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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家的点头:“这么一说,朝廷的体面约莫要有了,老爷做到了这份上,朝廷再不体恤也说不过去。姑娘的花用有了——咱们姑娘统共一个身子,再带几个丫头婆子,姑娘家交际上又不花费什么,就算在荣国府金山银山的消受,按出门子前五万两也尽够用了。贾二爷的油水也沾着了,一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填他的嘴也够了。那他还有什么不足?我可听下面的小子们说了,他身边跟的小厮一直在各处管事跟前探头缩脑的。”
“管他作甚?”林渊冷笑,“横竖大宗的都上献朝廷了。荣国府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会跟朝廷抢银子去。你也甭操心了,认真看顾好姑娘才是正经。”
“要你说!”林渊家的瞪了他一眼,急冲冲的回身走了。
打发走了妻子,林渊用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适才他没有全说实话,事实上林如海生前还暗中压着一笔银子,暗暗地在京郊置了几处有山有水的庄子,拨了几房忠厚可靠的家人过去照应着,主人无一例外的是同一个名字——黄舍生。黄舍生是林如海为银鍠赦生造的假名,为的是银鍠这个姓氏太过罕见,赦生这个名也是古怪,未免引人注目,索性统统隐去。赦生若肯答应照顾黛玉,这些产业少不得要交给他,将来也是他入京照顾黛玉,就近也有个落脚之处;赦生若是不肯答允,这些产业也仍是要送给他,此人重情重义,即便是金银财富不入他之眼,但林如海已死,总不能追到阴间把他送的礼给退回去,冲着这份却不开的情谊,赦生日后也少不得会对黛玉照应几分。
老爷识人的眼光向来高明,既然能不顾男女大防、名位悬殊而将小姐托付给这银鍠赦生,想来此人是真有本领的。那姑娘现下的哀损过度,他定是有法可解的……吧?
灵堂里,轮班的小丫头检查过了各处的香烛,各自散了。因夜已深,雪雁挣扎不住睡着了,紫鹃也微微的打起盹来,独有黛玉还睁着眼守灵,素日秋水般的明滟的双眸已然哭得泪泉干涸。
赦生便是这时候出现在灵堂中。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守着的人除黛玉外居然都睡得睁不开眼,紫鹃的身子摇摆了好几下,也终于支撑不住的趴着睡了。黛玉察觉到了周围人的诡异,但她此刻恨不能一死以追随亡父而去,纵使天大的变故在此时的她眼中也只是不以为意。何况林如海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她,这银鍠赦生与别人不同,不仅要视其如骨肉手足,还要将他同林如海一般尊重看待。黛玉心里不是不好奇的,然而紧接着林如海便过世,这银鍠赦生也不知去了哪里,纵有十二万分的好奇,在丧父之痛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她到底记得林如海的话,见赦生终于出现,勉强挣扎着转了转眼珠,向他望了过去。
赦生止了脚,望着重孝之下黛玉清瘦得十分可怜的小脸,面上现出显而易见的苦恼之色。他向来重承诺,既然答允了林如海要保护黛玉,便觉得自己对这个娇弱易碎的女孩子有了责任。听说了她俨然有哀损过度的趋势,即使再沉默寡言,他的责任心也由不得他不挤出几句话来劝。可劝什么、怎么劝、能不能劝得动,其难度却又无异于移山填海。
他思考了半晌,终于慎重的开了口:“自小,族中传言,吾非吾父亲生子,而是吾母与另一男子私通所生。为此,吾屡受族人冷眼,更为自己的身世真相而多年不得释怀。”
黛玉模模糊糊的听到,不觉目光一顿。
“后来,吾母告知了吾真相。”赦生语气平板,“原来吾果真并非吾父亲生。”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吐露自己对身世难解的忧闷厌恶,在过去,再怎么被同族排挤挖苦,被大哥螣邪郎百般挑刺,他都不曾泄露出哪怕一丝半点的在意与脆弱。
“吾的生父……居然是吾的伯父?”这一事实,即使多少回想起来,赦生依旧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吾母与他本是情人,因一次争执一怒之下转嫁吾父。吾父深恋吾母,明知吾身世有异,却依然待吾如亲子——纵使吾母待他并无半点夫妻之情,甚至亦无夫妻之实。”
“那你的爹爹……”见少年冷漠的脸上不自知的痛苦之色,黛玉未免升起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不觉开了口,说出了她向赦生说出的第一句话。
“哪一个?”赦生下意识的反口问道,见黛玉尴尬的抿住了嘴,这才会意,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吾父病逝于吾离乡之前三月。至于伯父……”
他扬了扬嘴角,毫无笑意的笑容锋利如染血的刀芒:“他与吾母大约正是新婚燕尔的好时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红楼梦》的世道里,黛玉的家庭太完美,在一夫多妻司空见惯的情况下能把妾搁着当摆设,夫妻郎才女貌琴瑟和谐,没有轻贱女性的思想,让独女接受男性的精英教育,而不是整天三从四德不离口……完美得简直不可能长久。
至于赦生的父母……这一对是你任性我更任性,你犯二我更犯二,你敢离家出走我就敢嫁给你弟,少年时那是怎样一笔糟心的烂账哦!
☆、不归人
江天一色无纤尘,时有几行缟衣玄裳的白鹭飞过,抛下袅袅遗响于水波之间,自顾自的悠然升去了碧云霄,再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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