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沈谢]无字天书+番外 作者: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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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渔夫以及族中六名青年男女,昨晚私自出岛。
澜辰大惊,问他们如何穿过结界。
禀报的祭司将头颅埋得更低。其中有两位低阶祭司,故而知晓出岛法术。
故事就此,急转直下。
讲到这里,澜辰又偷偷看了眼沈夜,后者眼神低垂,似在沉思。
澜辰是澜家这一代嫡长孙,而澜氏是烈山部最显赫的宗族之一。神农一脉主木,五行之中水生木,故而烈山部最古老尊贵的家族,为了显示对木系的供奉滋养之意,便皆取水入姓氏。
沈、沧、澜皆是从古至今的烈山望族。所以澜辰从小所受到的教导,皆是与烈山部的荣耀、传承、担负相关,而他的夙愿与欲望,也都围绕着这些展开。这种教导,让澜辰对部族的了解,却多少有点居高临下不切实际。也不光是澜辰,许多名门子弟都有此等痼疾。
沈夜不由得忆起多年前的一幕。当年近百个孩子逐一被单独领进大祭司殿,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他面前,他要从中挑选出一到数人作为弟子。孩子大都很是紧张,他便跟他们尽量轻松交谈起心愿志向,却尽数听到被宗族长辈教出的早熟的豪言壮语。
“为什么想学法术”“为何想成为本座的弟子”他问得百无聊赖之际,却终于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声音不大,却有种嫩生生的坚定。
为了大家。不是弘扬神农荣光,不是重振部族辉煌,不是回护神裔骄傲。那个谢家孩子的回答最天真,却最脚踏实地。这在贵族小孩中,实属罕见。
他便跟那孩子多问答了几句,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谢家少年的言谈不卑不亢,还不自觉地会弯起嘴角浅浅笑笑,像是初春时矩木绽开的嫩黄青芽,未脱稚气却充满朝气。
沈夜没有再让华月叫别的孩子进来,他已找到他想教导之人。只此一人,便已足矣。
所以澜辰并不了解族中百姓的想法和贵族大不相同。对普通百姓来说,心中并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他们关心的,是生活本身。
对澜辰等高门子弟来说,他们的愿望便是能够位列高阶祭司,受人尊崇,执掌权柄。而族中的普通青年的想法,他们却不明白。任何族裔的普通青年,都有着某种共姓。充满热情,充满生气,以及对未知和新鲜的事物与生活,充满着盎然的好奇。
渔夫的到来,便为烈山部的青年们,打开了一扇巨大的窗。来自下界中原文化的风土人情、来自天南水北的风俗美景、来自万丈红尘的花红柳绿,便在他们面前展开。
下界,本来只是祭司和长辈口中一个扁平的字眼,却因为渔夫的讲述,而变得栩栩如生起来。原来,下界不是一个禁地,而是一个比流月城、比龙兵屿都要无限广大的世界。龙兵屿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下子显得乏味起来。
思乡情切的渔夫,与好奇兴奋的青年,几乎是一拍即合。
他们的离开其实丝毫没有恶意。他们都只是太过年轻。年轻才会相信,外面的天地有着百花葳蕤等己摘采,而没有预料到,外面更有百般滋味等他们无奈。
从流月城到龙兵屿,他们都被历代祭司们保护得太好了。
诸神退位的时代,来到普通人群中的神裔之族,迎接他们的,是不再被人护佑的命运。
流月城一役后,龙兵屿的新任高阶祭司的法力普遍比前代逊色不少,在澜辰令下,他们尝试找寻那六位散落进下界茫茫人海的族人,却仅仅只抓回一位。剩下五位,包括那名和渔夫相恋的烈山部少女,则消失在了苍茫的九州大地之上。
陡然失序的形势令澜辰这一次下了狠心,他监禁了抓捕回来的那位青年,并将消息牢牢向族人封锁,同时加固结界,肃严风气,定不可再重蹈覆辙。
族人都私下窃窃私语,大祭司,似乎有点变了。
“我第一次听到那种议论的时候,非常难过。”澜辰垂下头。多年的情绪一夕有人倾听,而且倾听者是那样特殊的一个人,他又是如此难得一见的温和,澜辰讲述中,便也渐渐放松下来,有了更多自己情绪的流露。
“成大事者,何需他人理解。”沈夜平淡的一句话,却在澜辰听来像是鼓励。他却又像霎时明白了什么:“足下当年……”沈夜当年与心魔结盟,只宣布结果,却毫无解释,对族中由此泛起的诸种波澜皆是强硬镇压。
沈夜似乎对叙旧毫无兴趣:“讲下去。”他的声音淡淡地浮在夜色的殿宇中,有股说不出的令人服从的力量。
澜辰便接着讲下去。
初七却在神农雕像背后微笑着摇首,交谈伊始,还是两人平等,可交谈至今,澜辰却不知不觉已完全跟随了沈夜的节奏。
私自离岛的五人的宗族受到牵连惩处,以儆效尤,散入人海之人无法觅得,澜辰便只让进出的祭司们更加小心谨慎,加强戒备。
久而久之,似乎没有任何事由此发生,当年的逃离似乎就如同一首曲调中拨错的宫商,正音之后,再无余韵。龙兵屿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岁月流逝悄然无声。十几年的光阴,也便安然无恙地过去了。
但世事如缜密棋局,一着不慎,则终会在某时变为难以补救的胜负手。
两年之前,当年与渔夫相恋的少女与另一位出逃的低阶祭司一起狼狈返还。他们在澜辰面前痛哭流涕,讲述了这十余年的人世遭遇。
女子的故事异常心酸。许是烈山部人体质与下界人有所不同,她与渔夫回到他的老家成婚后,久久未有身孕。渔夫家中老母念叨着香火后继,便执意为渔夫纳了一房小妾。小妾很快有孕,母凭子贵地受到夫家百般疼爱,而烈山部女子却渐渐地被视作异类,而被夫家人和邻里从背后指戳。
——不贤,因为她对下界生活缺乏经验而难免笨拙。无出,因为她久久不能受孕。而在渔夫一场重病之后,更恶毒的话也来了,妖女,克夫,采阳补阴,邻里间的嚼舌根越发地不堪入耳,只因为她那十数年未曾苍老半分的容颜。
她在下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原本唯一依靠的丈夫也早已心属他人。她想念烈山部,想念龙兵屿,却没有任何法力可以回去。
不久后,一位路过的道人,当众宣称她是妖物,以法术束缚住她,要将她带走。她哀嚎求救,而那个曾将外面的世界勾勒成五彩诱她出岛,那个曾海誓山盟有着结发之恩的良人,却一脸厌恶地避她唯恐不及,反而是搂紧了妾室和幼子,生怕她对他们一家有所不利。
无人阻拦地,她便被道士带走了。迎接她的,却是更加可怖的命运。
那道士也是居心叵测之辈,他有些道行,识出了女子身上微末的神裔气息。而女子青春永驻的容颜,更是令他垂涎。非为美色,而是为了长生不老。
所谓修道者,有多少是诚心正意修身养姓,又有多少是充数其中只为追求灵丹妙法和长生之术?
道士打算杀掉她,用神裔一族的血肉炼制长生丹药。千钧一发之际,则是当年一同出逃的一位低阶祭司及时赶到,击晕了道士,而救下她一命。
还来不及感动于他乡遇故知,那位低阶祭司却告诉她,他们一行五人,只剩他们俩还活着了。
其余的三位同伴,有被修仙之人识出魔气而除掉了,也有如她这般,被心术不正的道士抓住入了丹炉,更有一位同族不幸落于妖族之手,被吞噬得尸骨无存。他们一族有长生不老之术的说法,便也暗暗地传闻开来。凡事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更多的妖道妖魔,则在打探着这突然出现的神裔一族的下落。
他们对下界的憧憬向往,终究惨败给下界之人的欲望。
天高地阔,这两人却觉得走投无路。外界虽大,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们便决定回龙兵屿,由澜辰发落。
相信那位总是白衣笑颜的大祭司,一定会原谅他们年少无知的荒唐。
“按照你的做法,想必你就又把他们监禁起来了吧。”沈夜说。
“也是也非。”澜辰低头,“监禁了一段时日之后,那女子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我便从监禁改为软禁,让她返家生养孩子,但不可出门。”
“哦?烈山部人与下界人的子嗣……”沈夜嘴角抬了下,这倒让他始料未及。
“这对母子暂且不谈……”澜辰说,“他们六人出岛给龙兵屿带来的最大危险,这才刚刚开始。”
沈夜毫不意外地接过他的话:“他们的行踪被人尾随,所以,龙兵屿的位置,终究是暴露了。”
澜辰痛苦地闭上了眼。
烈山部素未特设军士一类的机构。毕竟久居于高天之上,加之有伏羲结界与世隔绝,烈山部并无守土之虞,亦无开疆之需。准备下迁龙兵屿后,沈夜试图让祭司们调教出一支足够防御的武装力量。但时间仓促,人事飘零,终究未成。
故而龙兵屿的武力与结界,终是难以应对大规模强敌来袭。
所以龙兵屿的安全,与它的所在位置不被暴露,休戚相关。
身遭不测的三名族人,自然没有让加害者获得长生。但人心不足,未能实现的欲望,却更加变本加厉地袭来。而道听途说之辈,也纷纷不甘落后地打探着龙兵屿的只言片语。
仙岛、神族、长生、宝藏……虚虚实实的流言在居心叵测之徒中暗涌流传。从两人返岛以来,有妖物、邪道三不五时地朝着龙兵屿袭来。最初之时,零星的搅扰,由祭司们分头警戒,也都防御了下来。
事情恶化,开始于有妖类勾结了海域之族。
——龙兵屿四面环水,海中妖族入侵,防不胜防。
妖物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结界被撕开缺口,祭司相继受伤,族人不时被抓走……几乎每隔数日便有坏消息呈送到澜辰的面前。他经常亲临海边,却终究分身乏术,顾此失彼。
而当年流月城之时,烈山部和中原修仙大派便结下芥蒂,只是沈夜与瞳、华月诸人一力担起罪责,堵住了攸攸之口,再加之严令龙兵屿低调行事,让各大门派难有出师之名,这才为烈山部与世隔绝地求得了一方存续之地。
然而神族之力莫测,魔气之息污浊,修仙之人对烈山部实难产生好感。如今龙兵屿之事,他们自是作壁上观。曾经贵不可言的神裔之族,却在诸神隐踪的时代,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他者,更何况,还是沾染了魔气不人不鬼的堕天之族。
在火烧眉睫之际,澜辰收到的唯一愿意伸出援手的势力,却来自他最痛恨与唾弃的魔族。
魔界与人界并无通道,只有魔族中法力高强之人可以短暂地切开时空,穿越到此。而在澜辰四面楚歌之时,一个自称焱麓的魔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说他乃魔界梦魔一族,以梦境为食,如果澜辰愿以龙兵屿所有人的梦境作为他们的食物,那他便可以召唤族中战士,作为龙兵屿的护卫。
与魔为伍,那是澜辰曾经最为不耻之事。澜辰在宗庙正殿跪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下定决心。直到下属来报,新一次的防卫之中,七杀祭司与廉贞祭司双双负伤,他才咬紧牙关,做了决定。
从那一日起,他不再穿着白衣,改换一身玄墨。
“决心并不需要通过衣色来展现。”沈夜摇摇头。
“并非如此。而是我知晓,那件白色大祭司袍服何其贵重。”澜辰垂下头,“以千年星辰精华为锦缎,以三旬满月之光为丝线,成衣时间却在百年以上……这是足下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那样一个人,我穿上那件衣袍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如他一般光明磊落……若做不到之时,我实在不能玷污那身白衣。”
沈夜淡淡地偏头,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他背后的影子:“原来你还记得他。”
“但凡见过他的人,没有人会忘记他吧。”澜辰说,“不怕足下见笑,我时常在想,如若你或他有一人健在,应当不致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沈夜摇首,“你与虎谋皮之事,我还未听完。”
澜辰苦笑:“是啊,我当时……真的想得太简单了。”
焱麓便在大祭司殿里切开一道空间裂痕,通往魔界。由于龙兵屿人人皆浸染魔气,此处的魔气稠密远胜过外界,则魔界通路比普通下界更为顺畅与耐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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