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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了看身边正认真翻邮件的人，回身把后座的腰枕拿到前排，轻轻捏了把对方的腰：“吃饭？”

　　“喂！你偷袭！”昨晚运动量太大，叶修浑身上下都是软的，捏一下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往前蹿，刚好方便周泽楷一手把腰枕塞到位。被偷袭者好笑又无奈地瞪Alpha一眼，这才放下手机道：“行行行我不看了，选家离轮回和兴欣都近的吧，我还得早点回去确认一下材料。”

　　周泽楷愉快地嗯了声，平稳地滑出车位，一点点加油提速。两人确立关系后有很多东西没变，比如Alpha的寡言和Omega凡事以工作为先的作风，但也有很多东西变了——比如同一个语词、同一个动作背后高低起伏、千回百转的心情。叶修处理完工作邮件，在旁边坐得无聊，随手打开了广播电台。

　　眼下正值饭点，风花雪月的情歌是不下饭的，要永远让人猜不着情节的都市奇谈才能抓住听众刁钻的胃和耳朵，电台主持人热情的声音通过电波填满了车里每一寸安静：“感谢这位听众刚刚分享的最难忘电话经历！子欲养而亲不待确实令人唏嘘，希望广播前的大家也能常回家看看！现在让我们接入下一位观众，听听他要给我们带来什么与众不同的经历——”

　　频道沙沙一阵，传出个明显经过变造的声音：“喂喂？主持人？能听清我说话吗？由于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有点敏感，我就不用真声了哈。我到目前为止最难忘的一次电话经历……是好几年前的一个圣诞节。我是个Alpha，那时不懂事经常在外面瞎混，同姓异姓的炮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那个圣诞节我常去的酒吧有party，就去凑了个热闹，结果你猜怎么着？遇上个同样瞎混的Alpha，我俩喝着喝着看对眼，当场就约上了，干柴烈火到凌晨才散。”

　　“这要只是场单纯约炮，睡一觉也就忘了，但那晚我回家后觉得意犹未尽，就想和人打个电话再文一场。那Alpha接电话的时候还在迷迷瞪瞪掏钥匙，我正等着那钥匙哗啦响完开叫呢，突然听到门开了，有别的人声传过来，冷冰冰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我一听，嘿，这居然是有家室的，当即就闭嘴打算挂电话。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浪归浪，还是要有原则的。”

　　“结果我还没按下去，又听见电话那端传来阵踹东西的声响，然后就是声惊叫，接着是手机和其他东西摔地上的声音。听到这里，我再迷糊也清醒了，赶紧把音量调到最大，手机都按下了两个1——但你猜这回又怎么着？我一调大就听到电话那端传来阵若有似无的娇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两人开始办事了，下面那个正爽着呢。他们俩大概是进了房间才搞的，声音小，我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也只听清了句模模糊糊的“怀孕”，然后就是越来越大的叫声，啧……听起来就爽得要死，硬得我赶紧把电话挂了。我挂完电话琢磨了阵，觉得大概是撞上了场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直播，人AO那吵的那就是情趣。后来我就再没在酒吧见到过这Alpha，估计人家真因为孩子改邪归正了。嘿，现在想起这事，觉得我后来走回正道也有它一份功劳，两个人过日子多好啊，吵着吵着就感情深了，再添个小的，这不妥妥人生赢家嘛！你说是不是啊主持人？”

　　主持人大概也没想到中午就能遇上这样咸湿画风的热心听众，长长嗯一声，开口再应时话音里透着化不开的尴尬：“是是……两个人过总比一个人过好，这些小磕绊有时更有利于加深感情——”

　　“咔哒。”

　　周泽楷转头，见叶修正把手放旋钮上，面色极差：“你听着熟不熟悉？”

　　虽然讲述方式完全不同，细节也有部分出入，但这和叶修圣诞节那天在山上讲的故事确实极其相似。周泽楷点点头，将车往路边开，叶修等不及他停稳就直接开门下了车：“喂，沐橙，你找找我案卷架上当年郁秀林案的资料，对就是我前阵子刚收拾好的那面……我想看看案卷里的口供部分……”

　　十分钟后，一脸凝重的律师重新坐进副驾，凑过来草草亲了亲Alpha，开口就是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周，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你有空送我去趟广播电台吗？”

　　周泽楷再次联系上叶修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电话那端的人连声音都透着满满疲惫：“抱歉，我之前一直在找人和跑监狱的紧急探视许可，实在没空接电话。”

　　忙了一整天也担心了一整天，周泽楷只是低低嗯了声，表示不介意：“没事？在山上？有车？”

　　“嗯我没事，刚从监狱出来，错过了末班车，但已经给叶秋打过电话了。轮回最近正在忙年度报告吧？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听到叶修这副过分明事理的口气，周泽楷只觉得心里既熨帖又不是滋味，还没开口争取，突然又听那边急道：“喂小周，我手机没电先挂了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就彻底消音了，周泽楷拿着手机愣怔片刻，赶紧换叶秋的电话打，三两句交涉完毕后，Alpha抓起大衣冲出办公室，连江波涛的招呼声都没听见。

　　秘书先生很受伤，把手里报表一合，自我安慰道：“没关系，至少今晚是不会加班了。”

　　叶修站在路灯下，见来的又是熟悉的灯光熟悉的车，惊喜之余也有些无奈：“果然最后还是麻烦你。”

　　周泽楷担心了一路，见人不仅没精打采还疏离客气，心里一下子没了刚冲过来时的那份雀跃：“别说这句。”

　　“是是是，我们周先生辛苦了，回去大大有赏！”叶修钻进车裹上毯子，努力拿捏出一副欢快的语调，只是尾音仍然有气无力。周泽楷倾身过去送了个安慰吻，默默发动汽车，开出去大半程才试探着问：“不顺利？”

　　“何止是不顺利……”向来游刃有余的律师瘫在车座上，右手搭在眼前挡着，周泽楷只能用余光瞥见人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我现在怀疑那个Omega当事人骗了我，事情根本没有踹一脚那么简单。”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这有可能构成婚内□□啊，虽然不能定罪，但他要是把这些情节全说出来，至少量刑上会对他有利，为什么他就一直死撑着不说呢？”叶修颇有些烦躁地揉揉眉心，就差把“百思不得其解”六个字写在脸上：“当年证据肯定有问题，我昨天通过电台千辛万苦才找到那个听众，现在就等着他点头啊！结果人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是我杀了我的Alpha。’”

　　周泽楷想搂着人肩膀安慰两句，奈何山路曲折不容一丝小差，只得迟疑着猜测道：“大概是……还爱吧。”

　　“爱就愿意往自己身上泼这种脏水，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叶修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年头被标记的Omega难道都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之前那Alpha怎么对他的，什么出息！”

　　“生气伤身。”周泽楷降下速度，又斟酌了一番才接道：“他也身不由己。”

　　“是啊，又是那该死的信息素和标记。”叶修长叹一声，把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了些，“我有时真是烦这破Omega体质。”

　　“……”

　　突如其来的沉默袭击了整个车厢。

　　半晌，周泽楷才开口道：“标记依你。”

　　叶修尴尬地张张嘴，没出声，最终只是叹口气，伸手覆住了Alpha放在变速杆上的手。

　　窗外飞快闪过不久前两人才住过的旅馆，周泽楷淡淡瞥了眼，提起另一个话题：“吃饭还是回家？”

　　“直接送我回兴欣吧，今晚还得加班。”

 

第十三章 进退

　　开始一段关系可能是由于荷尔蒙的波动，也可能是因为一刹那的恍惚，而维持一段关系则需要两人间无数次的试探与磨合，前者好比不经意间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后者则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手术。被蚊子咬只会带来片刻的瘙痒和红肿，手术则需要用利刃划开胸膛，在血、泪和痛苦中搭建起新的心跳和呼吸规律。

　　由此，相爱从来就是一场被害人自陷风险的试炼，需要两个人耗费大量的时间成本，反复地试探、妥协和周旋。从这个角度来说，具有物理隔绝甚至精神隔绝效果的加班和出差都很容易成为恋情死亡的原因。

　　不凑巧，无论是律师还是经理人，都注定与二者相伴。

　　年关将近，轮回想赶在春节前启动一个海外大项目，兴欣则又接下了一起刑事大案，周叶二人连饭都没来得及约上几次，就各自开始了漫漫出差之旅。周泽楷飞的是美国，叶修则落在了一座北方小城，两人中间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只有在国内的深夜时分才有机会聊上两句。

　　叶修之前曾抱怨过周泽楷和他联系的频率太低，根本“看不出焐热的打算”，结果点头答应了才发现那只是人欲擒故纵的手段。确立关系后，Alpha简直可以用“黏人”来形容：明明两人一个国外一个国内，说不上两句就得各自开工或休息，周泽楷还天天定时打来国际长途——内容无非就是汇报自己的行程安排或者督促他早点休息。

　　热恋期未过，叶修虽然忙，刚开始也能兴致勃勃地和自家Alpha聊上几句两点一线的差旅生活，但孰料后来案子进展不顺利，加班加得黑白颠倒，他接电话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在周泽楷又一次和他报备晚上得参加酒会可能会接触其他Omega时，叶修把手里才翻完小半的案卷“啪”地合上，隐晦地暗示道：“小周你这么早起来不困？”

　　“给你打，不困。”对方的回答精简却命中红心。

　　自大洋彼岸发出的声音化为电波，隔了几千公里仍一分不减地传到了人心坎里，直电得拿听筒的人心跳过速了一瞬。但案悬头上，不得不办，叶修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暗示：“好吧……小周，其实我根本不介意你工作上那些细节，真的，我对你无条件信任！你就……不用这样……”

　　“可——”那边疑惑地起了个话头，而后总算反应过来：“你很忙？”

　　电波里的声音有点发闷甚至失真，提醒两人他们之间确实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或许还有更多。

　　叶修哪里听不出这四个字里的高开低走，喉头一哽，差点因为愧疚说不出话来。但他瞥了眼面前堆成小山的案卷，还是无奈选择承认：“抱歉，虽然我也不想……但我确实还有几千页的案卷没看。这样吧，我争取这几天努把力干完活，你一回来我就赔你个完整周末，行不？”

　　“……按时休息重要。我以为你介意。”周泽楷的语气恢复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叶修长舒口气，对着书桌对面的空气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介意啥？你身边有其他Omega？哈，我又不是那种敏感型！而且国外嘛，风气开放，你出于礼节需要亲下人家的手甚至脸也不是多大事儿，不用报备。现在大家都玩得开，我也能理解，就这么说吧——只要你别标记个人回来，其他事都有商量余地。”

　　最后一句话当然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但那头的周泽楷听见这话后，语气却冷了下来：“玩得开？……你是不介意，还是不在意？”

　　叶修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正把电话夹肩膀上轻快地打拍子数材料，听见后手一顿，讶异道：“不是，小周，你也太敏感了吧？！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都决定要试一试了，再纠结这种无关痛痒的细节也没什么意义啊。我相信你，而且我从来不觉得谈个恋爱就有权束缚另一半，所以我给你充分的自由和信任。这样就算最后不成了——我是说也许——我们也共同成长过啊。”

　　“你已经——开始考虑分手？”那端连呼吸声都加重了。

　　“当然不我只是下意识——”

　　“我懂了。”声筒里突然灌进细微的风声，应该是周泽楷走到了阳台上：“你是觉得，我们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