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条……爱歌。”
这不是少女的甜美嗓音。
语气低沉,不复平日里的清亮,反而像是在晦暗的情绪的影响下变得沉重。
在沙条爱歌之前,亚瑟便缓缓地叫出了她的姓名。
没有对第一任御主的怀念,也没有对她明明在曾经就被自己杀死、时隔多年却又出现在眼前的震惊,金发骑士的声音只是在平静之余,增添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情。
——许久不见。
——果然还会“再见”了。
彻底玷污了骑士之心的,“最大的罪恶”。
“咦?”
小小的轻咦。
沙条爱歌像是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出现在埃迪身后的金发英灵,微笑的弧度没有改变,她的嗓音也还是那般甜美:“是你啊,Saber,原来你也在。”
“怎么啦,我看到了哦,你的表情。你也认识我的魔王殿下吗?也是在那个时候,还是说,之后你们也见过面?”
沙条爱歌对亚瑟的态度似乎很亲切。
可是,她就像忘了自己跟Saber落得极其不愉快的过去,追问全都是与她的“魔王殿下”有关,半点都没有提及所谓的曾经。
“……”
Saber的眸色就在这一刻显得更暗。
他没有回答,只是迈开步,踏出了屋内阴影所掌控的势力范围。
“抱歉,埃迪,能分给我一点时间吗?”
亚瑟走到了埃迪的身边,与他并肩的同时,还有隐隐要将他遮挡的趋势——不过,在端倪显露出之前,亚瑟自己就放弃了。
早就下定了决心,不是吗?
践行此前女魔术师对他的建议,迈出无比艰难的这一步,如实地坦白他的罪恶,从而解开压在他胸口的沉重的心结。
沙条爱歌和埃迪都在的此刻,就是最好的坦白时机。
“亚瑟?你想说什么。”
埃迪没想到亚瑟会突然上来,本是下意识地想抬手把他挡到后面去,但侧目望见的骑士的双眼锋利而极其明亮,彰显出了绝不会动摇的决心。
他愣了一愣,便把手臂放下。
而与此同时,亚瑟转头,沉默地凝望了他稍许时间。
不知在这沉默中想到了什么,等他再将脸面向前方,看向那名一如记忆那般宛如公主的娇小少女时。
“对不起,爱歌。”
亚瑟缓缓地开口了。
可是,为什么是道歉——
“我发自内心地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并且,不奢求你的原谅。”
“亚瑟!”
埃迪充满惊疑地叫了他一声,对亚瑟突然的异常很是不解,这个沙条爱歌不是上门来找茬的么?
对,他记得沙条爱歌是被亚瑟偷袭,然后才从悬崖坠落的,可那跟现在的他们有什么关系,亚瑟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跟敌人道歉?
在现场的几人中,就只有埃迪是还没了解到最深层的真相的。奥兹曼迪亚斯在留意到亚瑟的举动时,发出了就是不屑的轻哧:“现在才开始装腔作势,真是虚伪啊。”
亚瑟却暂时没有回应他们。
不管是埃迪的疑惑,还是法老王的轻蔑,亦或者可能会在不久之后到来的质询,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好了。
主动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吧,这是他必须做的事。
“作为骑士,我默许了所有违反骑士精神的行为发生在我的视野内,为达到目的,不顾一切,更不在乎自己的心是否会遭受煎熬和谴责。”
“作为从者,我接受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得到了你全心全意的付出,却在最后,连最基本的对御主的忠诚都选择了抛弃——”
是了,终于艰难地叙述到了这里。
话中所提到的那时的煎熬,即使全部叠加在一起,也不会胜过此时此刻的他所得到的折磨。
因为有人正注视着他,他还无法偏头去确认那是怎样的眼神。
可能是惊讶,但肯定还有得知“高洁”的骑士所隐藏的污秽后不得不产生的嫌恶吧。
然而,亚瑟还是只能让目光向前。
“哪怕最后做出的是所谓的‘正义的抉择’,我也是一个自私的卑劣之人。”
沙条爱歌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抛却她的做法有多恶劣,至少,少女奉献出的心无比纯粹,不掺任何杂质。
所以,才会踌躇啊。
他是一个背叛了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御主的英灵——这个事实,这个污点,心中的声音说,不能够让那个男人知晓。
可他更不能够隐瞒,让自己一错再错。
“我必须向你道歉。”
伴随着在短暂的轻缓过后再度凝重起来的话语,亚瑟的面容愈加肃穆,从碧眸中透出了如剑般的锋芒。
“但是。歉意来自于我对你的辜负。对于,在最后阻止你,阻止圣杯诞生的这件事……”
“我绝对不会后悔。”
铿锵有力。
想说的话也全部说完了。
庭院间出奇地沉静了一瞬,可能在场的其他几人都没想到,亚瑟会如此表态。
他补上了自己欠下的道歉,等同于自己把自己从光鲜明亮的高处拖落到地上。
虽然确实不会后悔,也不显得狼狈。
但是,他这么坦白,压抑着的隐隐约约的负面情绪清空了,却又生出了新的沉重。
这时候已经可以偏头,去看身边之人的眼神和神情了。
亚瑟很想知道,埃迪在得知他做过比单纯的“背叛”更要卑劣的事情之后,会是怎样的想法。
明明可以猜出来,毕竟答案十分明显,但他还是想亲自去确认。
——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呀,可怜的亚瑟。坦白之后,会苦尽甘来也说不定哦。
女魔术师曾说过的某句话恰到好处地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宛如一个安慰。
但亚瑟却苦笑,心说,哪有那么容易苦尽甘来。
男人明确说过,他讨厌被欺骗和被背叛。虽然不算是直接的关联,但这两条禁忌,亚瑟全都占了。
他从没有想过能得到沙条爱歌的谅解,同样的,也没有想过得知真相的男人还能用一如既往的态度对待他。
能怀揣起的仅有的期望,也就只是,不会得来他的更深的厌……
“……”
忽然之间,亚瑟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下。
还是没有多余的声音传出,得到的也不过是轻微的触感而已。
埃迪抬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这时亚瑟仍旧没有来得及偏头看他,但这看似随意的动作——他还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心莫名地定了。
即使埃迪一言不发,他的态度已然明确地呈现了出来:并没有由此讨厌上这个表里不一的“骑士”的意思。
亚瑟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先不说埃迪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个金发白皮的骑士其实是黑心的,亚瑟纠结的那些事情,对埃迪而言都很无所谓。
惊讶当然是有的,不过,只限于“什么?为了拯救国家可以不择手段,果然姓别不同,这小子看着金灿灿的,结果心要比莉莉狠多了啊”。
虽然觉得亚瑟忍到最后才忍无可忍地捅刀是有点不厚道,也没有真的狠到哪里去,但这也像他会做的事情。
埃迪只是在心中稍作点评,然后,临时修正了一下对亚瑟的看法——就完了。不然还要他有什么反应?
从里到外绝对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无论是在传说,还是在并不深入了解他的人做出的评价里,都永远“完美”的亚瑟王,也只是一个表象。
表象之下的真正的亚瑟·潘德拉贡其实有缺点——这样一想,就让人在释然之后,觉得舒服多了。
更何况,还有一点很重要。
埃迪完全不在意亚瑟反水的关键原因,说来可能对亚瑟打击略大,但事实上,他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背叛了就背叛了啊,就算亚瑟王亲口说自己有私心,他也是亚瑟王,本姓难改,他做出的判断总不会错到哪里去。
而且,埃迪也不会把自己代入到沙条爱歌的位置。
一是他跟沙条爱歌根本不是一类人,做不出能让亚瑟忍无可忍的事。二是相信亚瑟,就算现在他不是亚瑟的御主……哪怕还是,他也不会背叛他。
假设中的假设。如果亚瑟有一天真要这么做……
在动手之前,埃迪就能反手,用拳头把头脑不清晰的他揍清醒。
——不好意思,有实力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咳。
心里话就这样吧。光看金发英灵神色紧绷的样子,埃迪也反应了过来,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袒露一切。
拍了拍亚瑟的肩,他只道:“安心。”
——不到万不得已(比如像奥兹曼迪亚斯那样自己找打)的时候,我是不会揍你的。
“埃迪……”
从亚瑟面上浮现的惊喜和感动多么让人动容,他可能脑补了很多,没有领会到埃迪不走寻常路线的思路。
然而,不给顿时阳光明媚起来的亚瑟王再多感动一阵的时间,埃迪就抓着他的肩,稍稍用力,就把他按回了在自己的庇护范围之内的身后。
还没有收回的手臂挡住了他,而另一只手,同样强势不容置喙,把奥兹曼迪亚斯也拦了下来。
和亚瑟的区别只在于,埃迪不想让烦人的弟子在自己耳边吵闹,直接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
奥兹曼迪亚斯:“唔唔??!”
法老王不能接受自己居然还要被老师保护,试图反抗,然后被一秒镇压。
亚瑟:“……”
忽然被按了回来,重新身处于埃迪的庇护之下,亚瑟略显错愣。
因为有那十几年跟在占据绝对强势地位的男人身后的经验,他对自己目前的弱势接受良好,也比那位法老王冷静得多。
原来,是沙条爱歌。
“知道啦,Saber,我——”
在亚瑟说完那番话后,看似认真在聆听的少女点了点头,以完全相同的认真的态度,开口了:
“完完全全地谅解了你,真的,我已经原谅你了哦。”
竟然如此简单。
竟然,毫不犹豫地说——她原谅了背叛自己的英灵。
怎么可能?
亚瑟面露惊异,连只是旁观者的埃迪两人也很惊讶,这不应该是死都不会原谅的血海深仇么?
可沙条爱歌就是这么想的。
对,没有撒谎,也没有半点伤心或是怨恨的情绪。
从她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从她看了亚瑟一眼,就毫不停留地移开的举动就能看出来——果真没有半分留恋。
温柔体贴,俊美挺拔,每一处都能满足少女的恋爱之心的完美王子,在沙条爱歌心里已经连哪怕一点点的印记都没有了。
无论什么时候,沙条爱歌所能看见的都只有她的心上人,别的全都是等同于不存在的路人。
此时,她能跟这个“路人”多说几句话,根本不是因为还念着旧情。
而是不满。
Rider也在这里吧,而且,又多了一个碍眼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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