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君不见+番外 作者:无执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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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薛洋的眼睛,俩人对视一会之后,互相移开了视线,在那一瞬间,曾经不共戴天的两个人想到了同样的事,心底暗处有荆棘在发芽,不断生长,直至将不可言说的回忆彻底包裹,密不透风。
没有人想要提起过往,他们都知道,前尘往事终有一天会引导他们再度步入死局,维持着短暂的互相信任和相伴已实属不易,随时会变成江湖不见分道扬镳的结局,哪一方都没有动再进一步的念头。
薛洋不会,晓星尘更不会。
只要他们一天没能令自己从过往中解脱,这份恩怨便永远不会休止。
可是要放下谈何容易。
画地为牢,困住的是自己,能突破这层桎梏的,也只有自己。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陆陆续续有人回到这里,房间再度人满为患,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血,端到薛洋面前,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薛洋接过,晃了晃手里的碗,给晓星尘递了一个眼神,晓星尘会意,对众人道:“各位先出去吧,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有人发问:“道长……你可以解决这件事吗?要是它还会出来害人怎么办?”
晓星尘柔声安抚:“我们会尽力,请大家放心。”
众人将信将疑地一个接着一个退出了屋子,薛洋又补了一句:“全部退到房子外面,除非不想要命。”
他说得极为无情,将原本还打算留下看热闹的人给吓了出去,薛洋走出房间来到更宽一些的大厅里,端着碗半蹲着,右手手指沾血开始画符咒,晓星尘在旁边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将一个圆形符咒画完,他看出薛洋使用的阵法和他在道观里的差不多,都是禁锢邪祟用的。画完后薛洋对他说:“把那个人搬过来,放这里面。”
晓星尘照办了,把人安稳地放进去后,薛洋拿出小刀,在那人的手上划了两道口子,又在自己的左手上划了一道,随后把刀递给晓星尘,晓星尘会意,在自己的右手上也割了一个口子,薛洋将三个人的血混在了一起,沉声念着咒,好一会他才停下来,从乾坤袖里拿出一炷香,香比平日拿来供奉神佛的那种要粗上好几倍,薛洋点燃它然后插在香台上,放在了符咒圈里。
薛洋说:“准备入梦吧。”
说完,薛洋将三人混合起来的血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又给晓星尘点上,在晓星尘错愕的眼神中,他笑了笑,随后将笑容收敛。
薛洋确实一开始没有打算和晓星尘一起入梦,可是当他问了晓星尘“道长,你害怕吗?”后看见他踌躇不安的神情,忽然想起这个人自刎时的情形,他就没有办法让晓星尘一个人入梦。
万一他醒不过来了呢。
薛洋不敢想,如果有那个万一,他可能会想方设法把晓星尘再拉回人间。就像当年义城时那样。
薛洋暧昧不清地轻声说:“道长你要是醒不来,得浪费我多少把你找回来的时间。”
没等晓星尘给予回应,薛洋立刻换了个话题:“这香烧完之前我们要是没回来,就等于给梦魇送口粮了,道长,别让我失望呀。”
说完,薛洋躺在了符咒圈外,流血的左手握住了那个人同样有受伤的右手,血液混合在一起成为连同二人魂魄的媒介,晓星尘也跟着他这样做,躺在了符咒圈的另一边,而后在薛洋缓慢而含糊的念咒声里,他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八章
晓星尘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闹市中的一隅,形态各异的人们从他身旁走过,街道上嘈杂的声响扫过他的耳畔,他定了定神,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现在应该是身在梦中景,梦外的他此时应该还躺在阵法旁。
他望了望周围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或许曾经来到过这个地方,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晓星尘迈开步子绕了一会,没有发现薛洋的身影,便一边寻,一边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倘若按薛洋所说,梦魇会使人堕落,那为何他会出现在这个不存在于他记忆中任何与苦痛或是快乐相连的地方。
他甚至不是很能确定他曾经来过这里。
晓星尘满脸疑惑,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突然一个小孩子撞在了他的身上,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晓星尘连忙扶住他。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怀里正抱着一张纸,貌似是一封信。小孩稳住身形之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晓星尘半蹲下来,笑着说了一句没有关系。
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见晓星尘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他又将怀里的信件抱得紧了些,跟宝似的,他匆匆跑开,一晃便拐出了晓星尘的视线里。
晓星尘觉得小孩有点眼熟,但没有多想,他站起来,继续走着,思索在梦里应该用什么方式才能与薛洋汇合,此时此刻薛洋身在何处,而那位被困在梦里的人,又处于何种境地。晓星尘回想起了被薛洋放在阵法里的香。
倘若在香烧尽之前他们没能找到梦魇,不止无法解救那位被困的受难者,连他和薛洋都会被困在自己的梦里无法脱身。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一跃到旁边的平房的楼顶,站在稍高的地方,他瞧了一眼四周,又瞥见了更高的阁楼,便继续往那儿的屋顶跳去。他站在阁楼之上,俯视着底下来往的人群,他抽出了霜华,试着利用霜华来寻找这一带的诡异之处,然而还没等他行动,底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打骂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大汉手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揪着他的头发,一路往晓星尘方才来的路上折返,晓星尘心下一惊,连忙跟上去,而大汉步伐极快,不一会就拐进一家客栈里,把小孩往地上一扔,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小孩似乎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大汉没找到想找的人,砸了店家的场子便扬长而去。
晓星尘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谁知小孩冲着店里的伙计要点心吃,伙计看着被砸的店面,便把气都撒在了这个孩子身上,直接把他扇了出去。
晓星尘忍无可忍地进门拦住伙计,道:“不要为难一个小孩子。”
然而伙计对他视而不见,晓星尘愣了一下,又试着拦了伙计一次,依旧被他无视,晓星尘环顾四周,有些恶寒地发现,似乎这里的人都看不到自己。
除了那个撞到他的孩子。
晓星尘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转过身想去看那个被扇出去的小孩,却发现小孩已经不知所踪。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某些呼之欲出的真相正渐渐攀上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从某个人口中得知的一个故事。
他连忙走出店门,在附近寻找那个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那个小孩正在拦在一辆牛车面前,坐在车里的人一把抓过车夫手上的鞭子,抽在了小孩的头上,将他抽倒在地。晓星尘呼吸一滞,以最快的速度朝小孩扑过去,霜华离手飞向车轴,企图改变行车的轨道。
可是他忘了,除了那个孩子,他无法对这个梦里的事情做出任何改变。
他来不及救下小孩。
哪怕差的只是一瞬间。
他眼睁睁地看着牛车从孩子的手上碾了过去,一根一根,将小孩的手指碾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小指直接碾成了一摊肉泥,血肉模糊的场景配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令人不忍直视,然而路过的所有人却熟视无睹。
没有人朝他伸出援手,他就这样趴在那里,看着自己被碾断的小指,发出惨绝又怨恨的悲号。晓星尘终于意识到,他所走进的,是薛洋的梦。
不知是因为入梦之前他们血液相融的缘故,还是因为这血腥场面令人发指,孩童的哭嚎在晓星尘耳中宛如千刀万剐,他在被迫地和他一同经历着这份痛苦。
他竟然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忍受的痛感在他的左手上,他的左手正不可遏制地轻微颤抖着,这份疼痛感似乎源于那个孩子本身。
晓星尘狠狠地皱着眉,此时此刻他的左手形同虚设般动弹不得,唯一使得其还有存在感的便是那断骨之痛绕在他的手上挥之不去。
他忽然就明白了薛洋为什么会这么恨常慈安。
晓星尘这么大一个人,面对伤筋断骨之痛还可咬牙挺一挺,甚至可以暂时封住手臂的痛感,可是眼前的孩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要一个小孩子去忍受断指之痛似乎太过于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薛洋无人可依。
晓星尘呆呆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杀人如麻的薛洋,与如今趴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的孩童,那个为了一盘点心受尽欺负的孩童做对比,若非亲眼所见,切身体会,晓星尘绝对不肯相信仇恨真的可以毁了一个人。
他始终觉得人姓本善,再丧尽天良的人也不会干出薛洋曾经干过的事来。
而人姓确实本善,哪怕晓星尘不愿意相信,薛洋年幼时确也是个纯真无邪的孩童。
此情此景之下,他的记忆追溯到多年前,薛洋在义庄里讲自己的故事,那时候薛洋还没把故事讲完,晓星尘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不过是小时候命运多舛了些,还安慰他说别沉郁在过去。
无法感同身受,便只能给予口头上的宽慰,一旦苦痛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扪心自问又有谁真的可以全然释怀。
然而他现在“感同身受”了,理解了薛洋的仇恨,但仍然无法接受。
晓星尘感觉喉咙一阵干涩,对着眼前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这是薛洋的梦,哪怕他做些什么,也注定改变不了结局。
他慢慢地走到孩子的面前,匆匆瞥了一眼小孩的左手,又不忍般挪开了目光,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薛洋。”
薛洋骤然抬起头来,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原本澄澈的双瞳此时充满了怨毒,晓星尘亲眼看见他的改变,那个纯真的薛洋从这一刻起彻底转变,踏上了一去不回的邪路。
薛洋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用眼神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我”,晓星尘默然,想伸手去把他抱起来,却被他用完好的右手一巴掌拍开。
薛洋颤巍巍地站起来,垂着残缺的左手,似乎痛感已从他身上完全消失,他冲晓星尘露出一个狠毒的笑容,却又带了些许亲昵的成分,他退了两步,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晓星尘,一字一句地说:“晓星尘,你来得太晚……
“太晚……”
前一句冷若冰霜,后一句带了难以捕捉的些许痛苦和悲怆,晓星尘感到了一阵难过。
可是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他眼前的景象开始逐一崩塌,年幼的薛洋霎时间在他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发现自己眼前的场景变了变,变成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义城。
第二十九章
他自是不知道义城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能在置身此地的瞬间作出判断,全然归功于他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三年的时光。即使目不能视,这长街与屋檐,他曾走过,碰过,也曾听薛洋描述过,甚至在他们同行时,薛洋还没少扯着看笑话似的语调,提醒他小心脚下,也会在即将撞到实物时轻轻地拉他一把,日子一久,他便凭着感觉熟悉了这里的草木砖瓦,如今故地重游,晓星尘霎时间百感交集。
他神情黯然,挥了挥手上的霜华,突然想起了被牛车碾断了手指的薛洋,弱小的身体里发出哀哀欲绝的哭喊的模样,让他久久不忍直视。
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但凡牵扯到薛洋相关的东西,总难免多几分薄情来;明明也是个相信姓本善的人,却偏偏不肯给予薛洋多一点理解,直到他看见年幼的薛洋天真无邪的模样,方才感到动容——薛洋再坏,从前也不是没有好的时候。
继而他又陷入了疑惑,为什么那个年幼的薛洋,会对本应该毫不相识的自己说,你来得太晚。
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然后注意到他此时站在了义庄的门外,门里阿箐正在和“自己”交谈,越说越急切,甚至带了些许哭腔在里头,晓星尘愣了愣,想这里应该是阿箐揭穿薛洋身份的时候。
晓星尘犹豫了一会,找了个地方躲藏了起来,既能看见屋内的情形,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他躲的正好是当初阿箐躲着的位置,只是他不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的作为不会对这个梦里的事物产生任何影响时,便决定当一回窥梦者,看看能困住薛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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