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捭阖本纪 (卫聂/ 第一部 作者:独孤求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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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个人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脚越来越无措之时,遥远的窗外忽而传来隐隐约约的箫声。
那箫声忽高忽低,呕哑转折,用卫庄话说就是能把发春的狼招来;正是鬼谷子亲手谱写的一曲《谷风》。 这一曲最神奇的地方,不仅在于它那独特的音律,更在于曲中暗藏玄机,以箫声送出致命的内力,有震慑远敌乃至范围姓杀伤的功效。
师父回来了。
两个人都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匆匆忙忙跳起来整顿衣服;卫庄还心细地用手指在师哥身上按了几下,把牙印都变成一块块乌青。
鬼谷子此次只花了寥寥数天便往秦国跑了一趟来回。其实,第一眼看到那张罗网暗中传递的悬赏画像,他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尽管对二徒弟的欺师罔上大徒弟的包庇藏私很有意见,但是秉承着鬼谷一脉相传的护短传统,他更担心三巫十剑包抄鬼谷是他们抵挡不住的,于是跟几个老友打了个招呼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刚从荒漠中出来,就瞧见了地上的几具尸体,顿时更加担忧起来,赶紧吹起箫管向谷内报讯:对于可能还在负隅顽抗的徒弟们,这是一种鼓励——后援已到,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对剩下的敌人,则是一种威慑——正主儿回来了,斤两不够的,赶紧滚。
他边吹边飘然降落到竹屋边上,只见院内横躺着一具硕大的玄虎;而两个徒弟虽然一个脸红,一个脸黑,但都四体完好,全须全尾地从屋里窜了出来。鬼谷子长出了口气,被徒弟欺瞒的火气竟然就这么去了大半。
“师父!师哥中毒了!!”卫庄深深把握住了老人家爱子如命的心理,一脸的痛心疾首,立刻让师父把针对他的剩下一小半火气也扔了。
于是鬼谷子来不及兴师问罪,便要替盖聂解毒、顺气,也替卫庄祛除了经脉里的最后一点寒毒。卫庄大略讲解了自己和师哥中毒的经过,自然隐去了自家门客那一节,只是介绍了巫姓一族的种种手段,又略加栽赃和抹黑,把自己和师哥的伤情都推到他们三个身上。这段话中虚实参半,合情合理,连鬼谷子也挑不出错来。
鬼谷子又听说盖聂居然一个人对阵十剑中的七人,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隐秘的骄傲,于是让缓过气来的盖聂详细说一下经过。
盖聂遂把与六人对局的始末复述了一遍。他记忆奇佳,一招一式,对手如何出招,自己如何应对,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事实上,当年鬼谷子选徒也是很谨慎的,初把盖聂带回鬼谷,他还在收徒和收个童仆之间举棋不定。正因为盖聂表现出这种惊人的天分和悟姓,剑招剑诀过目不忘,才坚定了鬼谷子收他为入室弟子的决心。等到发现盖聂实际上是死心眼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听着盖聂的叙述,鬼谷子不断颌首抚须,微翘的嘴角只有他自己才以为没人看出来;卫庄脸上阴晴不定,倒是听到盖聂对胜七那一战时,眼中精光一闪,肩膀微微抖动。最后说到剑圣老人不战而走,鬼谷子才彻底讶异了。
“聂儿,你前面几阵,赢得也算料想之中。江湖传闻不可尽信,‘十剑’并非个个名能副实,也是常理。只是这剑圣……”鬼谷子与其说是在问人,倒不如说是在自问,“蜀国剑圣在江湖中享誉久矣,绝非虚名可以支持;为师曾见过他自创的一套‘天问’剑法,精妙之处连老夫当时也未能参透。这样的高人,怎么想也不可能不敢与你对阵——”
“弟子倒是觉得不是不可能。”卫庄正坐插话道,“不知师父可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齐国有一个姓纪的人擅长驯练斗鸡。于是齐王挑选了宫中最强壮的雄鸡交给他培养。过了十天,齐王问他‘训练好了没有?’ 姓纪的说,‘还没好,现在这些鸡还很骄傲,自大得不得了。’又过了十天,齐王又来问,姓纪的照旧说,”还不行,它们一听到声音,一看到人影晃动,就惊动起来。’又过了十天,齐王又来问,姓纪的还说,‘不成,它们还是目光犀利,盛气凌人。’十天后,齐王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料到姓纪的这时终于说,‘差不多训练好了,这些鸡虽然有时候会啼叫,可是不会惊慌,看上却好像木头做的鸡,精神上完全准备好了。其他鸡都不敢来挑战,只有落荒而逃。’”
“……”
“啊。”盖聂突然听懂了,居然恍然大悟地笑出来。
鬼谷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两个徒弟。如果可以的话,他好想回到当初收徒的那一刻,把仓促作出决定的自己打晕埋起来,上竖一碑:此地没有一愚公。
鬼谷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师父没有忘记两个弟子的过错,一个被罚去山里担柴百斤,另一个负责将之前藏入禁地的典籍重新晾晒归类。但是比起他们闯的祸来说,这么一点处罚实在是好比杯水车薪。
“秦国的人,还会追杀小庄么?”盖聂私下问师父。
“不会,为师已经让他们认为得到的是假消息,认错人了。”鬼谷子正色道,“秦国侵吞山东之意日渐明晰,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人大费周章。只有一事让老夫有些在意——”
“师父请讲。”
“荀卿的弟子李斯,如今在咸阳仕秦。此子通机谋,擅权术,城府极深,策算无穷,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你们无论出仕哪一国,都要小心堤防。”
盖聂点点头,把炖得烂烂的羊腿摆上桌,又在一侧放上羊肉汤、面饼和腌萝卜。
这桌上的肉食来历也颇不凡。这几日卫庄都在山中打柴,并没有去狩猎;然而清晨盖聂一推开门扉,便总能发现院子里摆放着刚刚咬死的一只黄羊两只狍子三只野兔什么的。原来,玄虎母子被卫庄灌了一通从巫平身上找到的解药胡乱救活以后,竟然从此认他为主,俯首帖耳忠心不二;即使被鬼谷子嫌弃太占地方而赶回了山里,还隔三岔五不辞辛苦地叼一些猎物送来。这等愚忠让盖聂看得内心五味杂陈;乃至多年以后他见无数能人异士竞相折服于卫庄的铁腕之下,还常常有一种给他们讲两只老虎的故事的冲动。
“我回来了。”卫庄撂下柴担,象征姓地向着师父一礼,然后火速冲到一鼎羊腿肉面前坐下,目光笔直而坚定。
“仅仅两担柴枝却花了这么久;小庄,你可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么?”
“弟子不敢。”
不敢才怪。鬼谷子腹诽着透窗望去,屋外铅灰色的天幕沉甸甸得像一场灭顶之祸,不过终究只是降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四、
据传,以屠狗为生的人从市井中走过,家家户户的看门犬皆俯首帖耳,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吠叫声;皆因嗅出了来人身上那股死亡的味道。卫庄从云梦山中走过的效果也不亚于此。他既没有鹰视狼顾,亦不需全神戒备,只要不刻意隐藏气息,但凡有些灵气的飞禽走兽便远远地四散逃命去了,四周徒留下一片空旷的死寂。
卫庄也习惯了这样安静地赶路。然而今日有些特别,居然有一只勇冠绝伦的活物敢于拦在他面前,甚至作势要攻击的样子。
那是一条数丈之长的斑纹大蟒,云梦山区的地猎户呼之为“蚺”,认为是了不得的神物。这种蟒蛇不但气力惊人,可将犀、兕这样的大型野兽活活绞杀,头脑也是罕有的残忍狡猾,连虎豹熊罴之类见了也要绕道走。一般来说它们喜欢栖息于水草繁茂的大泽,这一条却不知怎地爬上山来,在林间觅食。
那蟒蛇摆出了狩猎的姿势,眯缝着一对金绿色的眼睛,头部的鳞片像铠甲那样泛着寒光。以它庞大的躯体,闪电般地一口吞下一个人似乎不难。
卫庄撇了撇嘴角,没有给它僵持的余裕,手里的柴刀先飞了出去。几乎就在同时,那蛇脖子“呼啦”一下猛然伸长,森白的利齿像离弦之箭那样极速地射了过来。可惜卫庄已然不在原处。
柴刀一击落空,他的身体却像鹰隼那样优雅地低掠,转眼到了蛇首背面。蚺的动作也灵巧地不可思议,前半截微微伏低,有力的尾巴却带着一阵腥风狠狠扫过。卫庄踩着蛇身上滑不溜丢的鳞片跳起避开,然后真气齐聚在右足,准确无误地踢中了再度冲他袭来的蛇头左眼。蟒蛇的身体里迸发出怪异的痛苦的嘶嘶声,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翻滚,周遭许多合抱粗的老树都被它挣扎之中拦腰扫断。
卫庄提气跳上一棵较远处的树梢,从袖子里抖出三枚圆滚滚的金丸,口中轻叱一声“着!”三颗弹子已经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是快,就在那蛇感觉到锐气一偏头的刹那,另一只眼睛也抖然变成了血窟窿。蚺的鳞甲原本坚硬得刀剑不入,可是灌满真气的金丸偏生一颗接一颗准确无误地从它的右眼透入,直捣脑髓;于是一张血盆大口濒死地开阖了数次,终于再也不动了。
卫庄跳下树,嘴角翘起一个得逞的笑容。
“出来吧,师哥。”
一袭白衣从另一棵树后绕了出来,脸色如常淡定,看不出一点被堪破的尴尬。
“师哥的潜行术不错;可惜,就在我方才对上那蛇、一击不中的时候,你的气息还是乱了。”
“你故意的?”盖聂有些惊讶地微皱了眉。的确,以卫庄的本事,一出手便杀了巨蟒并不困难,可他偏生搞得这么惊天动地,原来是有预谋的。
卫庄不置可否地弯下腰去,拾起了地上的柴刀,“师父让你来跟踪我?”
“师父只是——嗯——不知道你这些天——”
卫庄无所谓地一摆手。他看得很透,以往他进山劈柴打猎或者不知道干什么拖得久了,师父从未上过心;只是这次玲珑阁的事情暴露以后,引发了师父的高度警惕多方防备,生怕他一个不耐又去外面捅了什么篓子。如今他老人家窝冬闭关了,少不了叮嘱师哥这样的老实孩子暗中监视自己。
“算了,师哥你既然来了,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
盖聂一阵紧张,赶紧追上师弟的步子,“小庄,你不会——要下山吧?”
卫庄轻笑一声摇摇头,让他勉强放下心来;雪中逛逛云梦山可以说别有一番情趣,只要小庄别再去韩魏都城之类的敏感地界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林间穿过,呼出的一团团白雾像流云一般连为一体,速度极快又有种闲云野鹤般的悠然意境。雪落无声,而盖聂心中却有别样的心思转动不休,像沾衣的雪片儿一样黏呼呼的。
有些事情很难当做没发生,与其放任它们折腾自己,还是问清楚原委比较好。
“小庄,你记不记得,几天之前,师父刚回来那天——”
“嗯?”卫庄十足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其实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那天,师父还没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咬我?”
“……”就师哥这种白纸一般的脑袋,糊弄过去应该很轻易吧。他想。
其实卫庄当初被打断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强大的不甘和怨愤的。但是在听说了师哥与几大高手的接连对决之后,他逐渐变得冷静甚至阴暗起来,争较之心也越来越明晰;一个声音在心底嘲弄般地反复诘问:“面对这样的对手,你又有几分取胜的把握?三年期至决战之时,活下来的,会是谁?”
于是,他把这次的偶然当做一种天意,警告自己切切不可再泥足深陷下去。与师哥朝夕相对之间,又恢复了月前的那种刻意疏离和冷淡。所以,如今他也不愿意在旧事上继续纠缠。
“当时我怒火攻心,失了神智嘛;师哥你大人有大量,多担待些。”
“不,那个,我的意思是,后来——后来——那个……”盖聂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觉得与其像上次在悬崖下面那样不明不白好几个月,倒不如咬牙坚持,求个水落石出。
卫庄心里骂了一声还真是不依不饶,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那有什么,半年前在大梁,我中毒发作的时候,师哥不也是把我全身都摸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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