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见到天尊,他体内的业火已经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若只是业火加身,并非无解。但是法力耗尽,难以守身,戒法已破,道法难持,这才是此刻无解的难题。
槐序盘腿打坐,自然是一点元气也吸摄不到的,不但吸摄不到元气,连自身的元气都在逸散。但好歹,他是静下心神了。
当日摩顶受戒,大尊收他为弟子,命他持戒,不杀有灵众生。他因此而得了一个神通,便是“不杀有灵”。他的神通道法都不会杀死有灵众生,故而在封、禁、镇、化种种神通上,他最是精进。
但是与赤焰尊交战的时候,他的神通被破了。不是被赤焰尊破了,是被他自己破了。他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哪怕是队上赤焰尊这样的鬼王,都要以命相博。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一刻,不杀有灵的神通是他自己破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的心在那一刻有了缺憾,因此他的杀戒、他的法都有了缺憾。这样的缺憾,让他的心境无法维持无漏,他的肉身自然也无法无漏。
拂镜想去金潼鬼城找找有没有可以救活他的人间的丹药,但是他自己却明白,他的病药石无医。
槐序闭上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寂静之处,渐渐泛起一点亮光,浮现一面镜盘。镜盘上浮光掠影一般,十二因缘、六道轮回都融成一团色彩斑斓的幻景,槐序在这片幻景中沉沦了进去。道心退转,许多清晰可见的东西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起来。而破戒而来,却仿佛有另外一扇门为他打开,这扇门里,似乎有着什么可怕的存在低语着,诱惑着他去探寻,去摸索。
槐序道元神在镜盘中陷入了迷惘,镜盘的角落里站着他的未来身。未来身看着槐序,震荡的金色法力在镜盘上游弋,嫌弃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脸上带着面具,一般是悲天悯人的佛,另一半却是择人而噬的恶魔。
你会怎么选择呢。似乎有人在低语一般。
阴山。
披着一身宽敞僧衣的大尊坐在石凳上,脚边趴着一只白狗。大尊对面,一个少年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里的金酒盏,两人面对而坐,未发一言。
那少年道:“你这里还是清苦。”
大尊道:“我又不喜欢华服美宴,比不得你那繁华。”
那少年道:“我来,你便不惊讶?”
大尊哈哈大笑,道:“你迟早要来,只是比我想得早一些。”大尊的目光转向阴土之中,悠悠道:“我也不曾料到,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那少年诡异一笑,道:“结果可未必如你所愿。”
大尊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摸了摸白犬的脑袋,道:“还要多谢师兄的点拨了。”
那少年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这样的秋天,淅沥沥的雨声带来了一丝丝的寒意。
项宁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好像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做。昏黄的灯火朦胧又暧昧,灯花摇曳,项宁城看着灯影,眼神渐渐飘忽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男人在深夜思念的,自然是个女人,那是个很美的女人。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应者自己的要求来了王府,但是他却没有狠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时似乎是觉得,若是她真的不爱自己,也不想让她恨自己。可是后来的事情就很一言难尽了,他以为不喜欢自己的她忽然吻了他,她脱了他的衣服,把他按在床上,发生了一切事情,然后把他的记忆抹去,穿着衣服悄然离去了。
就好像嫖客把姑娘睡了,拍拍屁股走人了,还没有留下一文钱。
莫桑芷不是嫖客,他也不是姑娘,但是莫桑芷是飘然而去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念想。他后来才知道,用他记忆换走白狐裘的乃是黑山君,是一个仙人。他试图去黑山找仙人问个清楚,但是镇南王显然不能让他这么瞎胡闹。
宁采臣是仙人的朋友,而聂小倩是仙人的侍女,来往于镇南王府的妖鬼也是仙人的手下。但是他们都不知莫桑芷是谁。项宁城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暗道:“我一定要去问问!”
已经是三更时分,项宁城便偷偷摸出房门,走到马厩,牵出马匹,从后门溜走了。
王府里的守卫他再清楚不过,虽然马叫声还是惊动了护卫,但幸好他事先做好了准备。他骑着马跑来,护卫们自然追不上。
“快通知王爷!我们骑马追,这深更半夜,太危险了!”
王府里时常出现怪异,作为王府护卫,镇南王的心腹,他们自然不是一无所知。夜里出城,只怕会冲撞鬼神。
“不好了,小王爷在马厩里点了迷香,马厩里的马已经倒下一半了。”
“这可怎么办!”
镇南王夜里被惊醒,才知道这逆子半夜逃出家门,顿时给气了个倒仰,怒道:“去请王供奉,把他给我抓回来,大半夜出门,若是伤着吓着可怎么办!”只可惜严厉不过半句,便只剩下深深的担忧。
项宁城骑着宝驹,拿着王府手令,一出城门,便跑得飞快。
还未跑出半里路,项宁城便拉住了马。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官道上,躺着一个人。项宁城顿时寒毛直竖,只怕自己是撞了邪。但是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项宁城却不能不去看看,万一是个伤者,岂不是见死不救。
项宁城下了马,就知道这次行动肯定又失败了,他跑的本就没有王供奉飞的快,何况还要停下来耽搁,但是要让他见死不救,他又做不到。
项宁城小心靠近那人,见不到那人的脸面,项宁城只得运足内力,才伸手去扒那个人的身体。手伸过去,便知道是个活人,项宁城松了一口气,把人扶起来,才发现是个女人。
咕噜噜——
女人手里掉下一下圆滚滚的东西,这东西被布包裹着,项宁城伸手去拿,不料扯散了布,从布里滚出来一个脑袋。
项宁城吓得连滚带爬的后退好几步,害怕那头颅会突然飞起来咬他。缓过劲来,才压制住心里的恐惧,道:“不过就是个人头,又不是没见过。”
项宁城把那头颅依旧用布包裹了,把女人扶上马,牵着马往府城走去。
王供奉的身影如同大鸟一般从天而降,见着项宁城,才叹了一口气,道:“小王爷,如今这局势,你半夜出走,可知道要给王爷添多少麻烦吗?”
项宁城垂头丧气,道:“王供奉,我知道,只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弄明白。”
王供奉见着了马上驮着的女人,道:“这是谁?”
“路上捡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
王供奉陪着项宁城回程,边走边道:“还是因为莫大家?”
项宁城点了点头。
王供奉道:“罢了,我去求求王爷,找个时日带你去黑山一趟吧。”
“真的?”项宁城惊喜道:“谢谢王叔!”
王供奉冷哼一声,道:“现在知道叫叔了?要是还不带你去,就怕你什么时候再来个半夜出走,把王爷气死。”
项宁城心里咯噔一下,道:“我父王没事吧?”
王供奉道:“你要是担心他,就该让他少CAO点心。”
项宁城讪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知道父亲应该是没事的。
进了城,回了王府,王府里已经灯火通明。项宁城把女人从马背上抱下来,便准备吩咐下人带她下去,但是借着灯光无意中一瞥,项宁城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桑……桑芷?”
☆、第一百五十一章、真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流云低垂, 烟霭蒙蒙。他站在山风鼓荡的山谷当中,泠泠泉水自脚下流过,又一条近乎透明的小鱼在他脚边游弋,似乎是被他的体温所吸引,轻轻吻上了他的脚趾。冰凉的触感,微微有些发痒,他蜷了蜷脚趾, 沿着山溪,踩着打磨得圆润的石头和绵软的细沙朝下游走去。
山风吹起他的破碎的白色衣衫,发丝从背后飞到身前, 一汪春水般的碧眸中满是迷茫,他并不清楚他在哪,也不清楚他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 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只是水流动着,风吹动着, 便带着他一起往前,渐渐的便离开了山谷。
渐渐的,天色暗了,阴影从天空蔓延开来。黑暗如同羽翼一般, 敞开了幽深的怀抱。
他离开山谷,眼前是水草丰茂的平原。遍地红色的草在夜风中发着光,仿佛摆动的火焰。天上没有明月,也没有星星, 脚下的野草是唯一的光源。红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飞舞,在他的碧瞳里倒映出一片奇景。
山谷中流淌出来的水在这里变得浑浊,河道底下也不是褐色的细沙,而是五彩斑斓的泥土,河水搅开了斑斓的泥土,被倒映着的红色野草融成暗红色。
有一粒红色的光点飞舞到他的眼前,他伸出手把这粒红色光点接住,眼前忽然一阵扭曲。
“大王,你醒了!”小蝶惊喜的叫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碧眸里沉着红色,恍惚间回神,他知道自己终于从阴土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说。
小蝶捂着嘴,开心的落下眼泪,道:“大王,你这一走就是两个月,你再不回来,我们可都要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看着小蝶的样子,心里毫无波澜,他眼眸里可以看见这个女鬼身上缠绕的业力,善业、恶业,耀眼得如同烛火。他只是看着,便从心底生出渴望来,渴望……把这些业力都化作自身的养料。
小蝶尚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他听着却觉得有些厌烦,摆了摆手,道:“好了,哭什么,我还没死。”
他声音有些不耐烦,小蝶不由得下了一跳,她眼里的神光渐渐暗淡下来,道:“大王……”
他不耐烦道:“下去吧。”
小蝶躬身后退,情绪立刻低落下来。
不过是一个侍女,居然还敢对他甩脸色,看来是以前太疏于管教了。
他默默想道。
只是不等他清静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在门前停下。高大俊朗的男子在门口看他,眼里闪烁着情深和喜意。
“师兄,你醒了!”白献之三两步走到榻前,抓住他的手,开始检查他的身体。
他猛地抽回手,皱着眉头道:“你做什么?”
白献之怔了怔,道:“看看师兄恢复得如何了,师兄你……”
他直勾勾看着白献之,眼里的红芒四处攀爬,好似藤萝一般,想要他眼眶里钻了出来,他心不在焉道:“我没事。”
白献之看到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在碧瞳里肆意蔓延,哪肯相信他的话,一把把他拘进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身体,用额头贴上他的脑袋。
他和白献之之间有深层次的羁绊,他们见证了彼此的岁月。山和树彼此成全,他们亦是如此,因此白献之的法力并没有收到过多的阻拦就进入他的体内。在那一瞬间,白献之看到了一片焦枯的火焰地狱。
下一个,白献之的目光就随着法力被他一同迫出。他一掌打在白献之的胸口,掌力将毫无防备的白献之拍飞。白献之闷哼一声,胸口一片焦黑,一口热血喷在地上,却立刻烧成灰烬。
“师兄,你走火入魔了。”白献之惨道。他的震惊于自己的发现,却顾不上自己被他打伤,满眼都是疼惜。
他拍开白献之后便靠着墙壁,姿态既像是防御,又像是攻击,充满了疏离。他裹着黑色的袍子,赤红的纹络在他的袍子上蔓延,他的手上红光攒聚,仿佛盛开的红莲,只听他幽幽道:“我不曾走火入魔。世上路这么多,它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他。”
白献之睁着眼睛,看着他的样子,油然而生出一种无助来,道:“这是背弃,你背弃了你自己,也背弃了……我。”
他的眼睛忽然红了,表情有着些微的扭曲,道:“背弃?不是我背弃你,也不是我背弃了自己,只是那时候,没有人可以救我,我别无选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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