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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苏沐秋’半蜷缩着，在蔚蓝色的花海上熟睡。

　　幽红色的防护屏障收回了金属羽翼的徽章，叶修一反常态，一次又一次反覆着捏紧又松开的动作，手中的徽章尖锐到足够捅穿太阳穴。

　　叶修自己没有这种自觉，然而苏沐秋从叶修魔怔似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知所措，像是始终走在明确道路上的孩子，头一次在街头迷了路。

　　他直挺挺地僵立着，肩上披着联邦洁白的军服大衣，略大些许的衣物间有寒风钻入。他垂眼凝望着面色苍白的‘苏沐秋’，眸光一动，留意到他发间夹着的一片花瓣。

　　叶修半弯下腰，捻起那片晶蓝色的花瓣，紧紧地藏入掌心。

　　“咳、咳咳咳、咳……”

　　‘苏沐秋’睁开眼，神情茫然，好似换了个内芯。

　　“第三天了。……还是没用吗？”

　　“……可惜了。”

　　苏沐秋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舍不得’这种情绪，在叶修心里陌生地滋长开来。

　　

　　一记雪球猛地砸来，‘苏沐秋’得意洋洋地大喊：“叶修，我多赢你一球！”

　　叶修嘲笑：“幼不幼稚。”然后趁其不备反手砸了一球回去。

　　在‘苏沐秋’怒气冲冲地拍开满脸雪沫，刨了把雪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时，叶修哈哈笑着，挑起眼尾，朝他甩去挑衅的目光。

　　苏沐秋瞥见自己，晓得那位哨兵满脑子“一定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点颜色瞧瞧”，他从未得知当时叶修发自心底的开心，一切阴霾沉重由心底悄然移开了片刻。

　　这段不足挂齿的过往，竟是苏沐秋在叶修的记忆碎片中，感受过最纯粹轻松的回忆。

　　

　　苏沐秋同样不晓得，在他粗暴地把叶修塞进沐雨橙风舱内，一剂效果未知的医疗针扎入叶修胳膊后，他由晕眩昏沉中醒来，发现‘苏沐秋’趴在舱外睡得口水横流时，叶修居然能仅仅因为这种事莫名傻乐了半天。

　　他抬起手，修长明晰的手指隔着罩子，轻轻触碰了‘苏沐秋’的轮廓。

　　许久，‘苏沐秋’浑然不觉地睡醒，满脸强装的镇定，目光忽闪地觑着叶修。他试探道：“早。”

　　“……”沉默着，叶修微微沙哑着嗓音回答：“早。”

　　

　　……

　　苏沐秋不愿再看了。

　　这些他从未知晓的情绪，叶修未曾泄漏出一丝一毫，他既没有说，也没有改变。这样不经同意地触及叶修的意识，令他十分不安。

　　他踌躇犹豫，满心忐忑，可是叶修因意识状况渐弱而加速快进的记忆碎片，却不会因他的焦虑而停止。

　　

　　暂时作为落脚处的废弃工厂后方，一次晚饭后。

　　结束了与邱非的对练，叶修笑着点评了几句，邱非认认真真地点头，一一记下。

　　“进步很多啊，小邱。”

　　“多亏了两位前辈的指点。”邱非高兴地说。

　　叶修应声，慢悠悠地燃起烟：“对了，小邱，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什么事？”

　　“过几天后，咱们要出发了，顺利的话，我跟苏沐秋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叶修吐了口烟，模糊烟雾后的神情平静，心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是不一样的地方，到时候，你跟着他走吧。”

　　“……”

　　

　　邱非蓦地一顿，抓着银矛的手紧了紧，声音隐隐约约地发颤。

　　“……为什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前辈……”

　　叶修领会邱非难以出口的提问，他单膝跪地，与孩子平视，不轻不重地揉着邱非的发顶。

　　“我从没有要你在我跟苏沐秋之间选择，因为我不是你的选择之一。”

　　叶修放缓声线，口吻慎重而缓慢，“邱非，我的老家帝国，对我发布了全面追杀的指令。一叶连求援信号都没处可发，我自身难保，接着估计全是东躲西藏的艰难日子，指不定哪天会死。”

　　“为了我自己的信念，面临这种生活是我的决定。……但是你有更好的选择。”

　　小孩抿着嘴，眼眶泛红。

　　叶修低叹，语气中带上一丝两人都未察觉的恍惚：

　　“苏沐秋……这家伙，毛病有点多吧，管东管西，呼呼喝喝，思绪跳脱得吓人。热心过头，还有点不懂得防备别人，什么样的家伙他都能给予信任。”

　　“……除此之外，他同时是能够带给别人一个‘家’的人。”

　　苏沐秋颤颤地听着叶修这么说道。

　　

　　“你跟着他，能过上比较好的生活。”叶修玩笑道，“等你学会开机甲，回来找小卢玩的时候，顺道来帝国吧！如果我活着，让你喝杯茶水，观光半天的时间还是有的，到时我来试试你进步了多少。”

　　

　　“……好。”

　　邱非仍显稚嫩的声音低低的承诺，份量极沉：“……我会想你的，叶修前辈。请你一定要平安。”

　　叶修大言不惭：“哈哈哈，实话说吧，除了苏沐秋这家伙，我还真没碰上过敌手，估计除了他也没别人能把我逼入绝境了。小邱，这话你别对他说，我不想看他成天翘着尾巴。”

　　察觉叶修驱散低沉气氛的意图，邱非勉强扬起笑，半晌仍忍不住问：“前辈，要是有机会，你想过和苏前辈一起去联邦吗？”

　　“没有。”

　　叶修立即回答，毫不犹豫。他弯起嘴角，又一次拍了拍邱非的头，随即起身，走向散发著温暖灯光的工厂。

　　“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也早点休息吧。之后还有硬仗要打呢。晚安，小邱。”

　　叶修没等邱非回应，一摆手，跨入了门槛。

　　在他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微小压抑的抽噎声。叶修没有回头。

　　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楼梯木板陈旧腐蚀的嘎吱声中，苏沐秋察觉叶修飞快开阖着唇。

　　

　　“……我没有想过吗？”

　　他又轻又快地自问。

　　

　　苏沐秋闭紧了眼 。

 

81、52：情窦初开

　　

　　他这次苏醒，首先感觉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寒冷。

　　苏沐秋不知为何在这大冷天里裹成球，缩在交通站旁，跺着脚等了足足半个小时，迎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同样裹成球的亲妹妹，苏沐橙。

　　附近没有能映出长相的东西，他没机会观察自己现在的模样。不过小姑娘看上去大了好几岁。他惊讶于这次醒来的时间如此之晚，足足相隔了几年。

　　小姑娘跟她亲哥一样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浑身裹的密不透风，两人牵着手踏进了交通站，乘上短程移动用的轨道车。

　　若不是天气冷，这两人的打扮看起来活像是结伴去抢劫。

　　

　　虽然他们不是去抢劫，倒真的是去干比抢劫好不了多少的坏事。

　　在H-74模组被重重关卡保护的冶炼区围墙前，兄妹俩猫着腰，小心避开监控，沿墙跟找到后门，他弯唇挑眉，手指一翻，掏出了一张崭新的ID卡。

　　－－两人偷偷摸摸，溜进了联邦要地之一的机甲制造厂。

　　

　　机甲制造厂里人来人往，许多人忙忙碌碌地抱着图纸或零件快步走过，兄妹俩脱下了那身可疑装扮，以高大机甲为掩护，充分发挥哨兵感官敏锐的优势避开人群，找到了一具光秃秃的机甲核前。

　　“沐橙，妳看，这就是SS-018。”

　　他眉飞色舞地说：“哎，多亏妳亲哥我在学院和一些不可描述的任务里特别突出的表现，才破例提前得到了机甲啊。SS-018，这可是特殊编制的机甲，SS就是Super Special的意思……”

　　他默默听着苏沐秋大放厥词，心里好笑，明白知道SS不可能是什么Super Special，同时猜到了主人格在妹妹面前炫耀的小心思。

　　小姑娘好奇地望着机甲核：“SS-018之后就是哥哥的专属机甲了，对吗？”

　　一被问起这架机甲的事，他便刹不住口：“是啊。妳别看SS-018现在跟别的机甲没什么不同，它的机甲核是特制的，运用了已经失落的古代文明……设计构思……重炮……”

　　苏沐秋洋洋洒洒地讲了半天，他倒也不觉得腻，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内，昏沉感袭来，心知自己即将再度睡去。

　　

　　.

　　

　　他很讶异自己还没被主人格吞下，再一次醒来。

　　苏沐秋在一间窄小无窗的屋里，灯光微暗，布置简陋，宽敞过头的桌面上摊着好几份纸质文件，看著有些凌乱。

　　屋子里只有他和方锐，俩人穿着属于联邦军的正式军服，由余光瞥见的几个角度，他发现苏沐秋肩宽腿长，四肢肌肉线条紧实流畅，充满爆发力，掌心里的枪茧厚重。

　　门上数道电子锁咖嚓一响，正埋首于文件堆里的苏沐秋一撩眼皮，是青年模样的黄少天走了进来。

　　无聊地替他整理文件的方锐大叹：“唉唷，不容易啊，终于到齐了。苏大大，咱们这就开会？”

　　“嗯。黄少，你先来报告，打探出什么结果没有？”他问。

　　“当然，没打探出消息我能来吗，还不被你们喷死？来烦烦，该是你上场的时候了。”黄少天回答。

　　他从怀里抓出一只鸽子似的动物，模样朴素的灰鹦鹉盘飞几圈，最后停在桌面中央的鸟架。

　　

　　在三人的静默目光中，灰鹦鹉整了整羽毛，随即开口：

　　“‘啊，柳少校，您来啦……’”

　　灰鹦鹉口中吐出一把娇俏妖艳的成熟女声，下一秒突然一变，转成一道略微低沉的中年男音。

　　“‘哈哈哈，别在这喊我少校。想我了？晚点再跟妳好好玩玩……那位大人到了吗？’”

　　“‘早就到了，在里面等着呢，一直等您送来关键。’”

　　“‘东西我带来了。会确保我退路的约定还作数吧？我可冒了很大风险，这几年不少人莫名其妙暴露了……’”

　　“‘当然，您可是我们宝贵的合作夥伴。’”

　　不起眼的灰鹦鹉以女人的声音发出银铃般轻笑，在光线幽暗的安全屋内，显得无比诡异。

　　“‘放心吧，反窃听的电磁干扰全启动了，终端连开机都没办法，您安心聊吧。我就在外面等你啰……’”

　　灰鹦鹉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中年男音与另一道粗哑嗓音的谈话一字不漏，无数耸人听闻的对话被完整复述下来。

　　直到灰鹦鹉不再说话，像只随处可见的普通鸟类一般啄羽毛搧翅膀，几人才开始谈话。

　　

　　“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他。”他平淡地开口。

　　方锐不可置信：“……真没想到。老苏，之前你让我去塔里担任医疗向导，我有接触过柳少校，他的精神图景很平和，没想到出卖情报的人有他一份，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苏沐秋耸肩，不在意地说：“保持警惕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