力在卧房中小憩,完全没有察觉宴会之处的动静。直到望见大殿顶上的烟气,才发现事有异状。自有幸存之人将今夜的惨事和惊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地说与他听。猗顿连连向众人赔罪,并将受了惊吓的各位宾客,包括“横阳君”与卫庄一行一一安置妥当。
  隔日,公子负刍亲自登门向“横阳君”致歉。他自称错信了阚伯,以为他只是一名身怀异术却郁郁不得志的南疆巫士,却不料他竟斗胆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恶行。卫庄与他客套了一番,并约定旬日之后再开筵席、为这一次幸存的宾客压惊,他才离去。
  负刍方走,又有一人暗中造访了流沙的议事之处——原来是卫庄在渡河之前便派遣出去的几名信使之一。此人受卫庄指使投奔公子负刍麾下,成为一名食客;虽然还不够资格常侍左右,但也打听到不少公子府内的第一手消息。据他所说,数日之前,在负刍与亲信议事的时候便有过一场争论,有数名公子所器重的门客都建议杀了卫庄。按照这几人的说法,卫庄此人在韩国时便声名极坏,此人阴险狡诈,野心勃勃,有好几名重臣横死之事都与他明里暗里有些牵连;如今竟还想插手李园之事,其图谋不在小;恐怕他在楚国生根之后便不好控制,不如早些除掉祸端,再慢慢收拢其手下可用之人。但公子负刍却道,不论此人名声如何,如果他方来投我便被诛杀,天下士子必视我为不能容人之人,今后还有何人敢来楚国?如此,那几名门客方才罢议。
  “没想到公子的手下竟敌视到我到如此程度。”卫庄沉吟道,“幸而猗顿公也算公子亲信之一。他是在下好友,想必能为在下在公子面前辩解几句——”
  信使道:“猗顿便是竭力主杀之人的首脑。公子拒绝后,他又私下与巫士阚伯秘谈许久,此事乃小人亲眼所见。可惜小人功力不够,未能听见他们所说详情;只听见一两句猗顿所说之话。”
  “他说了什么?”
  信使绘声绘色地学道:“他说,‘公子仁厚,且名声在外,许多事情当然不可行;然而今日他所说的,未必全是肺腑之言。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需得体察上意,为公子做他想做却不能做之事’……”
  “可恶!”赤练霍然站起,怒火中烧,“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虚伪至此!早晚要他好看!”
  “不,如今决不能动他。”卫庄道,“我们在楚国立足不稳,仍需与他交好。无论他背地里有何种打算,都只可详装不知。”
  “……是。”赤练含怒坐下,心中仍是翻腾不已。相比之下,卫庄却看上去极其平静,似乎已经见惯了如是阴谋反复。
  信使离开之后,卫庄独自回到房中,见盖聂正对着一副棋盘发呆。盘中腹摆着三枚白子,又有数枚黑子在外,隐隐成包围之势。
  “还在想昨夜的那个奇阵?”卫庄不客气地贴着他坐下,伸手抓出一枚白子,在掌心掂了掂。“我曾在师父的一册藏书中读到过,据传周公讨伐九夷熊盈族之前,曾以三名人牲为祭,同时宰杀牲畜,以血为引,画成‘三牢血涂之阵’;乃大胜而还。我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关于这场战争,如何排兵布阵,双方的死伤如何,都未见记载,却专门详述了这个祭祀所用的阵的情况,似乎此阵便是取胜的关键。不过倘若昨日的那个阵,便是这个所谓的三牢血涂之阵,那么便不难推想九夷当年因何而败了。”言毕,他落下一子——看似无心,却是解了中央三子之困。
  盖聂应了一手,又道:“古人笃信巫术卜筮,类似记载并不少见。但如果当年周天子身侧有如此能人,为何幽王竟死于犬戎之乱?又为何此种种神异之术之后便再不见于史册?”
  “后继无人而已,有何奇怪。譬如倘若你我二人都来不及收徒便死于战乱,那么鬼谷一脉的剑术便也从此断绝了。”卫庄神色淡然地道。“书上常有记载上古时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如呼风唤雨,铜头铁臂,撒豆成兵等等,当世之人都当做古人以讹传讹,不足为信。然而或许这些异术中有些当真存在过,可惜千百年前便已失传了,世间无人能再次掌握它们。”
  盖聂下意识地左手握住了右手小臂,“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阴阳咒印?”
  “略有耳闻。应该也是失传上百年的奇术。”卫庄道,“师哥,你该不会见过自称如今还能使用阴阳咒印的人吧?”
  “……我确实,中过某种咒印。”
  “你说什么?”卫庄侧目道,嗓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据传,阴阳咒印中之无解。”
  “不错。”
  盖聂将自己先前的遭遇大略叙述了一番,听得卫庄眉峰皱起,脸色铁青。“也就是说,至今你仍未找到当初对你下咒的那个人?”
  “……我心中已有人选。返赵之后,便可清算。”盖聂道。“我所疑惑的是,先是阴阳咒印,又是三牢血涂之阵,这些失传了数百年的奇门异术,为何最近连接出现?如果它们出自同源,那么差不多同时消失,又一同重现人世,便有了合理解释。”
  卫庄闪念之间便明白了他语中真正所指。“你是说,那个巫士阚伯,与阴阳家有关联?”
  “我只是假设了一种可能。数百年前,有一位、或几位阴阳家的大师,或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竟将所有关于本门绝学的记载永远封存。这些术法从此不存于世。直到几十年前,阴阳家又出了一位大宗师,名叫邹衍。据传邹衍能使用阴阳五行之术,改变气候之冷暖,洞悉社稷之轮回,已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界。但是据记载,邹衍年轻时游历齐国,学的明明是儒术。我猜测,昔年邹衍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际遇,意外获得了上古流传下来的阴阳秘法。”
  “……比如,掘墓?”卫庄挑眉道。
  “邹子是一代宗师,我们如此胡乱推断他的品行,怕是不妥。”
  “那就当他跳崖未死,误入秘境吧。你接着说。”
  “邹子之后,阴阳家的弟子激增。其中天赋较高的也各自学成秘法,阴阳之术从此复生。但,邹子虽一生致力于推广阴阳之术以济民生,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之中,难免有个别野心勃勃之人,觉得可以凭借阴阳之术左右天下的命运……当今的阴阳家门徒大多在秦国,更有人成为秦王身边重用的国师,听说这也是他们根据邹子当年的推算,天下将以水德代火德,因此秦国必将取代周室,成为天下共主的结果。”
  “原来如此。”卫庄用棋子点着棋盘,缓缓道,“其实我也在疑惑,昨夜之宴,除了仆从、侍卫、门客,还折损了不少忠于公子负刍的世家子弟;如果阚伯只是为了表现他对负刍的忠诚而杀我,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布下三牢血阵的目的,分明是杀尽宴会上的所有人。但如果这个阚伯并非他自称的那样,是南疆出生的骆越人,而是阴阳家埋在楚国的一枚棋子,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的真正目的是埋下令负刍与楚国世家大族不和的种子,搅乱楚国的朝政,好为将来的秦楚之战铺路。”
  “的确有这种可能。”盖聂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师弟,“不过,我想,昨夜之事还有一种解释。”
  “哦?什么解释?”
  “……不是阚伯要杀你,是你要杀他。”
  卫庄盯牢了盖聂的眼睛,脸上似笑非笑,口气也有些戏谑。“……荒唐。难道师哥打算说,昨日的那三个怪物,是我驱使的?”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早在昨夜之前,对这个巫士抱有杀意。”
  卫庄以手支颐,眉目间有些轻佻的笑意。“愿闻其详。”
  “从昨日起,我始终想不通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昨日早间,你和白凤利用鸟群监视某人的行踪。我本以为你们监视的人必是公子负刍,而你当时也故意诱导我这么想。然而之后想起,我察觉你们监视的那人绝不可能是公子负刍。白凤曾说‘他之前去了北市,停留了两个时辰。’而我先前又听人议论过,陈城的北市是专门售卖牛马牲畜之处,有许多畜栏。这种地方往往常年恶臭难闻,一般稍有身份的贵族都绝不愿踏足。邯郸也有马市,但赵国的贵人们就算是爱马成痴,也会命下人将看中的良马带回府上挑选;以负刍的身份,他没有理由亲自前往北市。”
  “或许负刍并不同于寻常贵胄,根本不介意牲畜的气味呢?”
  “……负刍绝非此种人。他的衣冠配饰、车辆马匹无不奢侈昂贵,且昨夜我打开香炉时,发现炉中本有鸡舌香、艾叶余烬,但上方点燃的却是百越诸国才出产的沉香木。昨日所请宾客中,以公子身份最尊,也是主人唯一需要逢迎之人;可见,猗顿特意换上如此名贵的香木,是为了迎合负刍的喜好。既然负刍是对气味如此讲究的人,他又怎会在买卖牲畜的市场逡巡两个时辰之久?但如果把你们监视的人换成阚伯,那么就解释得通了。无论是中原还是蛮夷之地,但凡祭祀,规矩都十分繁杂;作为巫士,或许他需要亲自挑选作为祭品的牲畜,方可施法。”
  “听上去颇有道理。不过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师哥一厢情愿的揣测罢了。”
  盖聂停顿片刻,又道:“第二件,就是昨夜我们见到那个摆着尸体的血阵。当时,小庄你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然后便领着我们找到了阚伯的尸体。然而阚伯全身焦黑,从情理上想,应是我们火烧殿内的两个怪物之时,同样的痛苦反噬到他自己身上——倘若当真如此,那么在我们逃脱之前他便已经死了。你又怎会听到尸体发出的动静?”
  “或许他将死未死之际,残躯挣扎了一下,这又有何古怪?”
  盖聂摇头道:“阚伯的尸体距离血阵并不算太远。如果当时他尚未断气,濒死挣扎,动静一定不小,怎会除你之外无人察觉?如果他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那么你听到的动静,又是什么?”
  卫庄挑了挑眉毛,一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表情。“……对啊,是什么呢?”
  盖聂并不上当。他在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却是在双方激烈争夺的区域之外。“是白凤。”
  “嗯?”
  “发现尸体时,我听见了古怪的鸟鸣声,却并未多加在意。如今想来,当时你所听到的并非阚伯造成的动静,而是鸮鸟发出的讯号。这又反过来印证了白凤一直在追踪着阚伯,所以才能在他死后第一时间将尸体的位置告知于你。”
  “师哥倒是说得活灵活现的,仿佛你亲眼所见。不过你的推测之中尚有一处矛盾。”卫庄笑道,“如若白凤早就潜伏在那个巫士身后,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画成血阵、放出怪物?他见怪物冲进殿中,便应知阚伯要对我不利,何不早点出手杀了他?”
  “……他还是个孩子。”
  卫庄挑眉道:“你若是见他人小便轻看他,日后可是要遭大祸的。”
  盖聂深吸了一口气。“即使白凤有把握暗杀阚伯,我想你也事先嘱咐过他,不准他出手。”
  卫庄盈盈笑道:“过了这么多年,师哥也该略知我本姓。我可并非师哥这般的慈柔之人。”
  “这与你的姓情无关,与你的目的有关。你不愿阚伯死于锋刃,却想见他死于巫术。”盖聂道,“今日我苦思许久,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流沙与负刍做的交易是暗杀。他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把持朝政的李园,更包括当今楚王。然而昨鬮你提到过,传闻阚伯以巫术诅咒楚王,令楚王无嗣,因此深得负刍信任;既然负刍如此迷信巫蛊之力,那么将来楚王无论是病死、还是被人毒杀,都可被阚伯归功于巫术。于是他愈发得宠,而流沙却毫无机会得到信任和重用。所以你想要除掉此人。但你初来乍到,如果现在出手谋害公子手下亲信,必然会使负刍恐惧提防。杀也见疑,留也见疑;所以你便设计,挑拨阚伯主动出手对付你——倘若他死于巫术反噬,自然是他自己的责任。公子负刍更会看重你的武功谋略,从此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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