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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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其师,名为沈夜。
这个名字自然让他无法不在意。
而当进一步的消息送抵手中,当流月城大祭司的画像和生平在他面前展开来时,沈夜记忆里的点点滴滴,都在拼凑和叫嚣着真相,一个足以让他的世界和感情,全然崩塌的真相。
一样的卷发,一样的眉宇,一样的轮廓……那方纸上的画像,面容森然,却似乎一脸嘲弄地看着画外的他,讥讽他的所得所期,所恋所惜,都不过如镜花泡影,都不过是冒名顶替。
那些美好与温柔,原来都不是给他的。
他早该想到,怎会有人初见就要护着一个人一世,怎会有人无缘无故就对一个身世飘零的孩子那般纵容与关爱。
他也早该记起,在他得名的那天,初七对沈夜这个名字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有,在他还是孩童的年岁,初七就说过有心仪之人,而那人,是教授初七刀法的人,是让初七每日不辍习刀的人,也是初七说毕生所学所求都只想回护的人,更是初七不愿跟他提起,甚至不许他出言不逊的人。
那些美好与温柔,真的都不是给他的。
沈夜在自嘲地质问着,初七却在沉默。他压抑着那些几欲脱口而出的分辩言辞,而保持沉默。
他当然不是无话可说,他只是不能言说。说,能说什么?
不是的,我没有将你当做别人;不是的,你和他本是一人。
他想解释,但此时的任何解释,就像是回头的暗示。
他不断不断地提醒自己,他并不是来再续前缘,他们之间的红线早已断开,不复相连。
他花了七年时间,斩尽了奢念与妄想。三月一次的拆开全身骨肉的苦痛,以及体内忽好忽坏的两股灵力的较劲,都还在如鬼魅如诅咒般阴晴不定地伴随着他。
七年以来,数十次的伤筋动骨让他全身都是累累伤痕,他的身体,比当初离开沈夜的时候,更加朽坏破败。
他拿什么回头?他已回不了头。那么解释,有什么意义?
不如索姓,将自己从他的回忆里连根拔起,断个干净。
更何况,要解释清楚,就必须要沈夜面对上一世的往昔。
眼下虽情势不明,但龙兵屿已然是风云再起,而沈夜不再是烈山部人,这一世的他是一个出色而寻常的下界之人。生活平顺安康,受无数人景仰。
他没有理由,为一个他全无所知的前世,去肩负起又一次未知的风雨。
他没有理由,再一次地,失去他理应拥有的自由。
念及于此,初七便下了决心,他谦恭欠身,行了一个神农礼:“一切过错在我,请沈大侠莫要迁怒于龙兵屿的普通百姓。”
“……有何分辩、可有隐衷、曾否顾虑过我……这些时日以来,我无数次想要问你。” 沈夜笑得充满讥诮,“而你,这就是你的答复……”
“若能请沈大侠高抬贵手,在下任凭处置发落。”初七毫无辩解之意。
“为了一个恶贯满盈之人,和他所在意的龙兵屿,”沈夜继续不带温度地笑着,“你如此情深,我自当成全。”
“龙兵屿一事,我势在必行。”沈夜说,“岛上有魔物出没已是确凿无疑,魔气已蔓延波及至附近海域的渔民,疯癫自残之人不在少数。不少人目睹,有携带魔气者来往于海岸与龙兵屿之间。”
“我不是滥杀无辜之徒,我只清理掉龙兵屿上带有魔气之辈,便自会离去,”沈夜冷冷地说,“所以,你想替你那流月城大祭司护着的那些遗族百姓,我不会伤及。”
沈夜并不知道,岛上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沾染了魔气,才得以在这浊气的世间生存下去。
初七叹了口气:“如若,岛上百姓皆被魔气沾染,不知沈大侠该当如何?”
沈夜蹙眉:“若真不幸至此,则沈某的目标仍不会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之亦然。”
“杀戮之咎,我自当一力承担,然魔气为祸,必须斩草除根。”
初七看着沈夜,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沈夜的答复,他毫不意外。为了大局,有所牺牲,是沈夜一贯的行事。
只是这一次,造物弄人移宫换羽,沈夜竟然要为了他曾经视若草芥的下界苍生,而牺牲掉,昔日他倾命以护的龙兵屿的族人。
命运的作弄与因果,来得太讽刺也太残酷。
而初七的选择,只剩一个。
一人一城,他从未想过会置于黑白得失的两端。他无法舍弃任何一方,他必须寻得两全。
他轻轻地从怀里取出那枚玉珏,多年前蒙太华修道长者相赠,一直隐去了他的魔气的玉珏。魔气之息,迅速地从他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沈夜感知到了魔气,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既要斩草除根,便从我开始吧。”初七平举忘川,淡淡地抹开刀去,“故流月城大祭司所部初七,恳请沈大侠赐教。”
“好,好,你很好……”沈夜怒极反笑,他也缓缓地拔出腰际的三生。
时隔多年,可否还有人记得,那些散落在三生桥畔与忘川彼岸的过往。
这两柄均出自难以言说的深情厚意的兵器的初次见面,竟是一场痛心疾首的刀剑相向。
三生和忘川均在嗡嗡作响,似乎在悲鸣抑或叹息,这样的一场相遇。
两人身形一动,便朝着对方而去。
初七在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
三生是他所铸。他也可以将之灵力封印。而这需要,他体内的昭明剑心辅助。
——昭明之强横,可斩断一切灵力流动。
当三生与昭明剑心相接之时,他还可进一步溯流而上,暂时封住沈夜的所有灵力。而沈夜断绝灵力的这些时日,想必无法对龙兵屿出手,那瞳他们应该能有足够的时间,找出龙兵屿的症结与生机所在。
只是,昭明剑心并未和他的身体全然融合,他无法自如地驾驭与借力,唯一的办法,是让三生剑直接触及昭明剑心。
他可以感知,昭明在他的左胸之中。当三生穿过他的胸膛之时,他应该可以勉强调动起全身灵力,催动剑心,反噬三生与沈夜的灵力,并将之暂时封住。
至于瞳反复告诫过他不可妄动灵力,至于用尽灵力而遭遇一剑穿胸的他会有什么后果,他都没有去考虑。
——这是他能回护一人一城唯一的方法,任何结局,他都在所不惜。
沈夜的脸,离他越来越近。在最后刀剑正要对接之际,初七却突然收刀,而用胸膛迎着三生而去。
我答应过你,忘川永远不会有指向你的一天;
我也答应过自己,永远不会对你再次相背弃;
你说过万事都有代价,我想,这就是我贸然地闯入你的命数,逆天而为,所应付的代价。
只是阿夜……我终究不能告诉你,过去的每一天,过去的每一个瞬间,我对你,都是真心实意……
春风拂面无痕,春花坠下无声。
万籁俱寂的夜里,寸缕声响都会格外鲜明。
谁手中的刀,名为忘川,锵然落地。
而那把唤作三生的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更是在黑夜之中,异常清晰。
最后的时刻,三生剑猛然剑锋一偏,剑气甚厉一时收之不及,最终从初七的左肩,斜斜刺入而出。
初七已聚在左胸的灵力落了空,便朝着五脏六腑散去,灵力流冲击之下,他站立不稳,便左腿一曲单膝落地。还来不及调匀气息,他却已被沈夜满怀抱紧。
“为什么撤开刀,为什么不避开!”
“如果我收剑不及时,你……你……”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为何从来都不说!”
沈夜的表情几近震怒,却又包含着某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初七见过那种表情。在一百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里,当他失血过多呼吸渐冷在那片黄沙之上时,沈夜,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同样的表情,不同的却是那个再一次抱紧他的人,这一次,却没有如当年那样沉默无声。
“你何其残忍……要逼我亲手杀死我最爱的人……”
沈夜切齿地说着,初七却瞳孔猛地放大。
他一直以为,那个表情只和愤怒与憎恶相关。
过去与现在交叠,双重的真相让初七一时在他怀里失了神。
沈夜在愤怒,更在恐惧。
就算初七对他的情意只是空虚的镜花水月,但他交托的感情,却一直千真万确。
就算恨意与不甘在他内里沸反盈天,却仍然对抗不过,思念和热望,从来没有半刻停歇,始终炽烈。
就算他最为绝望的时候,他也未曾想过要伤害他,更遑论亲手杀死他。
过去的七年里,这个人无数次遍体鳞伤地出现在他梦里,甚至无数次在梦里死去。沈夜无数次午夜梦回之后,难以入睡。
他寻遍天涯海角,唯恐这人有一星半点不好,却在相逢之际,差一点就让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只有抱紧一些,再紧一些,才能找回他方才由于恐惧,而失落的心序。
初七回过神来,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接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拒绝让任何的情绪泄露出来。
沈夜松开手,无可奈何苦涩地笑:“好,好……你仍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他只轻轻地伸手向初七的衣襟,后者不露痕迹地避了避,沈夜苦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不劳沈大侠费心。”初七低声说。
“……你……”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漠然的倔强,沈夜的声音也冷了几分,“我误伤了你,自当疗治好你,这也是江湖道义。”
“你放心,上好伤药之后我自会离去,不会纠缠于你。”
他不由分说地拉开初七左半衣襟,但眼前所见,却让他呼吸一停。
伤痕,触目所见皆是累累伤痕,仅仅自露出的锁骨到左肩,便已经触目惊心。而三生新划开的伤口,更是在那些交错的伤痕之上添了狠狠的一笔。
沈夜暗暗咬牙,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轻轻地洒在初七新的伤口上。那伤药沈夜自己用过,虽有愈合奇效,但是最开始时会让伤口产生强烈的灼烧痛感。但初七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疼痛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其惯常的事了。
沈夜感觉到心中的恨意在一点点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心痛。
这个人,这七年来,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撕下中衣的下摆,轻轻地包扎着初七的伤口,然后忍不住开口问:“这几年发生了何事,怎么……伤成了这样。”
初七毫不在意地说:“没事。”
“跟我讲话,这么惜字如金了?”不明的怨怼又在沈夜的心中升腾。
初七只看着他,那双始终不改如秋水澄澈的眼睛里波澜不惊:“真的没事,旧疾而已。”
那句话却像一根针刺进了沈夜的心里,他包扎好伤口,取过行囊,一瓶一瓶地往外拿着各种药瓶。“这些你拿着,应该多少会对你的身体有所裨益。”沈夜沉声说。
“沈大侠,在下无功不受禄……”初七看着他,“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这就叫你心里有数?”沈夜看着他的伤痕,忍不住质问,却又旋即控制住了自己,“这些药,都是这些年我四处行走,从天南地北搜集来的。”
“这些是疗愈的,那些是进补的……都是为你寻的,你且都试一试罢。”然后沈夜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初七非常熟悉的事物,递了过去,“还有,这是你上次忘记带走的。”
月光石。刻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月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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