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藤?”
追出来的塔矢亮不巧,正正遇到了他。
“你手术怎么样了?!”
问候的话是塔矢行洋提出来的。
对上塔矢亮霎时震惊的眸子,进藤光立即撇开了目光。
“……手术很成功的,谢谢塔矢老师的关心。”
“听绪方一开始说,情况似乎蛮严重的,本来打算,过几天便去医院探望,”自从多年前的那一战起,塔矢行洋对进藤光便是格外关心,“倒没料到,你已经出院了,看来是恢复得不错的缘故吧。”
其实进藤光没有出院,他是偷偷跑出来见高永夏的。
但这会为了避免麻烦,只得含糊应了声,“恩。”
顿了一顿,他才别别扭扭地问候起塔矢亮,“那塔矢你的手术呢……绪方先生说……”
塔矢亮摇头,“我没事,只是例行的检查罢了,倒是你,不在家休息没有关系吗,这样热的天气,在外面会不会觉得不适?”
一如既往的关切口吻,如今听起来却只觉得别扭。
以往只是毫无察觉地接受,可大概是心境变化的关系吧,现在的进藤光竟然无法忍受对方这样的温柔。
“跟塔矢君不一样哦,我啊,不太喜欢在家一个人琢磨棋谱,围棋的话,还是两个人下比较好吧。”
塔矢亮眼神震动,一时间完全答不上话来。
高永夏莫名其妙,左看看右望望。
塔矢行洋充耳不闻,只是低头喝茶。
像是报复一般,只要能伤害到对方,就会无比愉悦的做法,进藤光突然觉得心中轻松多了,他起身想要告辞。
高永夏望了一眼还僵硬在坐席上的塔矢亮,若有所思,便也起身跟着离开了。
和室里是一年四季如常的幽静,走廊外的池塘中盛开着夏日的白莲。
进藤光走后,塔矢亮的目光就定在了那绽放着的花瓣之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跟进藤的关系变成了这样?而他居然,毫无知觉呢?
是从上次咖啡馆的密谈开始吗?
还是,更早以前呢?
他努力的、绞尽脑汁地回想,却始终没办法分析,感情变质的那一条分界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刻骨分明的。
塔矢行洋将亮的沉默看在眼中,却没有多言。
与他过去独自一人追求着神之一手所不一样,自己的儿子拥有着比什么头衔都要来得珍贵的友情。
在进藤光之前,对手之于塔矢亮不过只是白子、黑子的意义,而在进藤光之后,也很难想象,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存在。
总是进藤这样、进藤那样,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细细谈起对方一点一滴的亮君,对自己与明子而言,不得不说是目睹他成长至今最大的一个变化。
那是口中第一次,替代父亲、母亲与门下兄长般弟子的存在,虽然会有微妙的伤感,但终究塔矢行洋还是高兴的。
直到……
撞见了那一幕。
“亮君你……”塔矢行洋踌躇许久,最后还是直白问出了口,“与进藤君之间的……已经结束了吗?”
“?!!!”塔矢亮如遭雷击,猛然回头,“父亲?!”
塔矢行洋微微颔首,“明子和我,偶尔一次去你的寓所……”
看见了,不谨慎地在走道里亲吻的二人。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快得几乎看不见的吻,但之后亲昵的勾手的动作,便是塔矢行洋想承认自己老眼昏花都做不到。
当时的明子除了捂住自己的嘴巴,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还是塔矢行洋较为镇定地将她扶出了走廊。
那几天,他的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念头,不停地旋转着,想教两个孩子分开。
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置身之外。
从塔矢亮踏入围棋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贴上了“塔矢行洋的儿子”这样的标签。
但塔矢亮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自己叫做塔矢亮,而不是塔矢行洋的儿子。
很快,亮便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二十出头,名人、王座、本因坊,相继落入囊中。
一时间日本围棋界仿佛响起了新浪潮进军的号角。
即便是塔矢行洋当年,也未能有如此的影响。
然而塔矢亮有今天的成就,并非是因为他塔矢行洋多加提携、或者说铺好了金砖大道的缘故。
从未做出过任何干涉他塔矢亮意愿的决定。
他就是如此信任他的每一步。
那个孩子,哪怕跌倒,也一定会再度爬起来,继续前行。
围棋如是,生活亦如是。
撞见的那一幕,让塔矢行洋与明子都震惊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但塔矢亮所亲吻的对象是进藤光而不是其他什么陌生男孩子这一点,却让塔矢行洋做出了冷眼旁观的决定。
这一切早就有了端倪,他们却未能够发现罢了。
“不喜欢吃胡萝卜,但是榨成汁混入苹果汁的话,倒是不讨厌呢。”
“……说凑齐这套漫画,就差这么一本了,所以买下来,送给他的。”
“晚上睡觉喜欢团成一团,怕冷的很,多带一床被褥,那一床就给他了。”
“……口味稍微要重一些,但是清淡的菜系也很喜欢。”
“……早上不喝冷的或者冰冻过的水……”
稍微回想一下,塔矢行洋就能记起这么多关于进藤的对话,自己的独子,一直是以这样专注的目光注视着那一位少年,可他们,直到得知真相后才反应过来。
那就是恋爱。
“……进藤他……”
塔矢亮跪坐在父亲的一侧,艰难地开了口。
“他说要分开一段时间……”
塔矢行洋微讶,但联想到最近进藤光的异状,“是跟他的棋赛成绩有关吧。”
塔矢亮用力咬紧后齿,忍住涌上眼眶的热意,点了点头,“我……很担心,但别无办法。”
无法接受对方已经变质的感情,明明自己还没有放弃,却发觉过去的等待只是徒劳。
塔矢行洋没有再追问下去,反倒是提起了莫名其妙的话题,“名人战,你们会碰面的吧。”
塔矢亮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回答。
他忍了太久,肩膀都开始微微颤抖。
到现在才反应,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爱。
对于将这份初恋视作生命的未来的塔矢亮,恐怕是他人生之中,最致命的打击了吧。
塔矢行洋没有看自己的独子,只是像是自言自语道,“名人战也好,本因坊也好,你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会回到你面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高永夏的确是被棋院安排在进藤家民宿的。
但那也是在进藤住院开刀之前的安排,而且明确的日期,应该是一个月后,富士通杯。
结果高永夏突然弃掉国内的国手赛,独自一人就来了日本。
手机当然没带,直接往家里一扔。
韩国国内媒体乱成一团,洪秀英被堵得焦头烂额,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这位韩国围棋界未来最有价值的VIP去了哪。
塔矢行洋也是第三天看到报纸才知道这回事的,说是韩国棋院第二天就收到了高永夏的辞呈。
‘暂时从围棋界离开一段时间。’
大意就是如此。
同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恐怕只有他本人自己,才说得清了。
“嗤……第一人就要有第一人的担当,他们说得容易……还不是想从我身上捞钱……”
高永夏捏扁了手中空空的啤酒罐,往桌下一放,又从一旁的冰桶里提出一瓶。
进藤光皱紧了眉毛。
高永夏的抱怨从一进门到现在,他是一句都听不懂。
看对方又是笑又是皱眉的,很是不明所以。
“喂……用日语说。”
终于忍不住那思密达来思密达去,进藤光按住了他启开瓶盖的手指。
“发生了什么事啊,连日本这边的周刊,都用了大标题的样子呢。”
高永夏狭长而锐利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睨视着他。
“切,你这种不思进取的日本人又怎么会明白……如今三国围棋,在国际上,日本已经没什么话语权了吧……可恶啊,明明中国的环境更容易下棋,为什么……厄……为什么要限制……”
进藤光看了他一会,起身,走到房间另一头的书柜,拿了一本棋谱回来,坐下,往膝盖上一摊。
“你继续说。”
反正他是看出来了,高永夏并不是想告诉他什么,或者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援助。
这人纯粹就是想找个不相干的树洞吐一吐苦水。
进藤树洞——哦,进藤光在对方有一句没一句的絮絮叨叨的抱怨中看着棋谱,居然就睡了过去。
高永夏停住了话头,看着歪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的进藤光,自己也开始觉得累了。
抗起少年往床上一放,自己自顾自拖了被子一角,躺着合上了眼。
一闭眼,便是梦境紊乱。
洪秀英的杀着,步步逼人。
韩国第一人的头衔,每每出现在新闻的第一行。
赵石行至中盘,仿佛预知终局而不自觉露出的笑意……
越来越多的商业棋赛……
排名排名排名!
胜局胜局胜局!
高永夏被这一连串具现化的字体拖入了一黑色无底的漩涡。
整个人被拖拽而下,无力抗争——
“啊——”
“怎么了?!”
高永夏冷汗涔涔,一睁眼便被身旁少年凑近的大眼吓了一跳,下意识一退,却直接摔下了床。
“碰——”的一大声,甚至连床板都微微震动。
进藤光早被他的呓语惊醒了,这会继续探究地打量着高永夏。
高永夏心脏急促地跳动着,两眼呆滞,回瞪着进藤光。
两个人一上一下的对峙片刻。
进藤光咳了一声,“喂,你还睡不睡啊?”
时间是深夜的两点半。
这一声巨响倒没有吵醒另一房间的进藤夫妇。
进藤美津子并不知道外国朋友来宿的理由,除了在饮食上体贴地追问了几句口味外,其他事一并都交给了自己儿子照顾。
毕竟进藤光对朋友、尤其是男性朋友,通常要比女性朋友上心的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年龄反而会对有感觉的女性朋友的接触而感到羞涩,故意会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呢,反正就目前为止,进藤光还未表现出被异性吸引的一面。
这样的担心,当下也不过是偶尔掠过心头的阴影,直到很多年后,美津子才会想起,“阿光啊,长这么大居然连女孩子的手还都没有牵过呢。”
进藤正夫在政府就职,通常应酬到很晚才会回家,对儿子最深刻的记忆一直停留在突然有一天,从电话那端传来的“PA——PAPA”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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