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没有看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一语不发地听着十雾诉说。

　　十雾看着他，心底深处那份疑惑忽然就消失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明白了他反常的原因，十雾也就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六道骸的手，就像是牵起孩子小手的母亲一般，温暖柔软的触感通过手心传递给六道骸。六道骸终于还是看了过去。

　　就像是要把自己的想法灌注过去一般，十雾直直地看着六道骸的双眼，“我的确很弱，或许哪天真的就会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也说不定。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活多久，不过不管怎样，我总会在你身边，会陪你到最后。当然，孩子我会自己教育好，若是交给你……唔，不管是像你也好，还是像弗兰那样也好，我都怕自己会受不了抽他一顿。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好，我是不会允许自己轻易死去的，至少也要看到有人来接管这个麻烦才能安心合上眼。”

　　“而且我很笨啊，除了你这只自动跑到我嘴边求我吃你的肥羊，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只了，也就只好巴着你不放了。从我来到彭哥列之后，被你嘲笑过，被你欺负过，甚至还被你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过，我有什么没经历过？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早就是千锤百炼过的钢铁化身了。所以，将来就算有再多的麻烦和苦痛，我也不会放开你。”

　　六道骸从来不曾如此认真地倾听过别人的声音。

　　温暖的晕黄灯光洒落在她的脸上，笑脸仿佛也染上了朦胧胧软绵绵的感觉。她说着的这些关于未来的设想，六道骸从未想过。看似无意，但她所说的话回答了他的踌躇和茫然。

　　十雾害怕的是孩子将来会因为她而受伤害，而他害怕的是孩子本身。他会和某个女人组成家庭，并且生下孩子、延续血脉，这种事真是想都没想过。

　　也许将来某天就会诞生出来的有他的血脉的孩子，一个一直以来都无法想象的孩子。

　　家族是什么？血脉相连又是什么？艾斯托拉涅欧没教过他这些，黑手党世界也没教过他这些。六道骸只知道，有了亲密的人就代表有了弱点，世界上因为这一点而丧生的人还少吗？

　　联想到曾经看到过无数次的普通人的情况，心爱的妻子和柔弱的孩子啊……六道骸想象不出来他会为了这样的人而付出一切的景象到底是怎么样的。

　　实在无法想象。

　　因此，六道骸感到非常的——茫然和畏惧。

　　而这个女人，看穿了他的内心。

　　若在以往，六道骸绝对不会容许如此了解他真实想法的人生存在世上，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产生任何要杀了她的想法，反而涌现出一股想要让她说下去的冲动。

　　如果是她的话……

　　——其实六道骸一直都很清楚这个原因。

　　他之所以能够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自己的事，不带任何猜忌地问她对他的想法，甚至想向她倾诉自己的内心所想，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在很久以前，也许在六道骸察觉到之前，他就已经深信她绝对不会背叛他。

　　是的。六道骸非常信任千司十雾，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不离不弃的陪伴什么的，六道骸曾经认为那只是人们的自我欺骗，可是千司十雾的出现颠覆了这个想法。这个平时很没用的女人，总是在他身边吵闹着，却在他痛苦得无法忍受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用温柔的手握着他的手。无论如何绝望、道路黑暗、失去方向、感到自己孤独一人，只有她一直不变地对他露出微笑，向他伸出手来，一边绕着远路一边陪着他走。即使让他人失望、被他人丢弃、遭他人伤害，她仍然用全部的语言、行动来表明，她永远站在他这边。

　　她绝对不会背叛——这种确信不知何时已在六道骸的心里深深扎根。

　　“那么你呢？”十雾忽然对六道骸笑了笑，反问道，“你会放开我吗？”

　　六道骸愣住了。

　　心底的茫然不知不觉就被她简单的一句话吹散了，对她感到无奈的同时，还有一丝夹杂着些许悲伤的喜悦。

　　这算是什么问题？

　　笨蛋，真的是笨蛋啊，真是个让人想要一脚踹死的笨蛋！

　　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跟他说，也不掩盖自己的企图，居然还问他“你会放开我吗”！实际上他就是不回答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她的一厢情愿，没有人规定被人付出感情就必须用同样多的感情来回报，就算他以后放弃了她，将她的心意全都践踏也是完全可以的。

　　但是——

　　——“你会放开我吗？”

　　她就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让他决定是给予还是掠夺。

　　她给了他这样的权力。

　　六道骸说不出否定的话，就连平时的讽刺嘲笑也说不出来。

　　对她来说，在他身边究竟是幸福比较多呢，还是痛苦比较多？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曾经被他嘲笑过，被他欺负过，被他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没对她有过什么好脸色，甜言蜜语更是少有。不是他不喜欢她，只是不习惯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好意，也不习惯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好意，否则也不会老是对她冷嘲热讽。而在这样的他的身边，她却总是开心的笑着，就像是内心从未有过阴霾似的，就像是这么痛苦从未发生过似的。