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将金光瑶这样护在身后,看向聂怀桑,沉声道:“他已经偿过一次命,如今既然转世,前世孽债便已了结,怀桑,收手吧。”
然而这句话仿佛更刺激了聂怀桑一般,他握着剑的手攥的指节发白,声音也因愤怒而微微发抖,道;“死一次怎么够?凭什么他能转世,我大哥却要在那暗无天日的棺樽里永世不得超生!凭什么?!他该生生世世给我大哥陪葬!!你——”
话音突然戛然而至。
聂怀桑怔怔地看着自己递出剑柄的双手,目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上。
蓝曦臣没有躲。
他轻咳了一声,抬手握住了那狠狠刺 入自己腹部的剑锋。
似是想体会当年金光瑶所承受的痛楚一般,他丝毫不顾忌那把刺入腹部的剑,也不顾体内喷涌而出的血,步履平稳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唇角开始有血迹溢出,聂怀桑骇得连连后退......
蓝曦臣是看着聂怀桑长大的,在年少时的聂怀桑眼里甚至比兄长更可亲万分,聂怀桑只想要金光瑶的命,并不曾想杀蓝曦臣......
聂怀桑微微慌乱间,忽听得蓝曦臣轻声道:“他已经偿了一命......”
“其他的,我来还。”
“大哥的死,我也有罪,大哥的生生世世,我来赔。”
聂怀桑眸子微微睁大,失声道:“二哥你......”
蓝曦臣眸子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他道;“我动用蓝氏禁术,魂魄早已残缺,入不得轮回。”
蓝曦臣没有来生。
聂怀桑震惊得一时失语,蓝曦臣道:“身死后入不得轮回,我便陪大哥在这世间做个孤魂野鬼赎罪,可好?”
他温煦柔和,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也是从容不迫的,仿佛永生永世的寂寥,也如清风过耳,不萦于怀。
聂怀桑喃喃道:“为什么......”
蓝曦臣道:“若不如此,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我有愧于大哥,只能拿自己来给大哥赔罪了。”
蓝曦臣与金光瑶之间,隔了太多的恩怨纠葛,其间种种,非一两句话就能释怀。
可经历过十四年前的种种,到了这地步,蓝曦臣可以对一切有罪之人拔剑相向,却独独对上金光瑶,便只剩下躲闪的余地了。
他再不能将剑尖指向金光瑶,便只能指向自己。
蓝曦臣一生都心怀道义,便是对自己,也从不懂得通融二字如何写。
聂怀桑面容有一瞬的扭曲,他咬牙切齿地退后两步,猛地拔出剑,转身便走。
蓝曦臣看着聂怀桑有些狼狈的背影,忽然出声道:“若你下次再做这些见不得光的手脚,我不会姑息。”
聂怀桑顿了顿,眸中沉淀着挥之不去的怨毒,却没有回头。
当金光瑶终于冲破被锁住的五感,能够动弹时,便看到蓝曦臣撑着朔月半跪在聂明玦的棺樽之前。
捂着腹部的手已被鲜血染尽,指缝中仍有血成股流出。
金光瑶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强行冲破禁锢并不好受,他此时浑身酸疼,几乎站不稳,被有所察觉的蓝曦臣一把揽进怀里。
蓝曦臣忽然一怔。
掌心下,金光瑶的身子竟微微发着抖。
金光瑶几乎有些慌乱的扯下自己衣袖上的布条,沉默着给蓝曦臣包扎伤口,待他做好这一切后,蓝曦臣轻声道:“阿瑶......”
他温柔小心地将金光瑶拥在怀中,问道:“哪里难受?”
金光瑶一怔,蓝曦臣的掌心贴在他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摩挲,他恍惚间觉得安稳,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
蓝曦臣紧了紧手臂,沉默片刻,忽然道:“......是太黑了吗?”
蓝曦臣忽然想到,他封了金光瑶的五感,那种置身黑暗的感觉,于金光瑶而言,是不是同身在棺樽里的日日夜夜如出一辙?
听不见看不见动不得......这种感觉,足以将惯于掌控的人逼疯。
怀中的身子战栗不停,蓝曦臣心中一痛,猛的收紧了怀抱,轻声不停道:“没事了......是我不好,没事了......”
这声音何其温柔,温柔得近乎诱哄,竟逼得金光瑶眸中酸涩。
他将脸埋入蓝曦臣怀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怕黑的。
阴曹地府都走过一遭,金光瑶在这世上真正怕的,着实不多。
况且他又惯是能忍的。
他受得了忍辱负重的垂死挣扎,受得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受得了入那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独独受不了蓝曦臣那把潇潇独立的君子骨,却为他弯了脊梁。
蓝曦臣......
金光瑶微微苦笑,明明蓝曦臣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人啊,可现在被揽在怀里温声安抚的人,为什么是他呢?
他本以为前世那痛极的一剑,早已将他心底的那份妄念斩断得干干净净。
可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防在慢慢塌陷,却再难以生出警惕之情来。
金光瑶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回抱住蓝曦臣。
就这样静默半晌,金光瑶渐渐止了战栗,起身,小心地扶住了蓝曦臣。
金光瑶轻声道:“回去吧。”
蓝曦臣侧头看他,微微笑了笑,道:“好。”
对于方才与聂怀桑的对话,蓝曦臣只字未提,便仿佛无事人一般,任由金光瑶搀着回了房。
回到房间后,金光瑶立刻给蓝曦臣重新上药包扎,可即便如此,到底是失血过多,蓝曦臣浑身冰凉得厉害,指尖更是冷得似冰。
金光瑶拿了蓝曦臣随身的大氅为他披上,忽然想起一事,眉心一蹙,问道:“你为什么常年备着大氅?”
先前未曾恢复记忆,金光瑶并不觉得昭城时蓝曦臣穿着大氅有什么不对,可此时再一回想,玄门中人自有灵力护体,又怎会畏寒?
蓝曦臣并不想多谈,只轻描淡写道:“老毛病罢了。”
金光瑶摆明了不信,逼问道:“什么时候的老毛病?”
蓝曦臣轻咳了一声,他惯不会撒谎,只得道:“十四年前......”
金光瑶顿了顿,偏过了头。
蓝曦臣道:“与你无关,是我修炼时不够静心,走火入魔......”
“蓝曦臣。”金光瑶眸中雾霭沉沉,轻声道:“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蓝曦臣不说话了。
金光瑶闭了闭眼,想寻个手炉给蓝曦臣暖手,这才想起还在荒山野岭上,所幸攥了蓝曦臣的手,如同蓝曦臣每次为他做的一样,用灵力暖着。
蓝曦臣默默地看他,眸中渐渐地染上一缕笑意。
满室静谧里,金光瑶渐渐放松下来。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便听得蓝曦臣轻声道:“阿瑶......你的生辰快要到了。”
过了生辰,金光瑶如今这具身子,便也有十五岁了。
蓝曦臣笑了笑,道:“待你生辰,我为你取字,可好?”
金光瑶怔了怔。
前世即便做了金家宗主,位至仙督,金光瑶也是没有字的。
他给佩剑取名恨生,便将这个名字也当成了自己的字,贯穿了那一生。
取字啊......
金光瑶恍惚半晌,忽然笑了。
他道:“好。”
☆、第二十二章
晚些时候蓝曦臣发起了热。
玄门中人终究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蓝曦臣失血过多,再加上早些年重伤留下的病根,这一次发热来得又急又凶,方才还冰凉的皮肤不多时便滚烫一片。
金光瑶拧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面色有些难看。
虽说发着高热,蓝曦臣的神志却还清醒,看金光瑶冷着脸忙前忙后,不由得笑了笑,道:“并无大碍……”
他话未说完,便被金光瑶冷声打断:“闭嘴。”
蓝曦臣尚未有所反应,金光瑶自己先是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愤怒。
与得知自己的尸身被聂怀桑带走时的愤怒不同,这种愤怒无处发泄,被闷在心里,憋得金光瑶心尖发疼。
竟愤怒到将情绪外露到如此程度。
即便亲耳听到父亲对他轻蔑的评价时,金光瑶都是笑着的。
可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无法摆出一张笑脸来。
他气蓝曦臣任由聂怀桑捅了一刀,气蓝曦臣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气蓝曦臣对自己的身体毫不挂怀——那明明是他前世至死都不想伤害一分一毫的人。
金光瑶抿了抿唇,半晌生硬道:“错是我犯的,你何必助纣为虐,糟蹋自己的身体?”
金光瑶以为蓝曦臣会搬出种种大道理,没想到蓝曦臣只是微低了头,道:“我见不得你受伤。”
金光瑶猛地低头望去,见蓝曦臣目光澄澈,不由得闭了闭眼。
即便知道蓝曦臣这话不掺杂任何特殊感情,金光瑶还是觉得心底一颤。
就如同蓝曦臣的温柔细致一般,竟给人一种缠绵悱恻的错觉。
金光瑶偏过头,有些狼狈的略过这句话,掩饰般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事情是聂怀桑做的?”
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蓝曦臣道:“我不知道。”
金光瑶诧异的望向他,便见蓝曦臣含笑看过来,目光里竟含了一丝狡黠:“我先前只是怀疑,棺樽前的那些话不过是诈他罢了。”
金光瑶一时间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雅正端方如泽芜君,何曾做过这等阴人的伎俩。
直到此时,金光瑶才忽然意识到,重活一世,金光瑶不再是那个金光瑶,蓝曦臣也早已不再是那个蓝曦臣了。
曾经唯权利至上的金光瑶竟因私心而犹豫不决,曾经良善坦诚的蓝曦臣竟也学会了使诈……
他们都变了太多。
金光瑶心中复杂,微微自嘲道:“我该谢谢你相信我吗?”
蓝曦臣道:“本就不是你做的,谢我做什么。”
——本就不是你做的,谢我做什么。
清谈盛会上聂怀桑遇刺时,蓝曦臣也说过同样的话。
金光瑶不知道蓝曦臣究竟有什么勇气,才能在他屡番欺骗后仍选择相信。
明明他才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人。
比起那当胸的一剑,蓝曦臣这孤注一掷般的信任,反而更令金光瑶无所适从。
他沉默着换下蓝曦臣额上的帕子,探身想试一试蓝曦臣额上温度。
他手上早被冷水浸湿,便所幸与蓝曦臣额头相抵,感受到蓝曦臣的眸子微微睁大,金光瑶不由得笑了笑。
他闭眼感受了一下,又慢慢退开,轻声道:“温度降了一些。”
金光瑶顿了顿,道:“快些睡吧。”
蓝曦臣呆了呆,半晌点了点头。
有人一夜无梦,有人彻夜难眠。
第二日蓝曦臣和金光瑶见到聂怀桑时,聂怀桑形容憔悴了许多,竟比蓝曦臣这个重伤之人还要狼狈。
他目光先是落在蓝曦臣的腹部,唇瓣嗫嚅了半晌,欲言又止,目光游离。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犹疑半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神色仓皇的走了。
蓝曦臣面色如常,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他并不准备将昨晚的事情公诸于众,只暗自戒备着。
聂明玦已被封棺,玄门百家得知消息后也在赶来,封棺大典势必要进行,蓝曦臣担心到时会有什么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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