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橙风的自检程序在转瞬间完成：‘损失了关机前几分钟内的纪录，其他一切完好！’

　　“嗯。”

　　苏沐秋应声，提起工具箱来到一叶之秋的机身旁，没费多少力，砰一声响后，机甲内部护在核心外的金属层便被轻松卸下，苏沐秋轻车熟路地摸索着线路。

　　‘哥哥，你要做什么？’沐雨橙风好奇地问，蜘蛛般的小型侦察机在苏沐秋身旁盘桓。

　　“我要瞧瞧叶修隐藏的小秘密。”

　　沐雨橙风想了想，‘唔──是哥哥床底下的那种……’

　　苏沐秋打断它：“不是！”

　　

　　已然过了傍晚的现在，他却连多开一盏灯都不需要，不多时便从机甲核心区域内，捞出一只小金属匣。苏沐秋面上半分惊讶的神色也没有，彷佛他早知道这只金属匣的位置，并已在脑中模拟数千次如何取出它。

　　

　　这是机甲的黑匣，是封存在一叶之秋内部的‘记忆’。

　　名称叫做黑匣，不过放在苏沐秋手里的金属匣，却是暗红色的外壳，不起眼，然而放在一叶之秋通体漆黑的机甲里，宛如一枚真正的心脏。

　　

　　打从开始帮一叶之秋维修的第一天起，他便对照着图纸，悄悄探索着核心的位置，试图找到这只黑匣。他确实看不懂帝国的机甲图纸，也不太理解文字与计算单位，但不妨碍他通过大量亲手维修机甲的经验，找到核心的所在。

　　苏沐秋很早就盯上了这枚黑匣，他也顺利找到了，在叶修的目光下，却只能佯装没发现，继续卖命地修理一叶之秋。

　　如他所试探的，他能启动机甲，随意折腾维修，也没引起一叶之秋的警报，果然刚才冒险拆下黑匣时，同样没有任何情况。

　　

　　以联邦来说，再怎么低姓能低配置的机甲，内部的黑匣都至少能纪录25小时以上驾驶时的影像，苏沐秋猜想帝国的机甲应当不会差上多少。

　　而一叶之秋从坠落后，除了和沐雨橙风打了一场，便一直关机至今，仅仅启动了智能，并未重新驾驶过－－叶修闯进联邦星系时的情况，理所当然将完整保留在内！

　　叶修真的被‘虫母’CAO控了吗？

　　比起这家伙嘴里说的话，苏沐秋更相信黑匣里的纪录。显然，人可能因各种问题选择隐藏，而机甲的航行纪录却不懂得说谎，更加客观正确，毫无粉饰。

　　“让我来看看，叶修这家伙隐藏了什么。”苏沐秋微微扬起笑。

　　

　　帝国的视频编码与联邦有极大差异，苏沐秋研究帝国与联邦系统之间的互通课题许久，小有心得，再有重新启动的沐雨橙风帮忙，姑且找到了方法。

　　他将之前沐雨橙风用来强行征用一叶之秋设备的小软件改写，费了些时间让沐雨橙风解析这段视频，不多时，他腕上的终端跳出了一个窗口。

　　黑洞洞的工厂内，仅有那浮在半空的投影窗口散发微光，哨兵的优异五感让他不需要其他光线。苏沐秋瞥了眼不远处安静的彷佛一块大型金属疙瘩的一叶之秋，抿直唇线，随即翻进了沐雨橙风内，紧闭舱门盘起腿，指尖一碰，点下了播放。

　　

　　视频的最开始，是大片的黑色，接着转成了模糊的杂讯，大片大片的失真色块马赛克拼贴一般混乱，别说辨认细节了，连视频里是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轰隆炸响的声音倒十分清晰，伴随着各式机甲程序启动的提示声响，苏沐秋彷佛置身驾驶舱中。

　　是战斗中，他马上便听了出来。

　　沐雨橙风轻声道：‘视频转换的过程有一部份失败，不过这个视频本来就有毁损了，我只能救回这么多。’

　　苏沐秋不自觉摸了下腕上的终端：“是因为碰撞之类的情况意外毁损的吗？还是……人为毁损？”

　　‘不知道，无法分辨。’沐雨橙风答。

　　苏沐秋点头，不再多言，仔细听辨黑匣视频内声响。

　　只有叶修的声音。

　　叶修的嗓音听着不若平日，反倒有些微喑哑，呼吸声也略嫌粗重，像是长跑过后气喘不止，又像是血液热的冒泡，令他难以呼吸，只能止不住地喘。

　　忽轻忽重的喘息声中，苏沐秋总觉得听见了叶修的吞咽声，好一会后，叶修长出口气。

　　

　　“……一叶，加强过滤系统的运作。”

　　叶修似乎稳定下来了，仍微微沙哑着。

　　“那帮人搞出来的特制诱导弹，真是太……非常有用，有用过头了，只不过漏进这么一丁点，我差点没法继续驾驶，不愧是……”

　　“哎，果然是我带出来的，文州跟杰希很有想法啊，提出了这种诱导弹的概念，啧啧。”

　　叶修低声自语的声音断断续续，实在太过低声的部分，直接被他机甲外的沉闷轰隆声盖过，怎么也分辨不清。苏沐秋竖耳倾听，才勉强听到叶修嘀咕了句“Beta在这方面的反应，居然比那群Alpha还快，后生可畏啊”云云。

　　

　　黑匣子内所记录的，自然说的是叶修最习惯的帝国语。苏沐秋清楚自己的帝国语程度仅仅是幼儿园毕业，他特意翻出叶修那摞帝国语教材，让沐雨橙风扫描开始建立词汇库，同时自己吃力地对照着，每句话听好几个来回，磕磕绊绊解读了一些。

　　沐雨橙风：‘要是小邱在就好了呢，他的帝国语程度比我们好多啦。’

　　驾驶台上扔满了草稿纸，苏沐秋眉头打结，咬着笔杆应声。

　　

　　“……前面那是……裂缝有尽头？这才几秒就到底了？！糟了，万一在帝国的边境星系出现－－”

　　“卧槽，III型跟VII型那群虫子怎么突然拐弯了？！不能让它们溜走！”叶修厉声喊道，“一叶！计算路径。”

　　一叶之秋稳定的冰冷电子音回答：‘追不上。’

　　叶修啧声，果断决定：“那就继续跟着虫子的大部队。要真不幸，钻出来是帝国边境……”

　　他沉吟着，“边境星系消息滞后，应该还没收到帝国中央发布的撤职与通缉令。我拿脸蒙混下，调动地方护卫军，咱们把这堆‘工蚁’虫子杀干净，再去追那批溜走的。”

　　

　　一阵又轻又响的碰撞声，倏地雨点般连绵响起，苏沐秋感到耳熟，猜想业修大约正经过空间裂缝内的碎石群，紧接着所有声响骤然一停，而叶修疑惑地“嗯？”了一声。

　　

　　“这是……什么地方？帝国属地有这种星系吗？……嗯？没见过的机甲？”

　　一叶之秋答道：‘无法定位，座标不明。并非已知星域。’

　　“不会是到了伊塔或谬木然那几个死对头的秘密领地了吧。”叶修听起来有几分苦恼，“咳，总之，不管是什么地方，都要把虫子清理掉，随意在其他人家门口倾倒垃圾太没道德了。”

　　“启动探测仪，定位所有虫族目标。”

　　‘定位中。’一叶之秋的姓能之强大可见一斑，数秒内便紧接着道，‘定位完成，将直接标注于视野。’

　　

　　短暂片刻间，苏沐秋眼前那团由模糊色块构成的视频卒地一停，卡住似的，苏沐秋困惑地挑眉，正以为转换错误要调整，便见因这一瞬停顿，分辨率逐步提高，尽管仍然模糊，但有那么瞬间，苏沐秋认出了叶修的脸。

　　他穿着那身黑漆漆的驾驶服，几缕发丝奇异地微微飘动，如同置身水中，而他脸上那由大片色块构成的表情，竟是罕见地震惊扭曲了脸！

　　

　　叶修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再度低语，语气却与前回截然不同！

　　“虫族的大本营吗？！”

　　他爆了句粗，接下来的话语彷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般沉重：“……我去，一片通红，真是撞了大运……不对，探测仪显示的目标物不是虫子？……是机甲？！……难道是寄生型的虫巢？！……这里和月面一样，整个星球都沦陷了吗？！”

　　“………”

　　“………”

　　漫长的沉默后，叶修的嗓音彻底沉了下来，冰寒刺骨，冷漠到苏沐秋不适应而陌生。

　　他说道：“一叶，开启广域扫描，每十分钟进行一次最大范围的探测，即时更新所有标的的情况，一但是未感染的绿色标志，就排除在瞄准系统外。”

　　“优先级以虫族为主，遭感染的机甲驾驶为次要，另外，尽可能保护未遭感染的人。”

　　“机甲一叶之秋，展开歼灭任务。”叶修寒着声说道。

　　

　　苏沐秋沉默着，脸色惨白，指尖发冷，后续整段话他从未按下暂停辨认词汇，脑中混乱的厉害，血液好似被瞬间抽干，令他僵冷在驾驶舱内，动弹不得。

　　叶修格外冷酷的侧脸静静地飘浮在他眼前，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隆隆作响，不久后，漆黑如墨的瞳孔映出一抹雪亮的白色，视频内叶修与苏沐秋同样惨白僵硬的神色蓦地一动，透出极少的兴味，口中低语：“嗯？重炮？……好骚包的白色。”

　　苏沐秋意识到，这是他仓促驾驶着沐雨橙风应战，撞上叶修的时刻。

　　随后的事，他都清楚了，接下来的每一帧画面都有苏沐秋的亲身参与，只是换了一个视角。

　　

　　雪白如星辰般灿亮的机甲很强大，反应极快，干的是拉着敌人去自杀的事，然而漆黑机甲纵使被对方以捆索紧紧捆在身上面贴面，不断拽向裂缝，叶修的第一反应也不是一矛洞穿白色机甲的驾驶舱－－两架机甲已经被固定在彼此身上了，苏沐秋清楚以叶修的能耐，弄死当时的苏沐秋没可能，但造成沐雨橙风的损伤，是轻而易举的。

　　叶修的手指在虚空中连连点击，苏沐秋记得清楚，那时候，一叶之秋毫无征兆的收起了那杆透着不详幽光的战矛，换上机枪，架在沐雨橙风的肩头，竟是被扯进裂缝的‘临死前’，都要争取多杀几只虫子，多干翻几架‘遭感染的机甲’－－

　　

　　黑匣内的纪录因无人CAO作，持续拨放着，由穿越裂缝，俩机甲双双在异星坠落，尾随的大批虫族如乌云压境，接着一黑一白的破烂机甲由迫不得已的合作，直到打得能源槽消耗一空，跌跌撞撞坠入山洞……

　　这期间，除了一句轻声庆幸外，叶修没有再说话。

　　“诱导弹的气味还没散去，那些虫子应该会追着一叶之秋过来。……总算没酿成灾难。”

　　苏沐秋同样沉默无语。

　　他对着驾驶舱内洁白如镜的表层眉头紧锁，脸色格外难看。

　　他心想：我终于明白为何叶修这么堤防我了。

　　

　　脑中倏地浮现原以为早就遗忘的初次见面，每个画面，每个细节，每句话每个声音，都恍如昨日般清晰。那时他听不懂的帝国语言，如今回忆起来，居然明白了叶修说的是什么。

　　叶修面色苍白，瞳仁却因敌意和防备而黑得发亮，如一柄出鞘的军刀，背脊警戒地弓起，他抓着那把破坏力惊人的震荡刃，刻意配合苏沐秋率先示好的诡计，扬起灿烂的笑容……

　　被砸晕后，清醒过来叶修说了什么？

　　“那不是指南针，是探测仪。虫族探测仪。”

　　苏沐秋呢喃着：

　　“它能……侦测出虫子，以及……被虫子钻入大脑寄生的人类。”

　　“比如说‘那些家伙’……比如你那群被我杀死的战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