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忙道:“悟空呀,这妖怪诈你,别信他呀。我们不比了,不比了……”
猪八戒也道:“就是,那西天的神仙哪一个将你我放在眼里,师兄你充这个意气做什么。何况诸位菩萨路途遥远,若不是当即抛下一切来救你,哪儿能救得下来?你没了心,一时半刻就死了,岂不正如这妖怪的意!”
孙悟空咬咬牙,盯紧大仙道:“我若赢了,你待如何?”
虎力大仙狡猾地笑道:“我便也剜出心来,与你比试。不过你若是没这个胆量同我比,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西天遥远,芸芸众生,你如何知道你就是那个特殊的人呢?何苦为了一时意气,把命赌上,是也不是?”
孙悟空静下来,一言不发地站着,低垂了眉眼,似在细细思量什么。
虎力大仙回头对着两个师弟笑道:“看嘛,什么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孙悟空,胆子小的很么。刚才说得真是了不起,声音好大好响亮,怎么,到了如今却怕了?”
羊力大仙道:“怪不得他,他与蝼蚁众生有何区别?既然是蝼蚁众生,自然保命要紧。大话能说便说,不能说,躲着么。”
三个妖怪正聚在一起仰天大笑,笑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从容而又平静的声音:“南海观音。”
三个妖怪一僵,回头看去,只见孙悟空平静地站着,仿佛说出这话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平常无奇:“你不是让我选一个么?”
“我选南海观音。”
第101章 掉马
我在南海一直待得很是安逸的,直到下界某个叫孙悟空的家伙脑袋忽然不对劲, 心头一热, 脑袋瞬间抽风, 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他可以跟另外几个同样有病的妖怪,比一比剖心剜肺嘛!
本来这样就已经看着很危险了对不对?
不, 这还不算完,你把心先挖出来还不够 ,还得放到某个神明泥像手里, 要这泥像显灵, 亲手把这血淋淋的心给你交回去, 你这颗掏出来的心才能安回原处。
???
你们一个个这是活腻了?变着法儿的折磨自己还是怎样?想死可以直接说啊!
你真的是很厉害了啊!
是以,我在南海和我徒儿下棋下得好好的, 忽然飘来一阵血腥气, 几乎硬生生逼到我脸前来。
南海观音千万化身, 下头无论哪个寺里的金身出的事情我都能感知到, 真是不看还好,定睛一看吓一大跳, 只见我那金身手中, 并未托着什么净瓶, 反倒是手心向上,放着血淋淋的一颗鲜活的心脏。
不仅新鲜的且正发热,还不时扑通扑通、一下下正跳着呢!
这一看, 当真是吓得我魂飞魄散,连忙急匆匆的找这颗心的主, 他也不走远,胸口给人掏了个斗大的窟窿,也不管它是不是尚在漏风,竟从容站着,一动也不动,丝毫不怕那妖魔于此时暗算他。若是赶上别的主儿还好,这位偏偏是那西天取经的正主,大闹完天宫、如今约莫是又打算大闹南海的孙悟空是也。
吓得我棋也顾不上得,当即一个哆嗦,丢下一切也不顾,从那九重天上、极乐西天边,赶到凡间车迟国,生怕来得晚了他横死于我金身像前。
须知修炼成仙,别的东西尚且能有两份,什么胳膊手足腿,饶是头断了也可再生一颗,只单单心就这一份,再无回转之地,若是神明遭人剜心而死,怕是连投生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我下了界,连忙道:“你这泼猴子造什么孽?还不快把你那颗心安回去!”
成了仙便这般炫耀,你当心炫耀不成反害了自己。
孙悟空傲然立着,神色之间不曾有一丝动摇,任由胸口那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空着灌风,倔强道:“菩萨,如今我自己要还这颗心是不顶事儿了,我与这妖怪国师打了个赌,需要你将这颗心送还才可。”
说罢,捧着胸口的窟窿,小心翼翼望着我,道:“可愿归还么?”
他因修为深厚,腔子里的血一滴也不漏,但是饶是如此还是气了个我半死:“不还了,你死了算了!成天惹祸,我不养了,不养了!”
骂他归骂他,心还是得给他,不然他又说我堂堂南海观音骗他。我施展法术,趁着他的心还未凉透,将他血肉复生,直到他胸口完好无损、恢复原样,这才松了口气。
饶是我如此着急跳下九重天来为他送还这颗心,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拍拍自己的胸口,松口气道:“说实话,菩萨,你来的可真是算不上及时,你再晚来一时三刻,我险些就因此而死在你手里了。”
你还有脸说?
是谁拼死冒这个险和别人打赌?这是能赌的么?
我道:“你就不怕我晚来半刻,你魂飞魄散,连个能帮你将散了的魂魄拼起来的人都没有?”
孙悟空竟露出一个赖皮的笑来道:“怎么会?你可是大慈大悲观世音,救苦救难的菩萨呀。”
……
我道:“你少道德绑架我!我不是职业来救你的,你下次再这般剜心,你便等着死了吧!你少以为我极乐西天以慈悲为怀就无所不能,神仙也不是这般任由你折腾的!你自己的命,到底还是要由你自己来爱惜。”
见他不听,我只能道:“信佛便信了,也不是你这个信法!”
他那破烂僧衣本就不如何结实,如今胸口多了个洞,看起来颇为滑稽,他也丝毫不在意,一双火眼金睛里透着散漫的光,懒洋洋道:“倒也不是多信什么劳什子佛法,只是格外信你罢了。”
你这是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吧!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吧!
只见他拍拍自己安好的心,悠然转身看向身侧站着愕然睁大了眼睛的三位国师和那声儿也不敢吭的国王,道:“我这颗剜出来的心已经回到腔子里了,国师,是不是该你了?”
虎力大仙看着我,一双老虎眼睛瞪得老大,大约是觉得我不像是来和孙悟空装着演戏的,仿佛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忽得上前一步。
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忙道:“师兄,我们不比了,这和尚却是大有一番神通,你我认输也罢。如今神明献身,我等缘分尽了,便回归山野罢了。”
羊力大仙道:“师兄,万莫要因一时意气害了自己啊!”
虎力大仙却不听劝,只身走向神坛,一意孤行,手里拿着一把剔骨尖刀,深吸一口气,壮烈立于神坛之上,看着那立于面前的三清像,低声吟道:“诚惶诚恐,俯首皈依……”
蓦地,见他叫一声:“开!”
那腹腔之中划开一条线,五脏六腑都于腹中浮现,只见他将正在跳动的心割下,一滴血也不流,缓缓拎在手中,在三清像前立了半晌,徐徐放在了太上老君手中。
他想的大约是,他方才喊了三声玉皇大帝,人家不搭理他,如今换一个,他太上老君看着比玉皇大帝好说话很多啊,慈眉善目的一个老头,除了沉迷炼丹没什么缺点了,总不至于就看着他死吧。
毕竟他供奉三清像也供奉了这么些时候了,是时候换个回报了。
只见他将手里的心放于太上老君手上,又深吸一口气,手里拎着尖刀,咬牙等待着。
一时二刻过去,照旧毫无反应,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已经率先慌了,一个跑过来扯住师兄的袖子,另一个则一把抓起神像手中的心脏冲过来,道:“师兄,到此为止,我们愿赌服输了!”
虎力大仙自知时间不多,却咬了牙,狠下心,反对自己师弟大叫一声:“放回去!”
鹿力大仙手里捧着师兄的心脏,左右为难,厉声道:“师兄,他们不会应我们了!”
羊力大仙也着急道:“什么神明不神明的,不打紧,我们不信了就是!只要我们师兄弟三个还在一起,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师兄,求你了,将心放回去吧!”
虎力大仙厉声道:“你将我的心拿下来,你便是害我!”
鹿力大仙争不过他,只得又将心脏放回神像手中,然而泥做的金身,墨点的眼珠,如何看得见人间烟火?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而去,羊力大仙彻底慌了,急道:“师兄,你我不与他赌这一口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只是时间不对,你莫要执着……”
虎力大仙虽是全力支撑,却眼中浮出一丝光明来:“你我拜这神像已有百年,然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有用,今日就是我们知晓答案的日子了,我纵是死,也要知道!”\
正当此时,他忽得惊喜至极地大叫起来:“师弟你看,神像动了!神明是怜悯我们的,如今显灵来救我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是神像当真动了,还是他气数已尽、看花了眼。只见一时三刻顷刻而至,他腔子里忽得涌出红光,原先是一滴血也不漏的伤口,如今喷出鲜血来,整个人眼睛涣散开来,瞳仁却照旧死死盯着泥像神身,猛地直挺挺倒了下去,连人形也不剩下了,只一只开膛剖腹的斑斓猛虎倒在地上,一袭道袍披在身上,满腔的血一滴滴流尽了,魂魄与空中呼啸涌起,化作一阵阴风,寂然不见。
然而,那金身依旧冷酷地笑着,三清像纹丝不动,玉皇照旧气宇轩昂,墨点的眼睛冷酷地望向远方,甚至连垂眸的怜悯都不曾有。
鹿力大仙满手是血,不知要把这颗心送回原处还是留在神像手中,羊力大仙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放声大哭,然地上连个人形都不曾剩下,可怜修炼百年的躯体,如今落得惨死的地步,又化作那猛虎本相。
可惜本是山野间自由自在一只猛虎,为何要将人的镣铐带在身上?
分明是被长生迷了眼,被富贵蒙了心,致使一腔热血满地流,最后落得心灰意冷的下场。
那国王定睛一看,只见地上的是一只老虎的尸体,大叫一声,哆嗦道:“哪里来的猛虎?”
孙悟空冷笑道:“你这皇帝不识好歹,那是你国师的金身呢!他如今和我斗法惨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不若你赐他个体面丧葬如何?”
国王踉跄倒退着,嘶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把这老虎给我叉出去,丢到臭水沟里……不不不,烧了去,烧了去,烧做灰了去!别让它再回来,烧干净,烧干净!”
孙悟空骇人挠挠头,转头看向小和尚,道:“这国王倒是狠心,这可是他的国师呢!”
那侍卫正要上前将尸身抬走,只见那虎力大仙的两个师弟还没说什么,忽得傻白甜竟跳了出来,大喊道:“不成!”
只见他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诚心诚意对国王说道:“他虽然是一只老虎,但是他是一只好老虎呀!你看他和一只鹿一只羊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吃它们!多好的老虎啊!”
国王茫然道:“什么鹿、什么羊?”
惨遭掉马的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我的本意这一段是想写孙悟空取经路上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死不情愿、出了点事情就找神仙帮忙、一心一意觉得别人在害他;变成走着走着开始渐渐觉得自己在做一些对的事情;再到现在对于信仰不再是一味地索取,而是变成了愿意付出代价,观音其实是一个意象化的象征,并不是代表他自身……
……
但是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永远叫不醒一群自我催眠又强行装睡的娃,反正……
你们开心就好。
第102章 可怕的惠岸
鹿力大仙原本正怔怔立在神像一侧,哆嗦着手去捧师兄的心脏, 那颗原本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已经凉了, 横在神明冰灵的手指上, 他下意识去拿,谁知用力过猛, 折损了神像。
他眼睁睁看着那神像的手轰然脱落,猛地意识到,这也不过是一坨塑成人型的泥土而已, 该是泥还是泥, 该是土还是土, 一旦碎了,尘归尘, 土归土, 谁管它曾经登上了那是个神明的手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